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带我过仙考

　　每逢外出，青迟总能按时回来，这样晚还没回来，还是头一次。

　　青逾却说她大惊小怪：“那第十六洞天可远着呢，差个一两天，那都是正常的。明天一准就到了。”

　　可息华又等了两天，青迟还是没有回来。

　　青逾面色也有些不好看了，他派了一批又一批弟子下山，开始沿着青迟出行的路线找去，一连几天，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息华决定不再继续等下去，收拾了包裹就要出门，青逾拦住了她：“如今正逢仙魔交战的关键时刻，师父临行前交代你我二人守好深泽神殿，而你更是身负守护神木林的重任，如何能擅自下山！”

　　息华却没有放下包裹的意思，她反问青逾：“若青迟遭遇不测，易华草的效用很快就会过去。届时我在承伤咒的效应下随之而去，又要拿什么来守山？”

　　青逾哑然，息华便不再看他，抬脚就要出门，可就在这时，她整个身形猛然一滞，她捂住心口，呕出了一口鲜血。

　　“息华！”

　　耳畔响起青逾焦急的声音，息华眼前一黑，陷入了无边的昏暗中。

　　她做了一个梦，梦中是她的神女姐姐。真是奇怪，她已经十多年没有见过她了，可梦中神女的模样，还是如此清晰。

　　神女慈爱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只是这回，神女的手终于有了温度，和她的眼神一样温暖。

　　“息华。”她的语气怜爱，却隐含叹息。

　　息华这几天油煎似的心在这一刻终于安定了下来，她有些委屈，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委屈，她可怜巴巴道：“姐姐，息华好想你。”

　　“好孩子，”神女将她揽在了怀中，“你都知道了吧？”

　　“知道什么？”

　　息华嘴上这么问，可不知为何，她的心一直突突的跳，像是她早就怀揣了一个答案，可她就是不肯正视它。

　　“你身上并无外伤，你现在所承受的，是噬心之痛。”神女淡淡地说。

　　“噬心之痛……”

　　不，不可能。

　　只有青迟变心了她才会受到噬心之痛，可青迟怎么会呢？他怎么会变心？怎么会舍得她受噬心之苦？

　　“息华，我们的心是不会骗我们的。”神女揽住她的肩膀，不让她颓坐在地上，“你也不许骗自己。”

　　息华茫然地朝她摇头，辩解的话仿若呓语：“姐姐，他不会。他知道承伤咒，他和我一直吃易华草，从不肯落下一天。都是他监督我一起吃的，他知道他变心后我会承受什么，他一定不会这样对我的。姐姐，他真的不会，不会的。”

　　神女却摇了摇头，说：“息华，我希望你明白，将生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于人，是一个沉重的包袱，于己，则是致命的毒药。

　　“没有任何一位神女在中了承伤咒后能够走到寿终正寝，我如此，你亦如此。息华，你必须振作起来，找到他，让他和你一同吃下忘心草，只有如此，你才能活得长久。你明白吗？”

　　神女每一句话都令息华觉得无比刺耳，她难受至极，心脏像是被人狠狠一捏，她又忍不住吐出了一口血。

　　“每一任神女都很聪明，可偏偏就是喜欢在情之一字上栽跟头。息华，克服你的本能，自救之道，就在你的手中。”

　　神女的面容逐渐模糊，梦中的世界一点点离她远去，耳边有一道声音在不停地呼唤着她，她睁开眼，是青逾。

　　“息华！醒了！你醒了！”青逾激动得眼眶都红了，他紧紧地握住息华的手，不住地说：“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息华忽然觉得自己的手心里握着什么东西，摊开手，赫然是一株忘心草。

　　青逾很是疑惑：“这是什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你的手里？”

　　息华喃喃道：“青逾师兄……”

　　“我在，你尽管说！”

　　息华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酸涩，闭了闭眼，眼泪无声地淌落下来：“青迟他，没有死，你把他找回来，好不好？”

　　青逾想抬手为她拭泪，指尖动了动，终究是没有动作，他哽咽道：“我答应你，我一定把他找回来。”

　　青逾打点好一切后就下山了，息华则敛了病容，坐镇深泽神殿。

　　说来奇怪，往年息华从不知冷热，一年四季的衣裳薄厚都差不多，隆冬时节外出时也只拿只斗篷挡挡雪。可如今不知怎的，明明才入了秋，她却敏锐地察觉到来自初秋的冷意。

　　这种冷，是来自于自己的身体，还是青迟的呢？

　　息华发了一会儿怔，回瑞草园给自己添了件衣裳。

　　一定要保重自身，好好照顾自己。她这样对自己说。

　　“师姐，今天厨房特地为你做了鸡髓笋，师姐多少吃一些吧。”

　　息华恍然回头，见是近日新收的小师弟青迢，她笑了笑道：“好，你让他们端上来吧，我们一起吃。”

