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秋波

作者:一尘YC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第十一章


      衣袂翻飞。

      晨曦将纯白又镀上一层光。

      他们已经过了开阳,如今已经身处白林山山脉之中。距离白林山脚下的既白镇仅仅只有一个时辰的路程。

      “小崽,你应该知道怎么上山吧。走小道,避开魔修大队。”

      裴玉泽眉心稍紧,却没有回头:“你去哪?”

      “我直接进镇里,走山门。”黎寂笑了笑。

      他们已经从路途中的旅人口中得知,白岭拿着秦英亲手发下的山主令上过山了。是的,上过山了,不过一个时辰就又只身走了下来,然后便召集群魔南下了。

      他们还是迟了,就在昨晚,白岭上山。不过也不算迟了,因为一切都没有发生。裴玉泽想,也许就差那么一点,如果昨天黎寂选择的是前进,那么他们就能面对一切的发生。白岭没有攻击是事实,但如果就是昨天白岭是要杀上白林山呢?那黎寂还会是这番模样吗?

      真是惭愧,裴玉泽首先想的是黎寂,而不是正面临威胁的师父。不过没什么大不了的。

      “好,我从后山上去。”

      两人就此分别。

      镇上充满了江湖气息,白岭一行带来的血腥气还未散去。气氛肃杀却宁静。

      黎寂下了马,看着在秦英庇佑下安居乐业的百姓不免心中苦涩。

      这就是战争的遗民,他们中会不会有一个、两个、上千个是从黎寂手下侥幸生还的?

      早点铺子散发着生机,零食摊子展露着幸福。

      “客官来点什么?”

      黎寂笑着摇摇头。老板却热情不减。黎寂感受着冷湿空气中传来的热气,白色的水雾袅袅升腾,黎寂却注意到了另一边的竹篾。

      “这是……桃花酥?”

      老板笑笑:“是啊公子,早上刚烤的,既白镇一绝!”

      “这月份有桃花?”

      老板眼冒金光,哈哈大笑:“一看您就是外地人!我们这白林山可是真真的一个风水宝地,镇外西行十里就是一片桃林,每年正月就开始结花苞,这会子正是盛季。做出来的桃花酥那叫一个香,保证您吃了一块还想再吃一块!”

      黎寂听着也跟着笑,老板一说完他就接道:“那成,给我来一提吧!”

      黎寂着手拿了一块,甜而不腻、皮酥馅软,是难得的好手艺。

      是秦英喜欢的。

      ——

      后山入口隐蔽,不过裴玉泽在此生活了三年,早已将这里的道路记得滚瓜烂熟。其实山上人多是没有武功的普通侍者,并没有寻常的所谓“守山人”。

      裴玉泽一路顺畅,少顷便已到达内门。是盥洗的侍女看见了他。

      “少爷?您回来了!”

      裴玉泽捋了一把发梢:“师父呢?”

      “还在房里,我领您去。”

      山上还有未化的积雪,一切与过去的三年并无区别,看来昨日一事对于山上众人来说只是无关紧要的一个客人的到访。

      “昨日怎么样?”

      侍女并不了解其中缘由:“来了一位访客,只是与真人在殿内小叙了一会便告辞了。”

      看来真的是如传闻那般,只是这也过分迷离了。

      裴玉泽试探着问向侍女:“山主令怎么回事?”

      “少爷不知道?”少女疑惑地偏头,“那我们也不知道了,只是真人过来时就听说他送出去一块山主令,如若有持令者要见他,莫论身份,领他上山。这是我们都知道的事,上山就被吩咐过了,再多的就不知道了。哎呀,这种事您肯定比我们知道的多了。”

      不知道。裴玉泽根本就没听过这件事。

      只是既然白岭都拿着山主令上山了,那他曾经使用过的木灵人偶就有了解释。

      随便吧,师父做的事总会有他这样做的理由。

      裴玉泽与少女分别,踏入须弥府。秦英正在屋内对镜绾发。

      “师父。”

      木色之中一抹白,甚至是白得刺目了。

      “你回来了,玉泽。”秦英一如往日的恬静,笑得温柔——却又莫名笑得悲切。

      “怎么样,有什么收获吗?”听说你去了武林大会,上了揽月岛,灭了和氏庄……回了芥子宫。

      裴玉泽在他身前跪坐下:“师父,我遇见了黎寂。”

      秦英束发的动作依旧流畅:“是吗,那你一定受益不少。”他将木梳放下,站起来,“那你见到他,你的决定有什么变化吗?”

