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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人心
一直折腾到晚上,老爷片刻也没有醒来过,太太只是坐在他的床边哭。
她原本料想,自己添上三言两语,必然能激得周政齐承认自己知情,老爷一旦知道自己受了他骗,该对他淡些看重;却没想到周政齐一口说出自己是“主谋”来,而惹得老爷昏迷不起。
老爷的身体,周政齐或许还不清楚,她每夜听着他咳嗽、一晚陪他醒来许多回,却是知道的:人本就一直断断续续地病着,看着还结实红润,实则早已从根底里虚了。再加上今天病状实在凶险,医生已经诊断了是脑中风,就这样死了或许也是有的。
身后事还没有哄得他安排明白,周政齐正在公司里办事,就这样让他死了,自己和阿杰以后岂不是就要被“仇人”捏在手里么?可太太又不愿意一直想到“身后事”,她不愿意老爷死。
家中有老下人气不过,到太太身边来问:“不知那袁家的小娼妇如何处置?老爷现在倒在这里,都是她害的!”
太太略止了哭,摇摇头:“你且走开一些罢。本是大少爷自己说他自己做了主谋,老爷才气得倒下了的,不然她一个没依没靠的女孩子,难道老爷会放在眼里?若要处置大少爷,怎么也得等老爷醒来再说。”
“那也是小娼妇挑唆……”
“行了,行了!一些言语就挑唆得和父亲反了目,你到底是骂她,还是骂着大少爷?”
那佣人被太太说得噎住,看她又埋头下去哭,又看老爷仰面躺着,好惨模样,只能静静退出去。
周政齐则是在外面忙着打点下人,指派大夫。临城的中医,几乎都挨着个儿地请过一遍,只是不见有起色,行针灌药,全无好转。老爷向来是不信西医的,即便是不省人事,但权威尚存,初时,几乎没人敢提一句去请西医。周政齐叫人去,指派的门房和司机阿通都不愿意——怕老爷日后追责。
周政齐又急又气,他大大地感到,恐怕只要父亲在一日,他永远只能做别人眼中的大少爷,得到的谦恭有余,而敬服不足。
老爷在床上躺到第三日,周政齐找到了公司律师汪庆民,二人详谈一番,回到与莺儿房中,表情不好。
温温柔柔问,方才知道,他探得了老爷的遗嘱,竟一份三分,几是均的,给在两个儿子和太太身上。如此结果,周政齐自己当然不能满意,这只是一方面,另一面,是更没有想到太太在老爷心中有如此分量,为先母颇觉愤恨。
莺儿先是软语抚慰,在周政齐面前表现得极平静,好像不曾听过什么。但二人就寝时,却面朝着里头窸窸窣窣地流眼泪。
周政齐心乱,也久久不曾睡着,感到枕边人有些微动静,便去扳她的肩膀。
“怎么?”越是在外面不顺,他反而对莺儿更加和气,仿佛将一切的克制都用来与爱人相处。这样一面做顶天立地的男人,保护自由恋爱得到的婚姻,一面做温柔浪漫的丈夫,免得娇妻受到世俗侵害,让他自觉十分伟大,而自得其乐。
看到莺儿满面泪痕,他怜惜地用指腹抹去。
“并不怎么。表哥怎么还不睡?”莺儿不肯答,拧着一股劲,要翻身过去不与他看。
周政齐看着她桃色的眼睛朦胧而单纯,心中发痒,一手按着她,一手狎昵地顺着小衣向里,要拨弄她。
莺儿身子不能动,只能慌慌张张按住了他的手:“别……”
“那你需得要说才行。若不说,我自觉如何使你快活起来,径便要做的。”他停了手,换做安抚的姿势。
闻得此,莺儿因痒而泛起的一点笑也没了踪迹:“表哥听了该不开心了,我才不想说的。”
周政齐没有说话。
“我是替你不值……为这个家,表哥付出了多少?太太是那样的人,不能理事,而二少爷又还小,除了胡闹,别的一概不会。老爷自己身体不好了,若没有你,家里和公司里一摊子事,哪里能料理得来?可还是一味偏心着太太和二少爷……为了我的事,你又在外面受委屈,叫我就是不哭也不行。”
“这不能怪你。”周政齐只答了这一句。
因为周家是新政府上台后才发家的,薄些根底,偌大的宅院,只有两代人,而下面用的人是各处零散雇来买来的,和冯家徐家那式的家族不同,没有自己的体统,素日是老爷一手掌事。如今老爷是这样,哪有人再去将矛头指向莺儿——他们的手,是无论如何无法伸到主子头上的,莺儿闭门不出,也就照常过下去。
她初时很害怕,可并不见有人来向她喊打喊杀,也就平静下来,长久因假孕绷着的精神一时卸下,反而有了些轻松。只要不将周太太的头衔剥了去,此时,别的又算什么?只要周老爷死了……他总有一天是要死的,或许并不会让她等得太久——如今看来,老天爷总是很帮她的忙的。
冬纹回来过一回,心里怯怯,非要用冷硬来撑住场面,看到莺儿,只从鼻子里出气。
莺儿站在门槛前,亦是冷眼看着她,待她收拾了贴身的东西要走,才出声叫住:“冬纹,我待你也不薄,你为何要污蔑我?”
