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不息

　　既然打定主意要将这次上古幻境“承办”好，玉音便组织出一伙人，好好将有异常的药田打理出来，还将空寨子整理了一番，用作九州弟子住宿。

　　万毒谷中道路崎岖复杂，她也学着九州中某些地方布置好了路标，以免外头弟子走错路，走到什么毒物丛生的沼泽地里去。

　　许是上古幻境将至，不时便能看见有陌生的外部弟子在谷中晃荡，不过他们许是都被师门叮嘱过万毒谷中十分危险，大多循规蹈矩，也没惹出什么麻烦事来。

　　一直留在谷中，多少有些无聊。
　　是以，玉音在老藤树上打盹儿醒来时，听见树下一对外界男女正在吵架，便没什么心理负担地偷听起了墙角。

　　“都说了让你注意点。好好藏在袍子里，要是让别人看见了怎么得了！”分明周遭没什么人，女孩也压低了声音，说得急切。

　　她虽这样说着，自己却也同样裹在黑袍里。

　　高个子从黑袍里伸出手，替她整理了一下兜帽，语气里带着一缕微不可见得委屈：“看见了也没事的。”

　　玉音坐在树梢上，闻言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高个子。他有意遮掩了修为，露出的手背细腻光滑，不像是吃苦的，许是在什么大门派中娇生惯养惯了，女孩修为倒是一览无遗，虽不浑厚却很踏实，看身体是个能吃苦的。

　　他俩说话的立场，像是倒转了一样。

　　“话说你原本不是只能……现在怎么大白天都能溜出来了？”

　　“……不放心。”高个子继续整理她的兜帽，似乎怎么都不满意。

　　树下的二人不像是要离开的样子，玉音正琢磨要不要再小憩一会，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

　　万毒谷原本在西南也算是个大门大户，只是她祖奶奶那代出了个丑闻，因此才没落下来，此后多年以售卖毒草毒虫为生。

　　祖奶奶那一代中许是有人当时修炼过了头，开始炼起毒尸，持续了数年后被凡间的一个官员发现的，之后在朝廷与九州众门派双重施压下，万毒谷也越发封闭起来。

　　玉音小时候由一个尚保有神智的毒尸带过一段时间，当时老谷主毒发，谷中众人没有谁能顾得上她。

　　毒尸的身体与常人比较起来，除了肤色乍一看没什么大的不同。然而其修为会形成一种短促的势头，仿佛在昭告其身体内部非同寻常。

　　树下这两个人为什么细看起来都这样古怪？

　　玉音想了就做，脚上一滑，便摔了下去。

　　--

　　席笙有些不耐烦不熄频繁的动作，抬手拍开了他的手。

　　她是真的有些冒火，她刚传送到万毒谷外的传送阵，想着在山路边农家处买点西南瓜果当干粮，正与那老板说话时，身后突然突然伸出来一只手替她挑拣柑橘，把她吓得不轻。

　　她还想说些什么，突然，上空传来什么东西划过空气的声音。

　　席笙下意识往后一躲。

　　从树上掉下来的玉音：“……”

　　玉音站起来，拍了拍屁股。

　　席笙看清掉下来的人的长相，默默把不熄拉倒了身后。
　　这人她见过的。

　　虽然时间已过去十多年，但对她来说这段记忆仍很鲜活。在那次无烬大会上，面前的女人很是活跃。
　　若她没有记错的话，这人是万毒谷的少谷主。
　　她看起来比席笙要大上不少，之所以叫做少谷主，也不过是因为老谷主如今尚健在，为区分二人，众人便称她作少谷主。

　　“抱歉，我没想到树上会掉下来一次人。”

　　“无事，无事。”玉音摆摆手，“是我不该在树上困觉，这不，睡着睡着就摔下来了。”

　　她看了眼席笙，这个视角她才看见她的脸。有些眼熟，却也没那么眼熟。

　　谷里那些不再有动静的毒尸她都见过，闭着眼睛都能勾勒出他们的长相，只要不是毒尸，一切都好说。

　　“我是万毒谷的玉音，道友是？”玉音一副万毒谷人的长相，身上还穿着与九州人不同的麻布衣，头戴银饰，没想过遮掩自己的身份。

　　“我叫不笙……”这名字不怎么好听，然而说名字的时候若是迟疑，对面恐怕不免得生出疑心。她不确定当初不烬大会一遭，对方有没有知晓她的名字。

　　怪就怪电光火石，席笙只编出这样一个名字。她又指了指身后的不熄，“这是我师兄不熄，他修炼岔气了，如今说话有些吃力，还望道友莫介怀。”

　　玉音露出个大方的笑意。
　　“我身边也有亲人身体不太好，自然明白其中不便。不过既然都来到我万毒谷了，何不让你师兄去谷中巫医处看一看？”

　　“他这老毛病了。”席笙想要婉拒，对方的热情却让她有些招架不了。

　　“来都来了嘛……我谷中巫医与外界医家所习医术截然不同，或许有奇效呢！”

