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一掷

　　篮球比赛的龃龉看似没有翻出什么水花，殊不知被强压下来的平和表象下是汹涌的暗流。

　　晚自习下课铃照常在 9 点响起，一片乌云飘过，恰恰遮住了月亮，给本不明亮的放学路又添了几笔浓墨。

　　卢玉庭发现年晞这几天一直都冷着脸，爱答不理地装冰山。今天放学的时候，特意用自行车在小巷口拦住年晞的去路，“小爷我今儿心情不错，上来，载你一程？”

　　“大爷我今天心情不好，不坐！”

　　“哟，谁招你了，跟哥说，哥帮你揍他！”

　　年晞冷笑一声，盯着自行车看了半天，怎么看怎么别扭，好好的山地车，怎么这么突兀加了个后座？

　　卢玉庭：“你那什么眼神，怎么，嫌弃我车不好看？”

　　年晞：“你也知道啊！追人用不用这么拼？”

　　卢玉庭：“那要看追的是什么人，追自己喜欢的人，再拼也值!”

　　年晞没好脸色：“那你赶紧去啊，搁我这耽误什么功夫？”

　　年晞说着往旁边插空走，又被卢玉庭一把拉住：“搁你这，才——”

　　话还没说完，几道来者不善的刹车音刮着耳膜突兀驾到。

　　路边三个大摩托下来七八号人，穿的花里胡哨的，有两个还戴着一看就会掉色的大金链子，生怕别人看不出他们是一群社会青年。

　　卢玉庭预感不妙，示意年晞赶紧上车，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那群人顺势上赶着往前跨了两步，围成一圈，为首的眼疾手快按住自行车把手，嚷道：“嘿，熟人，去哪啊？”

　　走近了，才看清原来是上次那个小特步。

　　韩子君的包倒是追回了，但这小混混溜得快，找了个不满 16 岁的小喽啰顶了包，这厮照样跟没事人一样逍遥法外。

　　“有何贵干呐？”卢玉庭就纳闷了，上次抢包事件也过了这么久了，按道理，这帮小混混要报仇早找过来了，何必等到现在？而且，他们理亏在先，就江湖道义来说，他们也不会忌恨一群学生那么久，说出去多没面儿啊！

　　“干的就是你，给我打！”原委终于从一群黑压压中冒了头，原来是他，怪不得！

　　卢玉庭劈手去挡挥过来的棍子，顺势把年晞往后一推，喊到：“快跑啊！”

　　“跑个p啊！”年晞小声骂一句，捧起巷口的碎瓦片就往小混混堆里砸，一个接一个，连环炮似砸得对面应接不暇，满头吃灰。得了这一瞬间隙，年晞拽起卢玉庭的手腕就往小黑巷子里钻。冰凉的触感蔓延开来，卢玉庭一个激灵心头莫名升起奇异的快感，他傻了吧唧都快忘了现在在逃命，不然他肯定趁着夜色干点什么！哎，这帮人，怎么那么讨嫌，追那么紧干嘛？

　　巷子尽头就是年晞租住的小竹院，但他不能贸贸然回去，要是被这群混混摸到了住址，以后有的是麻烦。还好这种老小区七拐八绕的全是小巷道，年晞住了两个月早就摸熟了，拽着卢玉庭东躲西藏地跟他们绕迷宫。

　　七弯八拐地耗了个把小时，蹿天猴也蹿不动了，两人累极了，猫了个小胡同进去躲躲，真没想到，这群人够执着的。胡同里伸手不见五指，唯有对方轻喘的呼吸声，两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牵到一起的，跟粘了502似的紧紧握住，谁也没打算放开。

　　方才小混混们还因为来来回回搜索没见到人而捶胸顿足地骂娘，转头几道手电筒光束从天而降。玛德，这帮人属猫头鹰的吧，这么黑也能看到！

　　卢玉庭英勇就义般豪气干云地出来，心想：好吧，既然注定有这么一场冲突，那就坦然面对吧，只要你们今天弄不死我，老子有的是法子让你们栽跟头！

　　只是年晞，他不能连累年晞。卢玉庭悄悄放开年晞的手，指望他趁乱跑掉，但暗夜里身后那个人格外执拗，一只手又握了回来，还用力捏了两下，好像在说，没事，我陪你！

　　接下来就是两人背对背被捆在地上挨揍。

　　拳头像雨点一样落下来，嘈嘈切切，密密匝匝，卢玉庭皮糙肉厚见惯了这种阵仗，别着身子护着年晞，能挡一点是一点。这个时候双方人数太悬殊，这个哑巴亏不好吃也得忍。

　　原委发现了卢玉庭的小九九，一手拽过年晞，堪堪抓住年晞下巴，扬起手准备扇他脸。

　　卢玉庭登时炸毛，怒气值冲顶，扭过头强势抵住原委，眼神有如刀削，金戈铮铮地说：“你tm有种就冲我一个人来，篮球比赛跟他无关，让他走！我卢玉庭今天挨你一顿揍，一声都不带吭的！“

