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度之恋，始于吸血入唇之前

　　“我们俩会在统一的下山时间之前到达山顶的，在那之前，帮忙把小江绫稳住，把她留在山顶上！”
　　半山腰上，攀登已久的优佳与凛翠在亭中小憩时，后者从清蝶那里收到了这样一条消息。
　　“是蝶亲的消息？”
　　“嗯……她希望在她们也登顶前，我们能把洛同学留在山顶。”
　　“可我们也才爬了一半啊……”
　　登山正式开始后，那个体能超群的女生早就已经跑没了影，纵使身体还算不错的两人所处的位置已经能算是第一梯队，若想要追赶也只能喘着粗气望尘莫及。
　　“体育老师都说全力以赴下的洛同学很有机会打破全市记录，确实不是我们能追上的，更何况她还能作弊一样地垂直着跑上山……但是为了夏花……”
　　说罢凛翠一边大喝了一口水，一边望着向上延伸的山路。说不定江绫现在已经抵达了山顶，拿了奖励准备下山了，而临时通讯器的讯息收发终端在班主任老师手中，远程联络这条道也已经堵死。她们身为被指挥的“中坚小队”，除了奋力向上以外，别无他法。
　　“仰仗身体的话至少还需要半个多小时，呜啊……翠亲，你的法术……能用无敌的‘骤疝’想想办法吗？让我们一下子就抵达山顶什么的……”
　　优佳取出手帕擦去脸上的汗水，用在阳光攻势下变得软他他的语气，询问着凛翠可否用法术解决困境。
　　“抱歉优佳，‘骤疝’是能让不可视的非物质概念以某个量化标准翻倍，让我自己短暂地拥有更好的体力倒是没问题，但也做不到瞬移，更何况就算会真的掌握了瞬间移动法术，看不见目标点的话，也是很危险的……”
　　全班法术相关课程的佼佼者，用成熟的理论知识否定了班长的提案。
　　“这不是只能硬冲了……话说我们爬山的距离也是看不见的，不算物质的东西吧？如果能把这个东西翻一倍的话，是不是就能直接登顶了呢……”
　　“等等，如果把‘对象’设置为到现在为止攀登的距离，那么‘结果’所能抵达的‘极限’就是，山顶……优佳，难道你是天才？”
　　“嗯？！优佳我吗？嘿嘿，现在只有弟弟还会夸优佳我是天才欸……呼啊！刚才乱说的那些，翠亲你该不会能做到吧？”
　　受到优佳无意话语的启发，凛翠突然顿悟了自己赐能的崭新舞台。赐能这东西，有时言简意赅，在听到密语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了全部用法，但有时，其潜力需仰赖主人不断的发掘，偏向抽象和概念化的能力尤甚。对于作为范围复杂的赐能，许多人都会为自己定下一些别人听不懂的类似辅助吟唱的心理暗示。“骤疝”这一概念型赐能的主人段凛翠，一般会将赐能作用的主体目标称为“对象”，将设定的幅度称为“倍率”，将翻倍后不可逾越的封顶称为“极限”，而旁人在视觉层面上能观察到的客观变化，则被称为“结果”。
　　“可这样的‘结果’，太过剧烈，术能的消耗会极大……”
　　在实践练习中，凛翠总结出了一个规律，“骤疝”产生的术能消耗，基本全都取决于“结果”的剧烈程度与设置的“倍率”，所以在“增强洞察力”这种他人完全不大看得出来的场合中，术能的消耗很低，“倍率”的极限也能更高。
　　“优佳，我的赐能基本只能作用在自己身上，你能留在这里等她们两个上来后搭把手吗？”
　　有着翠绿长发的少女抬起手，用一个发夹将掩盖右眼的刘海固定在了耳后，两只油菜花一般的黄绿色眼瞳，第一次在旁人面前同时显露。
　　“哦！没问题！翠亲……突然就变得好帅气！”
　　明明只是收起了刘海，可在这简短的“变身”过后，优佳眼前的少女霎时间判若两人。
