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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姚女心思
手上端着米粥的盘子，走到门前，董暹轻轻一伸腿，门就被踢开了，他往里瞧去，只见那世子纥长身玉立在窗边，出神似的望着外边，连屋内来了人都没有察觉到。
“世子这是在想些什么呢？打昨日从酒楼回来后便一直如此。”董暹把手中的盘子放在桌案上，又将盘中的米粥碗筷端出来，这才出声让辛纥回了头。
辛纥回过头来，走上前几步，双指并拢挑开碧色的珠帘，才清楚地见到了桌案前的人儿，那人没有抬头，兀自将米粥小菜整整齐齐地布施在桌案上，他着一素色衣裳，腰间佩着一羊脂玉环，娇柔柳腰，真似海棠醉日，梨花带雨，他惯是这般貌美。
见他如此认真，辛纥不禁戏道：“在想我会有什么口福呢。”
听了这话，那布菜的人儿这才抬起头来，双眸明澈，弯成莹润的一对月亮，“口福是没有的，此地与长安间隔遥远，路上又急着赶路加快了行程，若是立即就上玉盘珍馐，免不了水土不服，吃坏了身子可不值当，不如先食些米粥养胃吧。”
他嗓音轻柔，话也句句在理，教人听了很是受用，就好像是心里涌入了一股股春泉，舒服畅快极了。
辛纥坐在桌案上，端起董暹盛好的米粥，就着小菜，往嘴里送出一大勺，温糯的米粒混着汁水好像流淌了他的整个五脏六腑，他顿时就感觉满足极了。
那碗米粥很快就见了底，辛纥这才得空抬起头来，却看见面前的人儿双手捧脸，若有所思，他随即伸出手来，在董暹的面前晃了一晃，问道：“在想些什么呢？这般出神。”
董暹这才回过神来，对着辛纥便是一个腼腆的笑容，本是一双秋水眼，此时更添了几分神采，越发横波入鬓，转盼流光，“我在想，昨日失了时机，没能亲眼目睹那位公子的弹奏，那位公子瞧着神韵非凡，又听小江女郎说他的七弦古琴是天下一流，错过了他的演奏我心里满是遗憾。我也通些琴艺，只是道行太浅，不足以令人挂齿，想着若是哪日得了空，是想上门拜访那位公子，顺道再讨教一二的。”
他说到错过了晏华的演奏，脸色一下子就黯然几分，辛纥见了，只觉得像是一只折了长耳朵的笨兔子，耷头耷脑的娇憨憨，另有一种少年可爱的模样，招人疼爱。
“哎呀我的憨憨，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又不是什么要紧的难事。这几天我需忙官府的差事，本来还在担心会不会冷落了你，不过你既生了结交的心思，我自然是支持的，待会我便叫瑜风为你安排上几个仆从，你便放下心来替我去这豫州城好好游玩吧。”
董暹欣喜地抬起头来，两只眼睛莹润润的，好似发着光一般，心里却暗骂自己的坏心肠，分明是自己心里吃味想探究那晏华与世子纥有什么关系，这才换着法七拐八拐地来打听，可是世子纥非但不去挑他那些小心思的错，反而以一片赤忱之心待他，终究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只是希望世子纥不要太爱自己，不然他会受伤的。
而那位赤忱的世子纥，心里正在洋洋自得，他觉得自己如此，都快称得上是温柔贤惠了，得是天底下顶好顶好的男子模范，这等柔情教哪个人儿受了，不都准得爱他爱得死去活来？
至于那位晏华公子，世子纥觉得，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
——
亭前后，树皆合抱生于湖水中，清樾轻岚，一派滃滃翳翳，亭阁内，有一青色人影凭栏临波凝睇，素妆淡服，丰神绝世，惊鸿艳影，湖水皆香。
“先前让你从瑜风那打探的消息如何？”董暹不抬头，捻起桌上的糕点，毫不避讳有人在地将整块放入嘴中，只觉那糕点味如嚼月，中有酥与饴，甜美诱人。自打他入了豫州，便觉得此处，鲜鱼羹饭，吃来都美。
一只玉色的手够搭上桌上的瓜籽，嗑瓜籽的声音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响起，姚女瞥了一眼董暹，见他如此气定神闲，心中虽然有些不服，但碍于辛纥的权势，还是张了口，“倒是有了些眉目，只看你想听不想听。”
“说便说罢，还卖什么关子。”董暹勾起唇角，戏谑道。
“那个叫晏华的公子，据说是世子的旧情人。”姚女凑上前来，一个劲儿地盯着董暹，似乎是想看他的反应，可是董暹并没有如她的意，只是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姚女见他没什么反应，瘪了瘪嘴，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董暹，她本来都已经和董暹撕破了脸皮，自然是不想听他的使唤，只是自己这些日子在辛纥手下做事，却始终得不到他的青睐，没得个什么收获，前几天辛纥又让她去服侍董暹，现下董暹正得辛纥中意，碍于辛纥的权势，姚女也是不敢不服从的。