　　小特步几个冲上去按住不安分的卢玉庭，将他四肢架住，原委转转手腕一拳揍他脸上：“老子不放他，你这一顿揍也得挨，凭什么听你的？老子今天揍得就是他，怎么着了？”

　　说完一个反手，原委又一拳轰得年晞耳蜗轰鸣。

　　卢玉庭怒火攻心，眼珠都要瞪出来了，像条健壮的鲇鱼全力一扭，挣脱撞翻小特步，一口铁牙咬住小特步耳朵：“放不放人？”

　　小特步疼得松手，气急败坏掏出折叠刀，“你tm属狗的是吧，今天不见点血，怕是不好收场！”说完就往卢玉庭胳膊上刺。

　　年晞被刚刚那一拳震得恍惚，还没缓过来，但余光闪烁，他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跃起，胡乱撞开卢玉庭，眼见刀口就要戳到年晞背上，原委一个高抬腿把刀子踢飞了。

　　“老子就是叫你们是来打人的，谁特么叫你动刀子了？”

　　小特步气得原地跳脚，擦掉鬓角几滴血珠，捂着耳朵揪着原委衣领叫嚣：“小子，要不是看在你表哥的份上，哥几个今晚也不会来这一趟，别给脸不要脸，老子耳朵都被咬出血了，这事没完！”

　　小特步不解气，就想给卢玉庭放放血，让他不要这么嚣张，谁知原委反倒跟小特步杠上了，两人越嚷嚷声越大，楼上一盆洗脚水倒下来：“逼小孩大晚上不好好在家写作业，跑别人楼下吵吵，给老娘滚，再不滚报警啦！”

　　此时不跑等待何时，卢玉庭带起年晞就要跑，小特步眼疾手快，刀子脱了手，走出笔直的一条银线，不偏不倚正中年晞大腿。

　　亲，小李飞刀看多了是吧？寻衅滋事妥妥地上升为故意伤人了哈，这么英年就想把牢底坐穿了是吧？早说啊，卢玉庭的爸爸今年kpi还差你这点小贡献？

　　血跟拧开了水龙头似的，汩汩往外流，湿答答很快在地上濡成一个大圆，那鲜红被路灯晃得血淋淋，震得人发怵，原委欻的脸吓白了。

　　一群人撒丫子就跑。

　　楼上刚刚泼水的阿姨夹着人字拖就下来了，帮两人解开绳子：“走走走，前面拐角就有一个小诊所，先把血止住……”

　　年晞迷蒙地望着不远处诊所门口虚弱的红十字灯牌，闪闪烁烁快没电了似的。他下意识咬了咬嘴唇，拼了命也挤不出一点血色来。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大概是卢玉庭抱着他疾风一样的怒跑，他只感觉好巅。那天并没有下雨，不知哪来的水珠连串地滴在他脸颊上......

　　再次醒来的时候，年晞已经躺在市中心医院的病房里，左腿被高高地吊起，白白的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活像一个巨型蝉蛹。

　　“嘶！”年晞本能地想动一下，扯到伤口痛得发抖。

　　卢玉庭被打成猴子屁股的脸正在上药，闻声连忙疾步冲到床边：“你醒啦！”，说着还不自觉捏了捏年晞的手，”别乱动，刚缝完针，老实点！”

　　值班医生轻描淡写地交待了几句注意事项，卢玉庭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轻柔地松开手去打开水，兑了一碗黑乎乎的玩意来。

　　“干嘛？好难闻，我不喝，外伤还要喝什么中药啊？”

　　“傻瓜，红糖水，护士给的，补血的！赶紧！”

　　年晞由着卢玉庭端着碗喂他，完全忘记了自己伤的是腿不是手。两人离得很近，有什么东西兀自化开一般，在双方心里流淌，挠得人心尖发软。年晞小口抿着，舍不得似的喝得很慢，红糖水温润，入喉又醇又甜，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像被按了repeat键无限延长，世间不再变换，时间得以永恒。过了好久，那最后一滴甜蜜还是被恋恋不舍地喝完了，两人的脸都烧得红彤彤的，年晞这才发现卢玉庭，除了脸，他的手肘，胳膊，脖子也全是红肿淤青，赶忙说：“你别管我了，赶紧上药去吧！”

　　卢玉庭轻笑，用大拇指擦掉年晞唇边那残留的一滴糖水，凑到他耳边柔声说：“我没事，呆会你家里人来了，我就走！对了，警察也会来，你要是累了，就让他们明天再问，他们最啰嗦了！”

　　年晞被这一阵低沉的嗓音震得头皮发麻，他第一次见到卢玉庭这个样子，极尽温柔，又蛊惑妖娆，仿佛被暗夜精灵施了魔法，他觉得自己无可救药了，如果不是他腿伤不能动，真想把他顺势推倒。

　　年晞深吸一口气，尽力克制自己：“那你呢？”

　　卢玉庭沉下脸，冷哼一声：“我自然有我的事！”

　　年晞见那眼神就不对劲，警觉道：“你别把这事再闹大了哈！让警察处理就行！”

　　“放心，我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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