　　插班的伊始，段凛翠这个名字与健谈，或是阳光之类的词汇丝毫不搭界。不甚美妙的往事回忆赋予她冰凉阴暗的既视感，可所相逢的众人，却携手将她拖到了温暖明亮的世界。不论是直接的关心，还是与他人相处时流露出的温度，都令这个名字里都包含凛冽之意的女孩心中的坚冰一点点地融化。就算时至今日在面对班上那些不熟的人时，她也难改畏缩低头，可不一样的是，她现在有了能够正常交谈的好友，所以她会想要守住这个小圈子，保卫友人的幸福，这也是为了自己的容身之所而奋战。
　　翠发的少女走到亭外，沐浴着夕潮城恶名昭彰的长夏烈阳。她赐能密语中的“疝”也并非好意象，人体器官或器官的一部分脱离原位，这种病症即称为“疝”，是不吉祥的存在。可这些天来，她已经明白了，名字，也就是个名字而已，诸如蝶、月、花、绫等等的美名固然不错，可只要内容的之物饱含真善，就无需纠结被以何相称。
　　“‘骤疝（Sudden Hernia）’，登山旅途，两倍！”
　　半山腰上，名为段凛翠的少女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了，因为术能消耗过大而神智恍惚的翠发姑娘捂着太阳穴，出现在了山顶的衔尾大蛇塑像跟前。
　　“怎么回事？这个女生刚刚凭空出现在这里吗？”
　　“是法术吗……可瞬移起码是九等上乘的天资才能染指的呀！我们学校……不，我们全市范围内的十等天资者都只有学生会长一人的……”
　　凛翠成功了，她的盛大登场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提前在山顶守候负责分发纪念品的荣高学生和其他旅客都聚集过来，议论纷纷着。
　　“同学，班级姓名报一下，这边要做记录，那个，你是第二个登顶的……恭喜？”
　　这位守山顶的同学虽有百般疑惑，但还是优先履行了自己的职责，将一个外观精美的护身符递到了凛翠手中。
　　“谢谢……你，我叫段凛翠……3班的10号……”
　　“3班的人都这么硬核吗，本来第一的那个女生已经够离谱了……”
　　“第一的那个女生……洛同学她还在山上吗？！她没乘车下山……吧……”
　　从对方口中得知江绫已经到达山顶后，凛翠夹着嗓子，全力挤出了尽可能大声的一句话后，就由于术能的剧烈消耗而引起的保护性疲劳而昏睡了过去。她所求的东西不一定是眼前同级生的回答，这声大喊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引起那位可能还在山顶的，“第一名”的注意。
　　“小段？”
　　在山上悠闲地兜了一圈后，正准备乘下一班盘山公共车返回驻地的短发女生被熟悉的声音所吸引，与此同时，下山的班车刚刚发动，如果凛翠再迟来一分钟，正和清蝶一起在半山上拖着身体前进的夏花就只能扑个空。
　　“洛江绫同学？你和段凛翠同学同班吧？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瞬间来到山顶了，但她现在大概是因为术能消耗过大睡过去了……”
　　“我背她去休息点吧，同学，搭把手。”
　　“哦好！”
　　出于对朋友的关心，江绫背着凛翠去了专门为登山者准备的纳凉屋，将她安置在了一张小床上。
　　“好吵，好响……呃！洛同学还在吗！”
　　进入到了控温器凉爽领域的凛翠，先是喃喃说了一点梦话，而后立刻将意识移回到了正位，接续着昏睡前的状况，大叫一声，引来一阵目光。
　　“要找我的话……我就在你面前哦。发生什么事情了，你怎么突然就出现在山顶了，还叫得跟脖子被捅了一刀的公鸡一样……难道小花她中暑了吗？还是她的异质惹了什么事情？！”
　　“呃……嗯……没有，夏花她很好……这是在哪里，好凉快……”
　　“登山纳凉点的休息室，小段你突然昏睡过去了，我就把你背来这了。”
　　“哦……谢谢了……所以我们现在还是在山顶……我睡了多久？！”
　　“也就五分钟吧，你基本刚躺下就醒了。但你最好再多歇一会儿，术能消耗过速可不能当玩笑，我会陪在这里的，你放心睡好了。”