　　青迢松了一口气，忙招呼弟子们布菜。饭毕，青迢监督息华把易华草服下。他郑重其事地说：“大师兄让我一定要看着师姐服药，否则他回来后要把我关进虚空之境。师姐，你可不能害我啊。”

　　息华笑斥道：“油嘴滑舌，指定是和你大师兄学的。你既承了他的衣钵，他怎会罚你。”

　　青迢一副受到莫大冤枉的样子，哀嚎道：“师姐怎能说我油嘴滑舌，我一片赤诚之心，天可明鉴啊！”

　　息华笑岔了气，轻咳之间，她心脏微微一抽，丝帕染上了一丝红痕。

　　她不动声色地把帕子收了回去，转而一副无奈口吻对青迢道：“好啦好啦，饭也吃了药也喝了，你大师兄交给你的任务完成了，快回去做功课，明天我可是要考你的。”

　　青迢佯装一脸愁容地回去了。临走前，他塞给息华一包玫瑰糖：“大师兄说师姐爱吃这个，师姐敞开了吃！”

　　息华打开油纸，里面的玫瑰糖用糖霜滚了一遍，粒粒分明，一点都不粘手，和之前青逾给她的一模一样。她笑了笑，捻了一颗放进嘴里，静静等待夕阳西下。

　　她在一月后终于收到了青迟的消息。

　　原来青迟在归途中果然遇到了埋伏，一番激战，青迟寡不敌众，坠下了山崖。幸而得山脚下一采茶女所救，如今青迟身上的伤已好全，只是撞到了脑子，失去了很多记忆，这才没能及时回来。

　　她的目光落在信中的“采茶女”三字上，久久不语。放下信件，她望着她的嫁衣出神。嫁衣安安静静地挂在墙角，上面的五瓣小花在华丽的凤凰图案的映衬下，显得突兀又落寞。

　　息华握着信枯坐至天明，这一晚，她一向聪明绝顶的脑子只决定出了一件事——无论如何，总要和青迟见上一面，听听看，他是怎么说的。

　　青逾很快把青迟带了回来，与他同行的，还有信中的那位采茶女。

　　这一次，她没有在山脚下等他。青迟回来的时候，她正在处理深泽神殿的公务。青逾将两人带进正殿时，息华分明看到青逾铁青的脸色。

　　视线缓缓右移，正是她的未婚夫青迟。他腰间系着的荷包看上去十分精致，而她送的荷包已不见踪影。此刻他的目光也投向了她，只是眼中再没有了温柔缱绻之色，只有陌生和一丝戒备。

　　她理了理刚处理好的公文，将底下青逾新来的信压得严严实实，她开口对青迟说：“听说你失忆了，看来是真的。”

　　下面三人默然无语，尤其是边上的那位女子，她一直没有出声，此刻她正抿着唇看向息华，面若白玉，杏眼樱唇，跟画上拓下来似的，有一种脱俗的美。

　　息华望着面前的女子有些出神。青迟若不是她的未婚夫君，单从外貌来说，跟这姑娘似乎也很相配。

　　青迟注意到了她看向那采茶女的目光，微微上前，挡住了她的视线：“息华姑娘，自我跌下山崖，失了记忆，是讷言一直照顾我。我与她，已互许终身，永不相弃。可如今听闻我与姑娘竟亦有婚约，为不使错上加错，今日特来和姑娘退婚，以免耽误姑娘前程。”

　　青迟说一句，青逾的脸就黑一分，说到最后，他的拳头早已咔咔作响，他忍了又忍，最终也只是将怒气宣之于口：“错上加错？先和你互许终身，永不相弃的人是息华！你如今区区一个失忆，就想逃避你的责任了吗！”

　　息华端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叠，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她看见青迟郑重朝自己拱手作揖，神情诚恳：“千错万错，都是青迟的错。只是如今与姑娘的婚约，实难为继，姑娘想要什么补偿，青迟义不容辞！”

　　耳朵嗡嗡作响，似乎是青逾在痛骂青迟，息华听得不太分明。心脏锐痛更胜从前，像是有一根针，在时不时刺穿她的心房。她想开口，却发现她连说话都变得异常艰难，喉中腥甜，似乎等着她一开口就要呕出来。她拼命忍下，终于憋出了一句：“都出去。”

　　空气静了一瞬，那名叫讷言的女子眼眶泛红，似乎也想说些什么，可她顿了顿，终究还是先走出去了。

　　青迟目光追随着讷言，又回头看了看息华，神情犹豫。

　　青逾恨不得给青迟一记窝心脚，对他吼道：“还不快滚！”

　　青迟对息华做了个揖，抬脚就追讷言去了。

　　息华将底下的信纸抽出，不再看它一眼，在手心径直将它燃为灰烬，她对青逾说：“师兄，我累得很，这几天就不过来了。”

　　不等青逾回答，她恍恍惚惚地回了瑞草园。打开已经被放进柜子里的火红嫁衣，她笑了笑，拿起剪子细细地将上面的五瓣小花一瓣一瓣地拆了下来，可无论她再怎么小心，嫁衣上还是留下了密密麻麻的针孔，一如她已千疮百孔的内心。