      裴玉泽抬头:“是啊,所以我的目标依旧如初。”

      语毕,随着秦英的动作站起,他已经长得比秦英高了,明明是他在俯视,但无论何人来看,秦英依旧居于上位。

      “嗯——也好。这才是你嘛。”

      明明应当无所顾忌,但裴玉泽还是有些犹豫不决。秦英难得在裴玉泽身上见到为难的样子,不由失笑:“说罢。”

      “师父……黎寂也来了,应该很快就到。无论你们之前发生过什么事,弟子知晓都是不应由我置喙的,弟子相信,您一定能够妥善处理好。”

      秦英双手在腹上相握,乐道:“你都没怎么样,我难道还会怎么样他吗?”秦英发觉不对,“欸,黎寂是怎么跟你说我的?”不会什么都没说就把裴玉泽带回芥子宫了吧——倒真有黎寂的风格。

      裴玉泽回道:“他没说什么,你们二位既然都没说什么,想来徒儿是多虑了。”

      秦英看着“一无所知”的小徒弟,心中想要逗逗他的念头愈演愈烈。嘛,真的没什么,秦英一早知道他与裴玉泽的师徒缘分极浅,真正与裴玉泽因果纠缠的是黎寂。秦英的爱恨早已在这四年里消磨无痕。裴玉泽与黎寂之间的事不会是他能插手的,同样,他与黎寂的事也不是裴玉泽能够改变的。

      他唯一的心愿已经注定无法实现,那么在一切终结之前,秦英选择顺心而为。

      山门阵法波动。

      二人不约而同朝外望去。

      “黎寂来了,”秦英露出一个裴玉泽从未见到过的狡黠笑容,“小徒儿,师父带你开开眼。”

      裴玉泽满心疑窦,跟在秦英身后一步步走向内门。一砖一木是裴玉泽三年来每日必见的景象,可是直到这时他才恍然发现这所他居住了三年的须弥府竟与黎寂那芥子宫结构如出一辙。

      青衣男人从山道上走来。裴玉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师父以一个近乎滑稽的姿势扑了上去。

      秦英笑着大叫:“师父!”

      黎寂慌忙接住挂在他身上的秦英,竟是与裴玉泽一般无二的手足无措。但他只是怔愣了片刻,鼻头一酸回以一个微笑:“哎,英儿。”

      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

      原来如此,本应如此。

      黎寂哽咽:“原来你还认我啊。”我以为你把碎玉和龙血送出去就是与我斩断瓜葛。

      秦英将脑袋深深地埋在黎寂的颈窝,贪恋的嗅着他的气息,他蹭了蹭:“你要我如何与你划清。”

      黎寂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将他放了下来,把提着的纸包递给他:“你喜欢的。”然后看着后面的裴玉泽,黎寂眼下了然:“你也没告诉玉泽吧?”

      秦英噗嗤一声,把黎寂拽过去,冲着裴玉泽扬了扬下巴:“喏,师祖。”

      裴玉泽偏过头,不知是对谁,一声哂笑。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早就料到会有这个可能吗?

      “装得挺像那回事儿。”

      这是在嘲讽黎寂呢。倒是也没真的恼。

      秦英看看黎寂又看看裴玉泽,最终牵过黎寂的手:“阿寂,有时候我还真的是挺不明白的。”这样害人害己、得不偿失的事黎寂干起来真是得心应手。

      黎寂比秦英高了大半个头,正好亲亲他的头顶,也不在裴玉泽面前避讳。但对于秦英的话,他避之不答,他说:“宝贝英儿,乖乖的。”

      然后黎寂毫不留情地将秦英的手甩开,转而半个身子搭在裴玉泽身上,咧个嘴流氓兮兮地冲他笑:“可别搭理我了,小崽子要气死了。”

      秦英无奈地摇了摇头,拿黎寂没有办法。

      “好啦崽,这怪我之前没跟你说,这不也是怕你师父他不认我嘛。吓得我这么多年没来看他。”

      在秦英面前裴玉泽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阴阳怪气道:“这是师祖与师父的事,哪里有我这个小辈掺和的份。”

      黎寂“哎”一声,冲秦英道:“瞧瞧瞧瞧,你惯得!”