　　跟随玉音拐过几个山坳，走过几条偏僻的小径，席笙突然眼前一亮。

　　古朴的高脚屋聚集到一起，有流水相傍，夹岸的青山连绵起伏，绿意盎然的藤树自上而下与寨子纠缠到一起，仿佛整个寨子都是生长在藤树上一般。

　　流水边，男男女女扯着一张巨大的渔网，似乎在捕鱼。那渔网被高高扬起，扯出一串串晶莹的浪花，浪花打到渔人身上，他们互相看了看，大笑后开始玩起水来。

　　“真是个好地方。”席笙不由得感叹。

　　玉音待她将目光收回，才开口道：“巫医就住在最下头的那间高脚屋里。”

　　“一会我遇到她之后，该如何称呼？”席笙边走边问，不时有寨中幼童路过，好奇地看她一眼。

　　这边的寨子没有被规划在玉音准备好的幻境路线上，外来人对他们来说还很新鲜。

　　只是少谷主还走在一边，小童们虽好奇，却没有上前来打扰。

　　玉音回答道：“同寨中人一般叫她玉婆婆便好。”

　　席笙给不熄使了个眼色，见他一副状态外的样子，忙传音道：“找个理由我们走？”

　　不熄抓住她的手腕，摇摇头。

　　或许是他有办法应付，席笙没有再问，或许身处在这清新自在的谷中，她也不自觉放松了许多。

　　走到角楼下，席笙才看见还有不少飞鸟聚在梁下，叽叽喳喳的，十分热闹。

　　玉音见席笙有些在意，主动介绍道：“都是玉婆婆养的……她很喜欢鸟，虽然是她一直喂着，但这些鸟都是散养在谷中。”

　　席笙闻此，不自觉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巫医生出一些亲近之意。

　　玉音走上前去，敲了敲门。

　　“阿音？”
　　屋里的人只从敲门的力度，就分辨出了来人。

　　“是我。”

　　“可是玉林的身体又出状况了？”屋里传来有些焦急的走动声。

　　玉音忙回道：“老谷主没事，只是这里有个新病人，还望婆婆帮我瞧一瞧。”

　　屋里的脚步放缓，慢慢走到门前，推开了门。

　　面前的老人已经十分苍老，她的五官已经苍老到皱在了一起，头发花白，一簇簇编在后脑勺，用银帽稳稳地固定。她衣着十分简朴，倒是手上仗着一把高过她身高的木杖，木杖上挂着许多叮铃作响的银饰。

　　席笙这会就站在门前，她有些无措地微微行了个礼。

　　“玉婆婆好。”

　　玉婆婆的脸垮了下来，“病人是你？”

　　她年龄虽大，但身体硬朗，说起话来中气十足。

　　席笙摇摇头，往后退了半步，“不是不是，是我师兄。”她把不熄推了出来。

　　玉婆婆有些用力地瞪了她一眼，饶是她如今眼眶凹陷，席笙也能感受到自她眼里射出的强烈视线。

　　“我倒是觉得你这小娃娃比较适合来看看。”玉婆婆没再说什么，目光转向不熄。

　　她眨眨眼，豆大的眼睛睁了又闭，“随我进屋看看。”

　　巫医走在前头，把木杖往床铺上一敲。

　　“躺这吧。我去烧药。”

　　她走到窗前，鼓捣起来。

　　不熄躺在床板上，仍拉着席笙的手。

　　席笙自然是知道她和不熄是在机缘巧合下来到这里，并非因为他“修炼岔气、说话吃力”，的确没想到玉婆婆烧好药后，走过来将不熄袖子一撩，将烧好的叶子倒到了他的手臂内侧，嘴里叨叨了一些席笙听不懂的话。

　　似乎是真在治病呢。

　　“多年寒气入体……真是不明白如今的九州弟子，个个都把自己折腾得像死到一半一样跑来万毒谷，本婆婆哪里这么得空咧。”玉婆婆麻利地换了药，把不熄一把抓了起来。

　　“让位。”她一巴掌拍向不熄的后背，不熄神游般站了起来。

　　玉婆婆目光灼灼地看着席笙。

　　席笙：“……”

　　车到山前必有路，席笙躺到床板上，闭上眼睛，听天由命。

　　和她的语气不同，玉婆婆的动作十分温柔，她摸了摸席笙的几块大骨头，又摸向她的胸口和眉心。

　　席笙能感受到她摸到她胸口时手上动作顿了顿，摸到旧伤时亦有反应。
　　她嘴上却没说什么。

　　或许是经验丰富的巫医，见怪不惊了罢。

　　“阿音。”玉婆婆终于开了口，“你将另一个病人带出去走一圈，我有话与这女娃说。”

　　不熄有些迟疑，席笙朝他点点头，传音道：“有事我会叫你……你忘了你羽毛还在我身上吗？”

　　不熄这才跟着玉音离开。

　　席笙收回视线，有些紧张地与玉婆婆对视。

　　席笙没想到玉婆婆嘴里竟然吐出了三个字。

　　“不烬人？”

　　虽然语气里带着一丝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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