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

　　崔郎君从睡梦中惊醒，后背传来的疼痛让他忍不住跳起来。崔家娘子却是存了必死的心思，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死死握着剪刀再一次朝着他扑过来，崔郎君匆忙往后躲，跌在地上连滚带爬后退了好几步才算躲过去。

　　崔娘子面目狰狞趴在床上朝着他笑，没有一丝初见的高贵模样，崔郎君看着她这模样也忍不住心中发寒，等到外面小厮和阿庆跑过来拍门的时候，崔郎君才缓过来，看到崔娘子死狗一样趴在那里，知道她已经力竭。崔郎君从地上爬起来，生气自己竟然被这半死不活的娘们吓一跳，先朝着外面吼了一嗓子：“没事！你们回去！”

　　门外的拍门声很快止住，阿庆一步三回头，总觉得房间里有事。小厮跟着崔郎君的时候更长，知道这夫妻两个不合，拉着不愿意走的阿庆回去，“走吧，主人家的事不是咱们能掺合的。”

　　“可是……”阿庆很是犹豫，生怕出了什么事。

　　小厮道：“人家是夫妻两个，能出什么事，就算出事也不是咱们能管的。”他知道自家阿郎可没有那么好说话。

　　阿庆无奈只能离开了。

　　崔郎君爬起来大步朝着崔娘子走过去，一手夺了崔娘子的剪刀，然后给了她一巴掌，崔郎君咬紧牙关，捏住她的脖子，骂道：“贱人！”说着又甩了她几巴掌才觉得解恨，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感受到后背的疼痛，恨意翻涌上来，只恨不得立即掐死她了事，愤怒之余想到广河县前些日子陈娘子的死，怕被看出来，加上惊动了阿庆和小厮，崔郎君只将她打了个半死不活，看着崔娘子唇角的嘲讽，一下子回到了当初匍匐在崔家人脚下的时候，他怒火中烧，“你以为这样就能激怒我！你放心我会给你一个痛快，我会让你看着我后半辈子逍遥，你……”

　　崔娘子忽然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啊？”啪一巴掌，见她还是笑，恨道：“贱妇！”然后再啪一声。

　　崔娘子只笑不说话，丝毫不在意打在脸上的那些巴掌。

　　“贱人！”

　　啪！

　　“我让你笑！”

　　啪！

　　“不许笑！”

　　啪！

　　……

　　直到崔娘子两眼冒金星，两颊高肿笑不出来崔郎君才作罢，他揉了揉发麻的手掌，没有往日的假面，一双本应该风流的桃花眼此时阴狠毒辣，带着深深的恶意，看着崔娘子像是看一个死人一般。

　　崔娘子一击不中，知道再也没有别的机会了，她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无论崔郎君如何辱骂折磨她，她肿着一张脸，眼睛里满是倔强，让崔郎君以为又见到了初次见到的崔家娘子那凛然不可侵犯，视他如蝼蚁一般的模样，尽管眼前这个人已经不成人形，身形消瘦，身上全是伤痕，但是那江南大族的风骨在此刻全然体现。

　　崔郎君折腾了一夜也觉得累了，第二日又带上那副面具开了门。

　　阿庆一夜惴惴不安，听着正房传来的动静，思索着究竟发生了什么，见到郎君身上的伤，她哎哟一声，“我去请大夫。”崔郎君点头，阿庆拔腿就跑出去。

　　大夫来了之后问他究竟如何伤的。崔郎君只叹气，“唉！您也知道我家娘子身子弱，总觉得拖累了我，唉——”一声长叹令闻者伤心，见者难过，大夫也知道这位崔娘子常年不出门，病人多有情绪，这都是正常的，可是两口子竟然闹出这样的事情，也实在是令人唏嘘。

　　大夫安慰他几句：“郎君放心，您这伤扎得不深，只要不碰水，不吃辛辣刺激之物，过段时间就好了，我三日后再来给您看看，记得时常换药。”

　　崔郎君一幅受打击沉重的模样，又叹一声道：“本应该请您给内子也看看的，只是……唉……三日后您来，我再劝劝她……”

　　大夫也没说什么，提着自己的药箱走了。

　　***

　　赵三娘自从认识了崔郎君，时不时发呆，对月发愁，对花叹息，赵文氏见状还以为她是因为婚期将近舍不得家里，又见她拘得很了，上次出门没惹什么事，这一次她提出要出去逛逛的时候便准了，赵四娘照例作陪。

　　两姐妹坐在一辆车上，赵四娘缩在角落里尽量减少存在感，赵三娘却难得没有找她的茬，只是时不时掀开窗帘，像是在找什么，赵四娘心念一动，捏紧了手中的帕子，暗道：难道三姐是在找崔郎君？

　　再一想这些日子赵三娘的异状，暗自翻了个白眼，也只有赵文氏觉得她是舍不得家里。不过那位崔郎君的确真的风姿绰约，想来便是传言中的玉人卫玠也不过如此了。赵四娘倒不是没有动过心思，只是相对于赵三娘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那位崔郎君是有家室之人，没想过什么。

　　不过看着赵三娘越发不耐烦的模样，心里只暗暗祈祷今天不要遇上什么麻烦，赵三娘安安分分的，她可不愿意在被连累了。家中娘子一直以姐姐未嫁不好说亲压着她的亲事，现在赵三娘又出了几回事情，赵四娘怕自己更无人问津了。谁料越想什么越来什么，简直是冤家路窄，在店里没遇上赵三娘心心念念的崔郎君，偏偏遇上了死对头伍娘子母女两个。

　　赵四娘眼前一黑，只觉得今日出门前应该看看黄历。

　　伍娘子两个先来，她们没有去二楼，只在一楼大堂里挑选，招待她们的正是当家掌柜，掌柜认真负责给她们推荐着，知道是给林四娘及笄礼和订亲礼，便给了几个寓意好的发钗和镯子。