      秦英咯咯直乐。

      裴玉泽三年没见过秦英这样笑,他简直觉得他眼瞎了。可他甚至没有人可听他诉说,只能独自消化:自以为如仙人般清冷无尘的师父实质上是个粘人包这样一个事实。

      白林山午时开席,眼下还早得很,秦英想了想,冲裴玉泽道:“你要哄吗?要不为师委屈一下,桃花酥分你一半?”手上状似要解开油纸包,

      裴玉泽暂时无法面对这样的师父,嘴角有些忍不住的抽搐。

      黎寂本来不觉得有什么,因为秦英在他面前一直是这幅娇娇贫嘴少爷的形象,但他看到裴玉泽奇怪的反应,立马有所觉。十分不给二人面子的大笑:“喂喂英儿,这可不行啊!你家小徒儿还在这呢,你老大不小了还要不要面子!”

      黎寂这幅模样真是应了一声“没心没肺”,也不知早些时候束手束脚的怂货是谁。

      “嘛,我就是不要面子的。在自家孩子面前要什么脸啊!”这正是秦英最熟悉的相处模式,跟黎寂掰扯起来一套一套的。

      啧,该说真不愧是师徒吗。

      裴玉泽简直想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如果他没记错,过两天秦英过得是四十大寿吧……

      午时,小食。

      对于黎寂这样不拘小节的人来说,他实在不明白秦英为什么还大张旗鼓的弄了个屋子专门吃饭,还取个名。这比他知道秦英管自己的居所叫须弥府还摸不着头脑。

      但他看出来了,这很有秦英的个性。他们单独有一片角落,而其余侍者也都在此时此刻共享用餐时光。很温馨,像家。这就是秦英用了二十年为自己筑造的家。

      这是秦英特有的温柔,这是秦英理应享受到的幸福。

      这让黎寂觉得,之前的种种努力没有白费,他给秦英的伤害是得到了应有的回报的。秦英没有在受到他深深刺下一刀又一刀之后血流不止,而是伤口愈合、重获新生。

      “师父。”

      黎寂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好想裴玉泽停下来,不要说下去。

      “所以我的心法是咱们一脉特有的,我能修《灵修录》正是因此。那,揽月岛又是怎么回事?在揽月岛时,唐实沈曾说,他是我的师兄。”对了,裴玉泽想起来,这件事他没跟黎寂说过。

      果然,黎寂心颤了一下。

      秦英是茫然的,但他懂得适时隐藏情绪。他不留痕迹瞥了黎寂一眼,语气平常的说:“他诓你呢吧,为师可就只有你一个弟子。”

      裴玉泽没有发现秦英的动作,他仍是质疑:“可《挽九天》做不了假,黎、黎寂确认过的,跟我们一本同源。”

      “这有什么,我不也早就知道吗?功法这种事,变化万千,哪里说得准。”黎寂插道,连忙调转话头,“哎,英儿,我还没说你呢。怎么回事啊,还跟个大闺女似的,教个功夫都扭扭捏捏的——怎么,不舍得啊?”

      这话说得,要不是秦英是秦英,还真叫人没法接。

      “嗐,可不是嘛。我家师父专门为我独创的功夫,就是我自己徒弟,我也不舍得随便教啊。”

      裴玉泽哪里听不出他们在插科打诨,但对于这件事他一直不解。

      一桌佳肴,眼见着谁都食不下咽。

      百年揽月岛,那么最先出世的应是《挽九天》才是,接着是黎寂的《灵修录》和黎寂为秦英创的《拂风九诀》。黎寂是秦英的师父,可他们都是于二十年前差不多时期踏入江湖,也就是他们分别之后。那不说别的,黎寂既然能成为秦英的师父,那么早在更早之前就已实力莫测,更遑论秦英入世就已至宗师境。