　　“啊，哦……头真的有点晕晕的……”
　　了解完情况后，凛翠安心地把直起一半的上身放平，终于把紧绷着的身体和精神完全放空，切实的疲惫感突破意志力构筑的障壁，转眼就传遍她的每一寸肌肉。在给清蝶传达了“在纳凉点的休息室里”这样的信息后，逞完英雄的内向姑娘用颤抖的手摘下了撑起右侧刘海的发夹，在令人安心的一半黑暗中，凝望着雪白的天花板。
　　“小段你，为什么要强行用法术上山？就算是为了奖品，以你的体力，本来就可以做到前十吧？”
　　“只……只是优佳她忽然一句话给了我灵感，让我想试试自己赐能的新用法而已啦……没想到术能的消耗会这么大，哈哈，真狼狈。”
　　用一些还称不上谎言的话语掩盖起自身举动的真实意图后，昏昏沉沉女孩缓缓翻身，看向被放在她枕边的奖品，那是一个做工相当精美的护身符，廉价的仿制宝石在窗外骄阳的映射下发出粼粼金光。
　　“奖品里有贵金属的传言，看来完全是空穴来风呢……”
　　“嗯，是啊，不过，哪怕没有真正的金银珠宝，仿制宝石从外观上也没有什么问题……”
　　江绫也拿出自己的护符细细观察着，她的语气中，夹杂着些许失落。这委托山村手艺人纯手工制作的护符，每一件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上面的仿制宝石允许容纳发光、发声等基础法术，作为纪念品可谓诚意满满，可对于现在的洛江绫而言，它确实哪里都好，可就是没法在典当铺卖出一个好价钱，来补上满足预算的空缺。
　　“洛同学你最近，好像都很晚才回寝室来着，可能有点冒犯但我有点那个……好奇你在外面干什么。”
　　“……便利店收银员、小餐馆服务员之类的，填补人事空缺，拿日结工资的短工。”
　　“体育课的宠儿”轻叹一声后，用一只手盖在额头上顶起乌黑的刘海，手臂下端借大腿支撑着脑袋，望向窗外，仿佛能看到年幼的两人追逐打闹的身影。
　　“夏花她，知道吗？”
　　“小花她没有问起过我，所以，她大概已经知道了。她一直都比我想象得更敏感些，我在做的事情，如果她没问，就应该是早从哪里看出来了。哈哈，小时候我可是没有一次在她面前把零食藏住过。小时候真好啊，吃了玩，玩了睡，不用防范什么，也不用担心什么，小孩子真是人最幸福的形态，小段，你说是吧？”
　　“童年很好没错，但青春的年华……也不赖吧？”
　　至少对于凛翠而言，这一个月来的日子相当幸福。
　　“所以是你家里的经济状况出了问题吗？才这么着急地打工筹钱……”
　　“这倒是没有，只是，小花的生日在十一月头，我想准备一件正式的礼物给她。”
　　“这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你们两个现在会是那副吵了架一样的既视感……”
　　凛翠深知自己没有资格随便插足那十余年岁月凝结成的关系，但身为朋友，这种时候不得不出手做些什么。
　　“小花的心思比我细腻很多，说白了，她比我更有‘女子力’不是吗？我并不是永远能看透她的想法的……硬要猜的话，这与她的之前宣布的恋情有关系吗？啊，话说她在社团里喜欢上了哪个人呢……”
　　列车上夏花的文字把戏确实有如一柄短刀，横插在江绫的思绪里。她认为自己多日晚归留夏花一人在寝室的行为是过分的，但，想要靠自己的力量为幼驯染的十六岁生日准备些惊喜的心又是真切的，而现在，过多的线团在江绫脑中交错打结，她已经无从弄清该从哪边开始作解了。
　　“那个……洛同学，你对副会长和M.S.那样形式的爱情，是怎么看的？”
　　为了打开话题，凛翠提起了这阵子全市最出名的那对恋人。
　　“同性恋爱啊……就算是在风气不断开放起来的今天，也是需要两方都具备面对世俗眼光的勇气，同时，还必须要有自立自足的底气，才能走下去吧……而脑子发热的临时起意，只会伤到所有的人……呃，呜——”