　　退婚之事须由旬尊做主，正逢仙魔交战，旬尊仍未归来，任何事情在战争面前，都显得不值一提，退婚的事情暂时被搁置了下来。

　　青迟却很着急。退婚之事一日未解决，讷言在深泽神殿就会日益举步维艰，他必须给她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

　　他先是给旬尊写了一封长长的信件，又日日站在瑞草园门外，以求得息华的成全。

　　风雨无阻，一如他从前来接她上晨课。

　　最后一次他过来的时候，天上下起了倾盆大雨。息华一口气在屋里点了三四个火盆，还是没法阻止一阵又一阵的凉气侵袭她的身体。她叹了口气，让小芜给青迟开了门。

　　“我答应退婚。”息华说。

　　无视青迟眼中的狂喜，息华继续道：“只是，明天还是这个时间，你过来喝一碗药，我们才能就此别过。”

　　青迟有些不解：“什么药？”

　　息华风轻云淡地笑了笑：“是这样，之前我与你订婚时结下了契约咒，两人同生共死。如今你我二人要取消婚约，那这咒术，自然也是得取消的。”

　　青迟了然点头：“既如此，我明天准时到。”

　　第二天，息华特意起了个大早，开始熬药。小小的一棵忘心草，此刻在药罐里随着沸水不断地翻滚。

　　小芜打着哈欠道：“息华姐回去睡吧，这火我来看着就好。”

　　“不用。”息华对她笑笑，“你去睡吧。”

　　小芜知她最近伤心得厉害，不敢深劝，只心疼道：“小芜不困了，小芜陪着你。”

　　等药煎好，却等不到那个要过来喝药的人。派人去问，却说讷言姑娘今早对青迟发了一通脾气，一气之下收拾包袱走了，青迟正要把人追回来。

　　小芜心中怒火中烧：“都是借口！昨天还说得信誓旦旦，怎么今天就不敢来了？难不成还想一直占着息华姐的便宜不成？”

　　息华自己面前放着一碗药，给对面也放了一碗：“无妨，再等一等。”

　　可是她们等啊等，等到汤药没有一丝热气，等到太阳西移，青迟还是没有过来。出去打探消息的青迢垂头丧气地回来：“师姐，二师兄说，改天再来向师姐讨药。”

　　息华有些怔忪，问他：“他人现于何处？”

　　青迢有点不敢看息华的眼睛：“已经走了。”

　　一室寂静。

　　良久，她轻叹道：“无事，我早该知道的。”她嘴角轻笑，泪水却夺眶而出。

　　“息华姐……”小芜心中的愤懑化为了阵阵心疼，“我去把他找回来！”

　　息华却道：“不用了。”

　　“为何不用！”青逾愤怒的声音从屋外传来，他脸上带了数道伤痕，目光里是熊熊怒火：“若不是怕伤着你，我早把他的腿打断带到你面前！”

　　息华端起碗惨然一笑：“这药，他不会喝的。若他真的跌下山崖失去记忆，为何我身上半处伤痕也不见？”

　　青逾一怔。

　　息华一仰头，将手中的药一饮而尽。

　　青逾顿时明白了息华的意思。

　　青迟不是失忆了，而是变心了。况且息华之前明白告诉他，这药能解了同生共死的契约，既然他不肯喝，那不就是他没有失忆，更没有忘记息华身上的承伤咒的佐证吗！

　　不仅变心，还有了私心，又要和息华斩断情缘，却又舍不下息华的承伤咒，青迟，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一想到他又利用青逾顾及承伤咒不敢用全力拦他，使得他和那个云讷言扬长而去，青逾就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将青迟挫骨扬灰。

　　息华伸手端起对面的另一碗药，一口一口，全部喝下。这是上一任神女对她的祝福，她不能浪费。

　　忽觉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她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心口一点点流逝，她凄然一笑，任由无边黑暗将她完全吞没。

　　再见，青迟。下次见面，你我就是陌路人了。

　　忘心草的效果很好。两碗喝完，一觉醒来，息华已感受不到心脏的疼痛，就是冷了点。息华其实还能记得与青迟以往的点点滴滴，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爱他，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不爱他。只是这些片段在她的脑海里通通失去了色彩，她的心再也不会因此而悸动了。

　　没过几天，她觉得自己身上有点乏力，修为似乎被狠狠削掉了一层。她还犹自怀疑是不是青迟那里出了什么事，青逾却跑来找她：“息华，你快去神木林里看看！”

　　她和青逾去了神木林，她看到主神树冠上散发着幽幽光芒，走进一看，里面睡着一个婴孩。息华将孩子抱了出来，那孩子立刻醒了，抱着息华的手咯咯地笑。

　　息华的心在这一刻软得一塌糊涂。她笑着对惊愕的青逾说：“这是我们下一任神女。”

　　她给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千实。她自己才十七岁，却濒临凋谢，她希望千实的结局能像这个名字一样，果实累累。

　　梦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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