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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起纠葛
五十七
不到一个时辰,李敬就回来复命,税款也全带回来了——现成的金锭,好几箱赤金白银。还替张朝喜捎了话,说平时多劳赵大人照拂,病体衰竭不能亲自登门拜谢实在抱歉云云。
夏青附在我耳边嗤嗤地笑,挤眉弄眼地说:“你是没瞧见张源那张小脸,一看这么多人马围着她家大门立刻就面无人色,忙不迭地去喊她娘。要说张朝喜也真是哈,一把年纪了,看着还挺精干。她倒是识大体,一叠声儿地道谢,说如今外面的欠款都收回来了,税款为重,不敢耽搁,立马儿就缴上来了。还再三谢你宽限时日,说你体恤黎民,是梧州之福——哎哟,说得跟真的似的。”
“混账,当然是真的。”我推了一把她脑袋,对一直侍立在旁的周瑞说:“瞧,没你想的那么难吧?你以前是被吴豫她们骗了。”
周瑞弯腰鞠了一躬,说:“是。”
我理理衣袖,舒了一口气,背着手笑道:“这么一闹,后面收税就容易多了。”
午后我去东厢房里看了一下,夏青正在跟邱鸾斗嘴。夏青跳脚说见他不能动弹好心来给他解闷儿他却给脸不要脸,邱鸾说她上赶着讨人嫌,俩人吵得不可开交。颜非不在,写意坐在桌边手臂撑着额头正在打盹儿。我见他脸色着实很难看,便叫醒他让他去休息。写意神色迷蒙了一会儿,摇头说不碍事儿,起身去斟茶。
我站在床边看俩人斗嘴,忽然觉得背后一热,刚要转身就听夏青惊呼“小心!”,拉了我一把,还是没躲开飞来的杯碟,热水洒了我一背。写意倒地,头重重撞在我腿上。我弯腰去搀他,他还有些神志,挣扎着要自己站起来。
夏青已经去叫了颜非来,他毫不含糊,用银针在写意人中上扎了几针,说是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我叫人扶写意出去,想了想说:“下房太吵了,先到西厢歇着吧。”
颜非跟在我身后。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也是面色疲乏精神不济的模样:“你回房吧。我去集上请个郎中来。”
我让车妇去请了“积善堂”的李郎中先送她去了县令府,自己跟夏青在街上闲逛。
夏青问:“主子想买什么?”
“簪子。”
“这次是给谁,又送颜非?还是写意?”
我一边挑选,一边随口说:“买给方晋云。”
一句话引爆了核炸弹,我一路顶着夏青的口水洗礼和八卦猜测及各种不怀好意的揣度回到了家,见了方晋云就几步奔过去站在他身边,夏青不敢在他面前造次,笑哈哈招呼道:“啊啊,方良君,好久不见十分想念——你气色很好啊,最近可是有舒心事儿?”
真虚伪啊,路上还在告诫说我以前得罪方晋云太多叫我要小心他,现在笑得跟个螃蟹似的——为什么像螃蟹?因为她笑湿哒哒粘糊糊看在眼里犹如百爪挠心十分不舒服。
方晋云满脸笑容耐心应答,等进了屋里对着我,笑意就敛了许多,只剩温和。我不以为意,将手背到身后说:“我给你买了样东西。”
我渐渐明白在方晋云面前只要坦诚相对,就能得到慷慨的回应。如果我爽快开朗,他也不很计较细节;要是我谨小慎微,他也会跟着处处小心,弄得两人处境尴尬进不能进退不得退——别人是不是拿真心待他,他似乎立刻就能领会。
果然方晋云显出很感兴趣的样子,睁大眼睛道:“是什么?”
我从袖中拿出支雕花碧玉簪,说:“我昨晚给你戴的那个,是些别有居心的人送的,我还回去了。送你这个吧。。”
他立即洞悉了,神色一整,问道:“是有人贿赂大人?”
“是啊。”我想了想:“没事儿,她以后不敢了。”
“嗯。”方晋云点点头,说,“我们如今在外人地界,行事需得谨慎,万不能授人把柄。”
我见他神情肃穆,不由好笑,把簪子塞他手里,一边应道:“知道了知道了。”
方晋云盯着我,不知又在思量什么。我俩站得很近,他突然神情严肃,这么仔细地看我,我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方晋云突然后退一步,跪在我面前:“大人,晋云听闻写意体力不支病倒在地。自京城到梧州,他一直病体缠绵,一路走来十分辛苦。大人既然喜欢了他,何不许他个名分,为何留他在外面受这些操劳?”