而董暹那厢，早前在酒楼他就察觉到那二人目光流转之间的异样，那二人的关系似乎不太对劲儿，如今又让姚女从瑜风那里探听二人关系，得知他们有着一段过往，自然是不奇怪的。姚女说晏华本姓为江，是豫州江氏的族人，江氏是簪缨世家，当年时备受帝王宠爱的傅昭仪就是前任豫州江家家主的外甥女，故而江家在先帝时也是曾盛极一时过的。
辛纥就是在那位江家出的傅昭仪手底下养着的，当年同辛纥一块儿长大的，还有当年江家旁支的江晏华，他虽然是旁支，但人生得聪慧，又出落得水灵水灵，傅昭仪便把他留在了身边，后来又来了辛纥，便让那二人做个伴，打小的情谊，自然是非比寻常。只是听说，后来两人不知为何生了间隙，一拍两散，就再也没有联系过，直到前几日才在酒楼重逢。
天边云卷云舒，董暹听着姚女在耳边絮絮叨叨，他顶着日光眯着眼，眺望着那些个湖面上嘟个小嘴出来透气的锦鲤，目似含情，久久不语。
忽听得身旁姚女一声惊呼，“呀！那不是世子吗？”
董暹回过神来，顺着姚女的视线看去，见那湖中高阁间，有两位郎君举杯对坐，其间一人着玉色衣袍，另一人着紫色直裾。董暹认出，着玉色衣裳的那位正是方才他们谈论的世子纥，而另一人是他从未见过之人，但见他着紫色衣裳，这是达官贵人才能用的绶色。
“欸！你瞧，世子对面那人生得好生贵气。”姚女推搡董暹，一双桃花眼眨巴眨巴盯着楼阁上的人影，姚女知道自己不得世子纥青睐，那在他身边待得再久也是蹉跎青春，故而难免会生出向外求出路的想法。
董暹没有搭理她，她又兀自道：“你说，那人同世子是什么关系呀？他们会聊些什么呢？”
“左右不过是当官的公事，你问这有何干？”董暹把目光收回，落到姚女身上。
姚女见他打量自己，撇一撇嘴，直白道：“你是有世子的宠爱不必忧心，可我现下在宫里宫外都无依无靠，若是我资质平庸，我倒也认命了，可老天爷偏生给我一副好容貌，我瞧着当初和我一块来的荔华，她也没有我好看却照样得到了皇帝的宠幸，而且宫里那些个贵人也没有几个姿色出众的，既然是这样，凭什么那些个福气她受得，我就受不得？”
她越说越生出几分委屈，更下了份狠心，“我知道现下是你的手段比我高明，你看不起我这我是心知肚明的，但是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多少也是知道点的，若是你在世子面前多嘴多舌，大不了我就与你拼个鱼死网破，拉你下水我也不亏……”
董暹见她越说越往牛角尖里钻，无奈笑了一笑，忍不住打断道：“停罢停罢，瞧你说的什么胡话，今个我就把话撂明了了，只要你不威胁到我的谋略，你的这些个事儿我是一贯不关心的，你喜欢犯傻犯糊涂，我自然是没有阻拦你的理由，只要不连累我便都随你。但你需得明白，若是在我前进的路上有那么几块绊脚石，不知天高地厚地想要阻拦我，那我定然会狠狠地捏碎它们——我们姚女这样聪明，一定都懂的对吧？”
他说话声音一顿，却教姚女方才积淀的狠心烟消云散，整颗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捏着然后悬在高空一般，她抬目刚好看见有一缕金色的阳光透过云层与楼阁，落在董暹的眉宇之间，点点金光，将他原本就流畅的轮廓修饰得俊美如天神，他人就那样慵懒地躺在倚栏上，说话的声音也是轻声细语，可是他说出来的话，却无端教人战栗害怕。
董暹见姚女被吓得一愣一愣，伸出修长的手拍了拍下袍上沾染的尘埃，随即站起来就要往外走，忽然好似想起什么一样，回过头来，“啊对了，忘记告诉你了，我这人天生自负，最不喜欢有人威胁我，这是第一次，我宽宏大量就不计较了，可若是有下次，可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董暹说完话就走了，惟留姚女一人在原地发愣，她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回神过来，一时间所有恼怒与气愤都涌上前去，她粗喘着气，但这些天的她学聪明了，努力控制住了自己的脾气，姚女闭上眼睛，在平复完心绪后，抬起头来，盯着高阁上那道紫色身影，暗自咬了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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