      秦英本家早年是声名显赫的皇商,他作为家中最小的嫡子,从小四处游历,这些都是有迹可循的。而对于“黎寂”之名,二十年前完全是属于查无此人的状态,他就仿佛横空出世。

      黎寂向来直来直去,看不得两人各怀心思的样子,有些事他宁愿当场揭开:“说真的,英儿,有些话玉泽不好意思问,有些话玉泽听着尴尬。但咱们的关系也不用扭捏,我就问了。碎玉和龙血你都送出去了,不至于《拂风九诀》还藏着掖着吧?与它们相比,《拂风九诀》才是最不值钱的吧。”这也是他困惑已久的。

      秦英沉默地放下筷子,他清楚黎寂并不是在质问,毕竟此时此刻此番境地下,最该无地自容的应是黎寂——他之前的心虚也印证了——他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的处地这个现实。

      与其说黎寂是在替裴玉泽问,倒不如说他是以此为借口替自己问。

      “我偏心了。”

      裴玉泽在黎寂问出这话时就已经如他所料陷入了尴尬的境地,但此时秦英的回答才是更加令人寻味的。

      但是黎寂却好像听懂了,他少有的面无表情,裴玉泽清楚地看到黎寂眼底闪现泪光。

      沉默许久。

      “你怎么会偏心?”他不应该永远公正,永远大爱无私吗?

      “如你所见,我被人类生来所带的情感操控了。这是两段情感的抉择,因此在对这两个人的感情之中,我必须分清主次。”

      黎寂笑了,虽然他在流泪:“所以你选择了我吗?”

      秦英却摇了摇头:“你知道我没有。你不知道我究竟做了一个怎样艰难的抉择。”秦英突然摸了一下裴玉泽的头顶,轻声道,“陈婉是我的爱人。”

      裴玉泽瞳孔紧缩,身体骤然僵直。那一颗鲜红的血玉再一次落入温热的掌中。

      黎寂不明所以:“那是谁?”

      “玉泽的母亲,裴氏的皇妃。”

      空气凝滞,黎寂手中的玉盏碎裂。

      “……我大概明白了。”黎寂并不理会滴血的手掌。他看见了裴玉泽手上的动作,的确是意料之外,但也是情理之中。

      他以为他已经将秦英拉离苦海!他以为他已经拯救了秦英,让一切回归正道!他以为……这二十年秦英安乐幸福。

      黎寂在伤心,黎寂在流泪,这样的黎寂深深地刺痛了秦英的心。

      “都过去了。虽然你大概并不愿意,但事实上,你永远排在我心里的首位,高于一切。我永远在踌躇,永远在后悔。但如果你身负罪孽,那我一定会选择替你赎罪。”

      “对不起……但我并不后悔。”

      秦英坐到黎寂身边,虚揽着他:“我知道,虽然我的确怨恨过,但我现在也许已经是世上看得最透的人了。其实龙血是给了陈婉,但她最后选择给了玉泽。这就是命吧。而我依旧偏心。”

      秦英看向裴玉泽:“这就是玉泽不信的‘命’。”

      秦英与黎寂说得话让裴玉泽云里雾里,但他终于清楚秦英将他带来的原因——至于《拂风九诀》他也已经大致有了猜想。

      同时,他前所未有的理解了黎寂与秦英对彼此的重要性。他莫名有一种感觉,黎寂对秦英的影响是一辈子的,秦英亦然。而自己,他可以是秦英唯一的弟子,可以是黎寂唯一的爱人,却永远只是他们生命中的一小部分。知道,他当然知道,黎寂同他一样,对于他们来说,爱情是可有可无的,永远不会成为阻拦自己决定的障碍。或说,与其被它阻碍,不如没有。

      但裴玉泽不可避免的与秦英对比,因此深知他们相隔天堑,毫无可比性。

      很奇怪,黎寂和秦英明明什么事都没说清楚,但裴玉泽却觉得不用再说了。这是他们的故事,自己有自己要谱写的故事。

      “原来我一直在伤害你。”

      黎寂的样子让裴玉泽回忆起早上与秦英重逢时他脸上的笑。

      “什么嘛,至少这次你回来陪我过生日了!”

      秦英的笑却不复先前,那是,发自心底的,纯净无暇的美好。

      ——

      那,其实是一句话引发的悲剧。

      我们称其为“诅咒”。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7292892/29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