五十八
我惊异不已,开口就想说“谁说我喜欢写意”,忽然领悟到“了”的含义——这不是在说我喜欢写意,而是说我跟他有过关系……
——这不是在说我喜欢写意,而是说我跟他有过关系……
我才刚觉得有点儿了解方晋云,他就立刻化身雷公一声惊响劈得我外焦里嫩。我一时语塞。方晋云紧盯着我,目光咄咄逼人。我头一次见他这样,又惊奇又莫名,好一会儿才恢复镇定:“我知道了。你先起来吧。”
方晋云却不起身,跪伏在地疾声说:“大人,写意老实讷言,他不敢提,我却不能不替他说。此番他离京到梧州,也全是晋云擅自做主。冒犯大人也是我的过错。”
我拉了他一把,说:“我没怪他。你起来。”
方晋云身体伏得更低:“写意他背井离乡前来投奔大人,孤苦伶仃无名无份,已经是辛苦万分,如何能承受额外的劳苦?求大人为写意做主!”
你非得这么步步紧逼么?我心烦意乱,抛下一句“我会安排的。”绕过他出门去了。
其实我也无处可去,在衙门里待了一会儿又回来了。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我鼓了一下气,轻轻推开西厢房的门。
屋里很安静,写意额头上盖着一块湿毛巾,似乎在熟睡。我轻手轻脚地走近,站在床边看着他。我以前没怎么留意过写意,虽然他几乎和我朝夕相处——他太沉默太没存在感,现在回想起来,除了性格温顺吃苦耐劳,也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
我没怎么认真打量过他,要说起来,他年龄应该不很小,被子底下的身体却纤细瘦弱,明显的身量不足。他脸色苍白,五官的线条都很柔和,颜色也淡,像浅浅勾勒的水墨画。嘴唇虽然丰润,却缺乏血色,眉尾和眼角弯弯地略微向下,样子很是柔弱。我凑得更近一些,仔细看他,实在无法想象这样一张脸上怎么会露出媚惑的神情……
写意眼睛突然睁开了,棕色的眼眸正对上我。
我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稳了一下情绪,沉声问:“你好点儿了么?”
他动了一下嘴唇应了声,从被子里腾出手要去摘额头上的毛巾。我帮他拿下来,挂在旁边——我转身的时候他应该是在看我,但我回过头来他就立刻垂下眼睛,左眼皮上一颗殷红的小痣微微颤抖。我站了一会儿,始终还是无话可说。气氛说不上尴尬,但也够沉闷的。
“我去叫颜非来看看吧。”我说罢转身要走。写意声音低低的,叫道:“主子。”
我回头看他,等他开口。他声音干涩,说:“不用麻烦颜杏林了,我没事。”
“你气色很差,还是请他来看看吧。”关门的时候我往床上看了一眼,写意大睁着眼睛,直直看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什么。
写意的事当然不是我做的,但是夏青也从没提起过,这不符合她的性格。这里面难道有什么内情么?
我问起写意,夏青翻着眼睛回想:“要说写意,不就是很老实么。话也不多,只闷头做事,挺会看脸色,还算机灵吧。不过要照我说,嘴巴会说、能讨主子开心才是真功夫。像他那么闷的,即便做得多也不讨喜,在主子身边伺候笔墨两年了,俸银也没什么变化。”
原来他不是方晋云的陪嫁童仆,是六皇女身边伺候笔墨的。但是伺候笔墨怎么会伺候到床上去了呢?
夏青还在絮叨:“要我说么,要像我这样能说会道,既能给主子分忧又能逗主子开心的才算好,写意虽然乖巧,总归话太少。”
我打断她的自我标榜,直接问:“你知道他……他跟我好过么?”
夏青叫出来:“哈?有这回事儿?写意他居然这么大胆?真没看出来啊。”
夏青竟然不知道?那至少证明次数不多,或者六皇女不想声张。
夏青突然想通了似的,双手一拍,说:“哎呀,我晓得了!写意他肯定没这胆量,是主子你主动的吧?”
我心说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看写意也不像会媚颜惑主的人,估计是六皇女霸王硬上弓——看来“内情”就是某个无良的富家女正好情动或醉酒,年轻貌美的小仆人碰巧出现在眼前,于是不幸成为荷尔蒙或酒精的牺牲品……
“唉。”我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往中庭走。
夏青想了想,又嘀咕道:“不对,主子说过要守身的,怎么会去碰写意,这不对劲儿啊——哎,主子要去哪儿?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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