冬纹被她问得没头没脑,转头看她。
“我的床上从不曾有什么血迹。”一字一句,简直是掷地有声一般的。
冬纹的脸一瞬间发烫起来:少奶奶这是在撒谎呢,但她的神情那样坚定,若非亲眼所见,自己必也是要信的。
“我从不曾污蔑过少奶奶,事情到底如何,奶奶自己心里知道。”冬纹不甘,只望莺儿自己收敛。
“这话本应由我来说的。”她仍旧是满面倔强,反而衬得冬纹眼神闪烁。
“那又怎样呢?”昔日的主仆这下算是彻底撕破了脸皮,“奶奶假孕是不争的,有没有下红,如今还有什么干系?”
闻到此,莺儿只得哑然,嘴唇颤了一下,终于没有说出话来,忙扯了手帕来拦住涌出来的眼泪。冬纹衬她转过头去,忙向外跑,又被莺儿叫住。
“我不过是想为自己争这最后一份清白罢了!”
可千真万确,此事她是不曾作假啊!冬纹有口呼不得,被秋桐拉住了袖子,摇头示意她走就是了,不要与莺儿争辩,满脸已经是不信她。
秋桐一连几日也觉别扭,不曾与莺儿好好说过话,此时看她哭得悲戚,终于还是走上去扶,脑袋里想起少奶奶拿私房钱来贴补自己与冬纹两个,叫她们一起坐下来吃茶、听唱片的事情。
两人进了房中,莺儿不由将头靠在秋桐肩上。
“我心中只是苦……身在此地,万般不能由我。他要我假称怀孕,不曾问我还未结婚的女孩子愿不愿意,出了这事,又是我一味地担着骂声,连这院子都不敢出去了。
“我一个人孤零零,唯与你和冬纹相知,不想有一日竟眼看着背叛了!就像她说的,我,假孕是不假,哪里还能怪得到她诬陷我这微末的事情上面去?我这一颗心,真是难得要沤坏了!”
莺儿一面擦眼镜,一面用拳捶着床沿,一口气这样说下来,气也不能喘匀。
秋桐忙为她顺气喂茶,好容易安抚定了。
“你们是周家的佣人……我知道,注定我一个人要孤苦下去了。”莺儿推开秋桐的手,“可惜我拖累了你,你待我的好向来是感激不尽的,不能让你同享安乐,倒先带你遭了殃了!我更是难过得什么似的。趁着现在还不曾来问罪我,你也像她一样,找一个好处去罢!离了我,都离我去……”
“少奶奶这说的是哪里话!既然被指了来伺候奶奶,秋桐便是奶奶的人了,离了奶奶还上哪儿去?奶奶年纪轻,离娘家又远,是不容易自己承担的,一向是我怠慢了,还没请奶奶打我呢。”秋桐颇受莺儿感动,连表忠心,轻轻跪在她面前,帮她擦眼泪。
“冬纹真是不知被谁灌了迷魂汤了!奶奶待她那样好,怎么却做出这样事情来!奶奶休恼才好,莫伤了身子。”莺儿颇为感动,捏了秋桐手好久不放,待激动平了下来,又开妆奁,拿出首饰来送给她。
晚上,莺儿已经躺下,周政齐方才回来,带了些酒气,且窸窸窣窣又要向她亲近。莺儿半推半就,只完毕之后身上不觉爽快,小腹坠痛不安。她只当是为先前吃了调拨月信的药的缘故,以手按了,也便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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