起雾夜

　　“呜呜呜，”徐千律搂住郑川逸的手臂，假模假样的哭泣，“我妈妈欺负人，她说我比别人缺个脑子，不然不会现在才能考好。”

　　放晴不懂他在装哭，着急地在旁边蹦跶，跟着也嗷了两嗓子，听上去倒是比徐千律本人哭得要凄惨。

　　郑川逸弹了徐千律个脑崩儿，又给他揉揉，笑道：“你觉不觉得阿姨说得很中肯了。”

　　徐千律嚎得更大声，光打雷不下雨，“你也欺负我，我看这世上就没有人喜欢我。”

　　“喏，”郑川逸往前一指，“它应该喜欢你，听你假哭它都要伤心死了。”

　　“它是狗！果然还是没人喜欢我，呜呜呜。”

　　郑川逸乐得不行，“可以了啊，怎么还骂人呢，那可是你兄弟，说它是狗，那你是什么？”

　　“郑川逸！”

　　“在呢，不要每次都喊这么大声，我又不耳背。”

　　徐千律哼一声背过身，把刚还紧紧搂在怀里的胳膊，毫不留情地丢到一边。

　　“喂。”郑川逸在他背上戳戳。

　　“别动我。”

　　郑川逸扒拉了一下徐千律的肩膀，又被对方躲开后，他动作略显笨拙地揽过某人的腰，“别怄气了。”

　　“……”

　　“真的呗，别生气了，我给你道歉。”

　　“真不想我生气？那你说句好听的。”

　　“嗯……要做快乐小狗才会比较幸福。”

　　“……不对！重新说。”

　　“有人喜欢你。”

　　“谁？”

　　“我们。”

　　徐千律切一声，唇角又不自觉翘起，直接背靠在郑川逸身上，“行吧，算你识相。”

　　“真好哄呢，”郑川逸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虚虚环抱着徐千律。

　　“简单才能开心，”徐千律悠哉地左右晃着脚，大手一指放晴，“就像它一样。”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坦白讲，徐千律发自内心觉得做快乐小狗没什么不好，像放晴似的，天天吃饱以后就傻乐傻乐，看着就幸福，但是打死他都不会在郑川逸面前承认。

　　“你不用往心里去。”郑川逸忽然道。

　　“嗯？”

　　“我说你妈妈说的话。”

　　“你说这个啊，”徐千律微微侧头，余光瞥见郑川逸，满意了又正回头来，后脑勺在他肩上滚滚，“我现在不是特别在意了，一小点点而已。”

　　“嗯，她肯定是爱你的毋庸置疑，”郑川逸说，“不过是她可能习惯这么跟你们说话了，又或者如果在类似环境下长大，多多少少会受影响。沟通无门，你自己放宽心。”

　　徐千律点头，后脑勺在郑川逸肩膀尖硌了一下，“我外公外婆，有点那个，说不上来反正挺凶的，小时候我就特别怕见他们，不过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加上去外地念书，除了逢年过节也很少见了。”

　　“那感觉相比起来你妈妈还是好相处了哦。”

　　徐千律不清不楚地应了一声，不知道是赞同还是表达不同意见。半晌，他问：“那你呢，你妈妈是什么样的人？”

　　正奇怪郑川逸怎么半天不说话，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对方妈妈已经去世了。

　　徐千律手忙脚乱坐直身体，看着郑川逸道：“抱歉，我纯粹就是好奇你的事情，没过脑子就问了。”

　　郑川逸揉揉他头发，笑笑，“没关系，只是被你问着了，我正想着该怎么跟你形容。”

　　徐千律乖乖点了下头，“好，你慢点讲没事的。”

　　“等我一下。”

　　郑川逸起身从抽屉拿了个东西，又坐回来。原来是钱包，他从其中一个夹层仔细地拿出一张照片递给徐千律。

　　“你妈妈么，好漂亮啊。”照片上的女人穿着白色花边衬衫，烫着时髦的卷发，笑容明亮大方，看上去很有气质。徐千律对着照片，又看了看郑川逸，“你眼睛和鼻子很像你妈妈。”

　　“是不，遗传的全是优点。”

　　“你的基因真会选！”徐千律看完把照片还给郑川逸。

　　郑川逸一边动作小心地将照片塞回钱包，一边说道：“我妈学音乐出身，据说当时已经评上副教授了。钢琴弹得好，我听着她的各种曲子长大，”他接近平淡地陈述，“想配她的琴声，想着以后一定要多学一个乐器，只可惜还没学好，她就不在了。”

　　徐千律握住郑川逸的手，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

　　“没事，过去好多年了都，早就好了。”郑川逸回握他，笑笑。

　　徐千律自然不信，就算他没经历过也知道，有些惋惜，一辈子都会是遗憾。

　　“她既柔也刚，对我温柔包容，有时也会严肃。她是个很有主见和有自我坚持的女性，这可能是她为什么总是看起来不太高兴的原因吧。”

　　“生我之后耽误了事业，碰上我爸的晋升期，她担心我缺少陪伴，暂时放弃回去上班。但到了那个位置，竞争很激烈，不会有人一直等你。”郑川逸补充，“他们算同行，我爸搞音乐学的。”

　　“我靠，基因真强大。”

　　郑川逸笑道：“还行吧没浪费。”

　　“我小时候看不懂她的惆怅，是真的不太明白，像是她有一段时间弹琴总是弹着弹着就哭，我其实挺怕的，但她解释是太投入了，那会儿还小就信了。”

　　谁知道根本不是。郑川逸垂眸，“五年级还是六年级，我放学回家，喊她没人应，最后找到浴室，她躺在浴缸里割腕了。”

　　徐千律倏然睁大眼睛，下意识感觉手腕一痛。郑川逸好像在说一些他根本无法想象的事情。

　　那股血腥味和鲜红的血水，仍旧清晰地烫在郑川逸的脑海。他陷入回忆，溢出浴缸的水，一部分顺着瓷砖缝隙流到他的脚下。

　　他崩溃后退，甚至跌了一跤。爬起来打电话给爸爸，磕磕巴巴说完，不多久家里来了救护车。

　　所有人都赶去医院，他被遗忘在家里。他裹着被子，一个人颤抖了一夜。

　　姥姥姥爷精神大伤，郑仰山也大受打击，整个人颓然起来。他爸妈感情不错，他爸是真心喜欢他妈。即使后来，他对他爸的喜欢感到不理解，但不可否认他爸的真心。

　　他狠狠压抑着，不哭不闹，不想让任何人更加伤心。许多年过后，直到心理稍微成熟些才慢慢缓过来。

　　“郑川逸郑川逸，你看看我。”

　　徐千律喊了郑川逸好多遍都没什么反应，对方只是愣愣地盯着地板出神。他着急地挤到郑川逸面前，蹲在他眼前，想让他看看自己。

　　“郑川逸。”

　　徐千律捧着郑川逸的脸，直到在对方满是茫然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你妈妈是个非常好的人。”

　　他贴上郑川逸有些颤抖的嘴唇。

　　“她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了，她不难过了，你也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郑川逸闭上眼，徐千律尝到一丝咸咸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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