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太】生花

　　“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津岛修治用绷带把手腕上的伤口草草束起，“他们不会听见的。”别演了，知根知底的你我，有什么相互欺瞒的必要呢？故作残忍疯狂，将我拉来这个与外界隔绝的地方，究竟是为了什么？
　　津岛夫人的微笑依旧无懈可击。她勾着明艳的唇，笑容明媚动人:“这话不如对你自己说，修治。”她伸出手来，点涂了豆蔻的指尖轻轻点在少年的胸口，“你很聪明，学会了很多，却唯独漏下了一点。那就是用这个无用的器官真正的装下一个人。”
　　“现在这里的缺口，又被谁填满了呢？”
　　津岛修治下意识的想要反驳，却被女人的手指堵住了嘴。他惊了一下，抬起头来，被右眼之中分裂的视角晃了下神。
　　“别急着反驳。”女人弯下腰，面孔有些寡淡，抹着的唇红也成了暗淡的灰色。津岛修治立即意识到，这是被诅咒的咒灵即将崩溃的先兆。
　　“想起来了吗？好孩子。”失去了颜色双唇开闭之间吐出冰凉的话语，“我诞生于你的诅咒，来源与你的爱，这是我留存于世的原因。而你终于放弃了对爱的诅咒。”
　　“我不是个好的教育家，大抵也不算个好母亲，唯一给你留下的只有空洞的胸口。”
　　津岛夫人微笑着:“但能看到这里被填满，也算圆了我一个心愿。是那个叫五条悟的孩子吧。”
　　津岛修治没出声，一双鸢色眼瞳里只倒映出了女人散开的身影。她一生从容淡定，将人心攥在手心里把玩的时候也从未露过怯。她高傲优雅，她疯狂偏执，她情深款款。
　　她走的寡淡。
　　“瞒不过我的，修治。”津岛夫人指了一下自己的右眼，“少年人的恋爱，我可是全部都看到了哟。”
　　她的声音终于越来越轻，和破碎的身躯一起，散在风里。
　　不要害怕那名为诅咒的过去，我的孩子。你，我，我们，都将得到幸福的长眠。
　　那些血红颜色的记忆，终有一日会过去的。
　　津岛修治似乎听懂了。右眼里另一个世界迅速崩溃散去，快到不可思议。他这才恍惚意识到，那个与他血脉相通，视线相连的人，终于真的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自由。
　　津岛修治叹了一口气，无意识的按住胸口。曾经有过炙热心跳的地方还是一派冰凉，没有丝毫传说中充盈着爱的温热。
　　不愧是曾经的操心大师。即使自甘堕落，将罪恶的血沥尽，把一切都堵在虚无缥缈的爱上，也依旧胜过他百倍。津岛修治苦笑了一下。
　　——玩弄人心的津岛夫人终于被她的心所掌控。而玩弄人心的太宰治，到头来也没能掌握自己的心。
　　说来可笑。精明的，洞穿人心的操心师们，无论津岛夫人，无论太宰治，从来没能看清心里的迷雾。

　　雾蒙蒙的周遭忽然清晰了起来，一条小道缓缓显露，看不见终点与尽头。津岛修治眨了一下眼，揣着兜，头也不回的迈进了浓雾里。仍然在淌的血珠落了一地，开了一路艳红糜丽的曼珠沙华。
　　似乎在为什么人无声的送葬。
　　他的右眼里，再也没有了另外一个罪恶之花盛放的世界。

　　火焰仍在弥漫着。火蝴蝶跃起又落下，绽开火星，几乎将夜色点亮。少年人穿着白衬衫，坐在高高的围墙上，仰起脸来，单薄纤细到不可思议。像玻璃一样易碎——倘若钉崎野蔷薇没有亲眼看见津岛修治面无表情的放的那一捧大火，她一定会这么想。但津岛修治神色淡淡的，赐给陈旧的津岛宅一场大火雨的时候实在太冷，浓浓的阴霭裹紧了少年的身体，分割出一个相距甚远的世界。
　　太宰治，津岛修治，笨蛋老师，他究竟在想什么？钉崎狠狠的皱了一下眉。明明是忌讳莫深的过去，明明是揭开伤口都会流血的过去，为什么非要把这一切从疮疤下翻出来，血淋淋的铺开在阳光之下晾晒，以这种方式展开在他们眼前？
　　叫人看看，从久未愈合的伤口中流出来的脓有多恶心吗？
　　钉崎野蔷薇平时又疯又干练。在她眼里，满世界不靠谱的男人们约摸连狗屎也不如，但属于女性敏感的柔软的内里在此刻露了出来。一个令人心悸的念头悄悄地在脑海里形成——津岛宅的一切或许都是搭建在舞台之上的节目。
　　太宰冶是个绝佳的演员，也是个极妙的编者，在台前幕后分饰两角，把他们引到最合适的看台上，把他们引到台上来。他编织好了一个空前庞大的剧目。把每个人的举动都算计了进去，成为剧情之中不可或缺的一环。这该是多么成大的计划，又持续了多久？
　　钉崎打了个寒颤。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太宰治面对着他们的时候究竟还有几分真心，每个完美的笑容底下难道真的都只有理性的打量吗？她看着不断弥漫开的大火。忽然感到关节处浓浓的束缚感，感觉自己仿佛一个提线木偶一般，随着旁人的心意在移动。
　　咔嗒——
　　时钟的摆钟又晃了一下，秒针飞速地走过一格。钉崎连忙扭过头去——漆黑的时针与分针夹出一个诡异的角度，穿过层层焰火与烟雾，终于映进了少女的眼底。
　　当——当——钟声忽然响起。高悬在屋顶的
　　雕轰然倒塌。不详的回音悠远而绵长，从耳
　　朵一直穿进大脑。钉崎野蔷薇浑身一僵。
　　——一只冰凉的惨白的手撑出现在她的余光里，轻轻地，慢慢地贴上了她的肩膀。
　　方才还坐在围墙上，如画般的纤细少年此时正立在她身后，安静的像一片枯叶，呼吸也没有。
　　他用沙哑的嗓音吐出含笑的话语——
　　“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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