　　选完了礼物，伍娘子也想给自家闺女选几个喜欢的小物件回去带着，慢慢攒着，日后出嫁了还能带走。伍娘子余光里看到一行人正在靠近，却没有在意，毕竟这是公共场所谁来都可以，不料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真是晦气！现在什么人都能出门了，掌柜的，你卖东西之前也先打听一下有些人买不买的起。”赵三娘正恨这两人背着自己私相授受的事情，如今人人都知道他们订亲了，反倒说她的错，赵三娘觉得众人都瞎了，看不到这两个人的可恶，偏偏她揭穿了之后，还被训了一顿，赵三娘此时看到林月娘将崔郎君都抛到脑后了。

　　林月娘正认真挑首饰，听到有人说话便要抬头，伍娘子是个沉的住气的，她只当没看到赵三娘，见林月娘抬头，便指着她正看的一对发簪问：“可喜欢？”

　　林月娘被自家阿娘分了心思，点头道：“喜欢。”

　　“既如此，就麻烦娘子帮我们都包起来。”伍娘子只当旁边有狗吠，看也不看，不搭理赵三娘，这让一旁准备看戏的人都有些失望，本还以为能听到些内幕呢，众人都以为没什么好戏看的时候，偏偏赵三娘又开口了。

　　赵三娘既没有伍娘子的定力，又不像林月娘没看到她，她看的清清楚楚，对周围人的眼神更是看得分明，一时间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赵三娘道：“五娘倒是有闲情逸致，我看五娘很喜欢捡别人不要的东西，不如我这簪子也捡去如何？”说着从头上拔下来一个扔到林月娘身旁。

　　林月娘在老宅排行第五，在外面不好叫名字，胡乱称呼排行。

　　众人：嘶……然后将目光转向伍娘子母女。

　　林月娘许久没有听到人这样叫她了，一时竟还没有反应过来，听到动静先看了那簪子一眼，这才发现赵三娘来了，眼神微闪，又想到她刚才阴阳怪气的话，冷笑一声：“赵娘子向来是喜欢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怎么又攀上高枝了，嫌弃旧的碍眼了。”

　　“你！”赵三娘气急瞪眼。

　　林月娘不甘示弱回瞪回去。

　　伍娘子见女儿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幼兽，没有掺合到小孩子吵嘴的事情里，这位赵三娘形势恶劣，日后嫁入高门，自有她的磨难在，别人家的女孩她没有心思教导，有这时间不如给阿月多挑几个首饰来。

　　伍娘子给了赵三娘一个台阶下，问林月娘：“喜欢吗？”她挑中一对蝴蝶振翅的银簪，簪子不大，胜在精巧，正适合她这样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尤其是簪子头上的那一对蝴蝶很薄，却雕刻的格外精细。

　　林月娘也很是喜欢，不再理会生气的赵三娘，道：“还是阿娘有眼光。”却不料话音刚落，一只手伸过来，“掌柜的，我要了！”

　　林月娘转过头去看赵三娘，发现刚才的画面还是在，赵三娘一身嫁衣吊死在房内。

　　伍娘子此时也带着怒气道：“赵家果然好教养！”伍娘子是长辈，本不想欺负小辈，却不料这赵三娘欺人太甚！先前算计林月娘的事他们没有计较是为了女儿，否则，伍娘子定要让她们知道什么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被伍娘子拦在身前的林月娘回了神，拉了拉母亲的手，“阿娘，我看到了。”

　　伍娘子一怔，旋即露出一丝冷笑，“赵娘子！做人还是留三分的好，否则不是谁都是这么好说话的。”说着从她手里拿回那簪子，“掌柜的，结账！”

　　“诶？诶，好嘞！”掌柜的也正看的兴起，眼见赵三娘熄了气焰，自然卖给了伍娘子。

　　赵三娘不是不想说话，而是被身边的妹妹死死拉住，赵四娘在她耳边道：“姐姐，想想亲事，这个时候万万不能出差错。”

　　赵三娘想的不是婚事，而是怕崔家郎君万一路过看到有损她的名声方忍了，何况伍娘子到底是长辈，和林月娘如何拌嘴都是女孩家的事情，对上大人她只有吃亏的份，又恨身旁的家人无用，方才不知道拦上一拦！

　　家人们：……我们倒是想，您也没给机会呀。

　　被伍娘子拉出去的林月娘回头对上赵三娘，她没有注意她眼中的愤恨，只仔细看着细节，希望能找出更多的信息来。可惜画面仍旧只有她将自己挂在绳子上，踢到凳子的那一幕。

　　回了家的林月娘看着格外生气的阿娘吞了吞口水，伍娘子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生气了，不由道：“晦气！”

　　这事情事关生死，不说亏心，说了实在不甘心！何况还要冒这么大的险，对这样一个人伍娘子只觉得不值得。

　　“你看到了什么？”等到伍娘子平静下来，还是问了月娘。

　　月娘一五一十说出来，伍娘子却是皱眉：“你说她穿的是嫁衣？”

　　月娘点头。

　　“那是在她的闺房，还是在新房？”

　　月娘想了想道，“不是新房，没有红绸。”

　　伍娘子道：“难道是婚事出了问题？”否则为什么穿着嫁衣而不是别的衣裳呢？只是信息太少，既不知道时间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发生的，若是赵三娘嫁过去之后的事情，她们更不可能伸得到手，伍娘子思来想去都没有什么好计策，长叹一口气，“这事情不能管。”

　　林月娘叹气，知道阿娘的意思，先不说两家的恩怨，就是她们说了，赵三娘也不会信，何况她们也不会实话实说，一时间两人陷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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