　　“欸？哭了？！”
　　就算面前板凳上的人近来变得阴郁许多，但也依然能笑着和“脱线班长”整活，直到确信自己听到了啜泣声的那一刻前，凛翠都不敢相信江绫真的会哭，就好像战无不胜的骑兵大将突然在阵前下马丢盔弃甲，而开始撒泼打滚一般违和。
　　“已经不行了……我果然没法弥补那时犯下的错……这件大罪我必须……让哪怕一个人知道……我……六岁那年，我趁着小花睡过去，不知心里怎么想的，就亲了她……小段，快骂我两句吧，我这个明明应该好好保护她的家伙，这一个月来每天都会对挚友想入非非的家伙，看课上会看着她的身体曲线发呆的家伙，真是太差劲了……”
　　额头上的手不知何时覆盖住了乌黑的眸子，掌根托住了可能会低落下来的泪水，也遮住了眼眸的视线，使江绫没能注意到，随着身体微颤而从口袋里跌落出去的老照片。正在脑中处理过量信息的凛翠拾起了床单上的小硬纸，就算照片已经严重掉色，她也能依稀辨认出上面是并排而站的两位，大概十岁上下的少女。粉发女孩穿着可爱风的连衣裙，伸出手抱住另一人的臂膀，她整体的着装气质与现在没有多大出入，发生了改变的只有身高和一些部位的尺寸；而另一位黑发的姑娘，她及腰的长发被编成了难以一语概之的堂皇模样，穿着不逊于另一位合影者的典雅裙装，眼神略微从镜头的方向朝着身旁人偏移过去……如果不是相片的主人就在跟前，凛翠大概会以为，这是夏花与某位远房亲戚的合照吧。
　　“你应该不讨厌被夏花摆弄自己的头发吧？”
　　“……”
　　“呃，沉默的话，我就默认是咯？所以，剪掉长发，放弃女孩子才有的那些费时间的爱好，都是为了幼时那一吻，对自己的惩罚吗……”
　　“欸？！相片怎么……在你手上……”
　　既然会随身携带，就说明这张相片意义非凡，令人怀念，而夏花的模样几乎未曾改变，经过简单的排除法，江绫所怀念的对象已然明晰。
　　“刚刚掉出来的，既然是重要的东西，至少也要放在有拉链的地方吧？”
　　凛翠将记录过去的留影物归原主，江绫拿回相片后没有立刻将其收好，而是用拇指自上而下地划过自己那时的青丝与裙摆，另一只手抚弄着不及肩膀之下的发梢，摇摇头，叹口气。
　　那一日，在目睹自己和夏花都最中意的黑长发被收废品的三轮车阿伯拉走后，脑袋一下子变轻的江绫感受到了一丝缺憾，但也因此缺憾，而感到了满足。“对挚友抱有非分之想之罪”的惩戒，理当如此。
　　“头发的话，什么时候开始留也不算晚，打扮的话，去旧货摊上买条裙子也勉强够用，但这么多年来，你都没有重拾这些自己明明怀念着的事情……夺走了夏花初吻的话，负起责任来不就好了？而你一直都守在她身边啊！她哪能找到比你好的恋人？”
　　“可……”
　　“不要看低自己了，这世上真的有比你还关心夏花的人吗？如果你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就什么都别做，偶尔也要，相信他人……在这里安静等着就好……呼……”
　　话说一半，携着睡意而来的疲惫压垮了凛翠的强撑起来的意识，强行合上了她的眼皮。
　　“在这里等着，我所烦恼着的这些事情就都能，解决了吗……”
　　如果把人比作植物，那童年便是花种。在和平的年代里，童年无忧无虑，不必思索每一个行为的后果，亦不必费尽心思规划来日，就像是最初发芽的种子，依靠着原生的养料便足以供给生长所需。而金色童年之后紧跟而来的青春，则是为了绽出花朵所做努力的日子。种壳内的养料此时已经耗尽，不再是种子，而应被称作植株的存在，不得不用根系从土壤攫取水盐，用叶片向阳光索要养料。并不是每一株种子都能开出花来，每一朵花儿也各有形态和色彩，就像有人的青春是一场虚无，而有人的，则堪称绚烂。所幸，这只是一个比喻。那些不幸没有落到土地上，或是被遮蔽了阳光的花种注定无法盛开，而青春年华之中的人们却可以互相扶持，分享“光芒”与“土壤”，只要“根系”与“叶片”的工作状态都保持正常，便终将迎来绽放。
　　“优佳我在半山这里等很久了哟，二位，虽然不一定有用，但有临时做的登山杖总比什么都没有好吧？”
　　清蝶与夏花终于顶着满眼的金星来到半山的亭子附近，见到了已经放弃了前十的争夺，在此等候多时的短棕发的班长。优佳将两支用镂空的木扫帚柄和金属杆制成的登山杖递给步伐不稳的二人。
　　“小优佳，这是……”
　　“便利店里正好有一点废铁和破扫帚啦，加上休息中的老伯手头也有登山杖给优佳我当原型，当当当当！赤崎特供登山杖堂堂登场！”
　　在凛翠离开到清蝶夏花二人到来的这近一个小时里，优佳驱使着“失心金铁（Mad Metal Mental）”做成了两支绝对会有用的商品级登山杖。
　　“以班长和小团体元老的名义，出发！不管是班级成员还是小团体里的人，都一定要和好如初才行！”
　　“这下不得不继续坚持了呢，小夏花！”
　　“嗯！哦！”
　　有了装备辅助后，登山的路途稍许省力了一些，但也终究不能算是轻松的事情。眼见太阳一点点西沉，预定的全员下山时间就在不远。
　　粉发的少女头戴着白发朋友借给自己的阳帽，手握着棕发朋友赠与自己的铁杖，正在前往被翠发朋友所留住的，自幼的挚友，此生的挚爱所在的山巅。此刻，夏花的眼里，攀登成为了一种倔强，她坚信着，笃定着，只要能爬到山顶，便能迎来比恶毒烈日更加滚烫的幸福。在众人的托举之下，她所踏足的已经不只是堪堪千米之高的小小蛇尾山，这场攀登，势必会被赋予更多的含义。这是青春的浪漫，这是人类的浪漫。
　　“洛——江——绫！”
　　绝不会认错的，呼号着自己姓名的声音唤醒了靠在休息室墙壁上打盹的江绫，也催醒了床上的凛翠。
　　“听啊，来了……稍微，紧急打理一下自己的面貌怎么样？”
　　“……”
　　无声之中，江绫打开自己双肩包，取出了一样她打工的这些日子里迷迷糊糊就买下的，但从未下定决心用过的东西。
　　“小段，我看上去怎么样？”
　　“和照片里还是差了些的，但作为惊喜的话，也算足够了？我也要起床了呢，出去吧，出去迎接她吧……”
　　在最后的一段路程中突然加速，甩开优佳与清蝶几个身位率先来到山顶的夏花在大喊过对方的名字后，用双手握住登山杖支撑着身体，在衔尾大蛇的塑像前喘着粗气，她或许真的已经没力气再往前走了。夏花模糊的视线捕捉到，不远处的小屋里，走出来一个女生，那步调、体态与面容她都不会认错，只是那头及腰的乌黑秀发，令人熟悉，却又陌生。
　　“我产生幻觉了吗……”
　　江绫看到了夏花后，径直小跑而来，乌黑的发丝随之飘起，同十二岁前的模样如出一辙。
　　“我说，江绫，六岁那年，你把我从池塘里救起来后，为什么，要亲我呢？”
　　江绫自以为天知地知的秘密，那时半睡半醒的夏花其实早已知晓，成为了后者心中凌驾其上的，更大的秘密。
　　“欸，原来小花你都……”
　　“别管我为什么知道，我只想问你，为什么。”
　　明明是已经体力耗尽而被迫佝偻身体的一方，夏花的语调反倒咄咄逼人。
　　“呃，呜……因为，因为……那时就像是本能一样的，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的身体自己就……呜唔——”
　　登山杖“咣当”一声倒在了地上，夏花的双手转而环抱住江绫的脖颈，她将自己的唇与面前人相贴，阻止了江绫继续发话。
　　“那个吻，和这一个，意义是一样的吗？”
　　江绫与怀中人淡金色的双眼对视良久，直到唇齿间残余的温度将要散尽时，才机械地点了点头。在此期间，夏花的手指在突然生出的黑长直中来回摩挲着，趁着这颗在测完长跑完都仍能挺拔不倒的头颅忙于上下摆动的那一刻，揪住手感欠佳的发丝用力一扯，转眼间，“黑长直”掉落在地上，露出了符合常理的短发。
　　“欸？”
　　感到脑袋又一次变轻的江绫用一只手在头顶上拍来拍去，看来夏花对假发并不认账。
　　“假的，我不需要。从今天起，头发在长到齐腰长前都不准剪了。还有……”
　　主动出击的少女松开了双手，在所爱之人的面前单脚转过一圈后，好险打了个趔趄。
　　“然后就是，从今往后，也请不再掩饰地保持着那一吻中的心意，和我一起度过一天又一天吧！这个约定，是双向的哦！毕竟我们，是彼此的英雄嘛！”
　　“哈……呼——”
　　在一系列看上去既热烈，却又平淡的肢体与言语交流后，在登山比拼拔得头筹的少女忽然在耸肩一笑后，深吸了一口气。
　　“我洛江绫！！！比任何人都更在意夏花！！！我们今后的每一天都会在一起生活！！！每一页都能在彼此的呼吸声中入眠！！！哪怕生命走到尽头，也会葬在一起！！！”
　　震声的高呼激起一阵飞鸟，音波回荡在蛇尾峰顶之上。这个时间的山顶已经没有多少旅客，所有剩下的眼睛全被吸引而来，下一刻，就看到在那背负着浪漫故事的山神雕像前，有一对身穿同样短裙校服的恋人相拥相吻。
　　清蝶、凛翠和优佳都站在不远，自觉地为这对将要绽放的恋人留出了空间，欣慰地笑着。
　　“等一等？目的不是让她们和好吗？怎么好像发展成爱的告白了？”
　　“欸？小凛翠没有跟你讲吗？我以为你知道的……”
　　看着看着就觉得不对劲的优佳向一旁杵着手杖大口喝“药”的清蝶问到。发现“大挚友”全程对实际情况的发展毫不知情后，白发粉瞳优等生的眉目开始飘忽起来。
　　“嗯……小优佳你要这么想，你全程被蒙在鼓里就相当于看了惊喜表演啊，这不是赚了吗！”
　　“……蝶亲，你谈恋爱的时候我绝对不帮你……”
　　“呃，嗯！我去山顶的其他地方逛逛！”
　　清蝶握着登山杖躲闪着优佳那仿佛带着诅咒的眼神，把大攀登后已经走不动路的身体拖到了一边的护栏附近。正如先前所说，夕潮辖区内，有大小山头六七百座，而为何集体活动的目的地会被选在并非热门的蛇尾山，她早已在心中有了眉目。
　　“就在那里……”
　　远望山下，可见人烟村庄，而那个村落，名为蛾崖。
　　“你的朋友能告白成功真是再好不过了呢，这次旅行，她们这一生都忘不掉了吧？”
　　“坎贝尔小姐？”
　　清蝶身旁响起青年女性的声音，金白色的长发，淡紫的眼睛，那是在山脚下为她和夏花提供了廉价水的好心美人。
　　“在半山的时候，不小心搁亭子里睡着啦，现在才到，见笑见笑。”
　　“没事，这也不失为一种奇遇。真好啊，她们两人的这段故事能有圆满的结局……接下来，就轮到我了吧？”
　　当少女突然转头，发现身旁的人又在看着她的眼睛。
　　“哈哈，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超级热心肠的人会更喜欢盯着我的眼睛看呢。我喜欢的那个人，似乎也有这样的习惯呢，坎贝尔小姐。”
　　“倘若真如此，有多冒犯……”
　　“没事没事，现在也只是我的单箭头而已啦！而且告白的勇气也未必足够，和那对发小不一样，我们才认识了一个月……愿山神保佑我吧！”
　　清蝶闭上眼睛，默默祈祷了一阵，而当她醒来时，身旁高挑的女青年已经不知去往了何方。
　　“清蝶！来拍合照啦！”
　　“哦！来了！”
　　朋友的声音从雕像前传来，少女顾不着继续四处搜寻那爱丽丝的所在，立刻赶了过去。
　　“三！二！一！耶！”
　　五张笑脸之下，画面定格。
　　盛夏的花儿此起彼伏地绽放，哪怕终有凋零，此刻即是灿丽。
　　时光滚滚向前，会淡化诸多东西，可哪怕在最为冰冷可怖的冬日，只要能回想起那些永远留在心中的斑斓回忆，就一定会有走向未来的勇气。那些青春所绽放之物，你我将终生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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