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锦年

　　过完上元节，景麟又开始忙的脚不沾地，眼看离会试越来越近，段锦心里也难免有些紧张，王夫人还专门写来家书
　　“段锦吾儿，考取功名是一条路，却也不必当成唯一一条，若是折桂，当一心为民；若是榜上无名，家中布匹生意自可传予你，也可保你一生衣食无忧。”
　　段锦看了王夫人的家书有些感动，他明白段利言和王夫人很希望他能考取功名，才会让杜沉安一个外人参与到段家的生意里来。自然也明白王夫人只是不想让他有太多的压力，从幼时便是如此，无论段锦做出什么选择，王夫人总会默默为他想好全身而退的路子。
　　不知是不是那封家书的原因，段锦的心情反而平静下来，像是回到了在锦安跟着墨先生念书的无数个午后，墨魂将圣贤之道娓娓道来，杜沉安在院中跟张绩成练着剑术。
　　心静下来，时间就过的飞快，转眼到了会试那日，景麟亲自驾着马车将他送至考院外。
　　“父亲跟我说过以你的才学，不必紧张。”景麟捏了捏他的手。嘴上说着让段锦不要紧张，自己却紧张的手心都冒了汗。
　　“麟哥，不知道的怕是会以为一会儿是你要进考场。”段锦看着景麟有些紧张的神色，笑着说到。
　　“要是我进倒还好了，我是真怕…没什么，快进去吧，我回府中让下人给你备宴洗尘。”
　　看着段锦和其他应试的考生一起走了进去，景麟才放下心来。
　　随着试题被送到段锦所在的屋中，会试正式开始了。段锦将那题目读了一遍，不由得挑了挑眉，即使是亲生父亲，段利言独到的眼光却让段锦都想要怀疑他其实另有身份。
　　“以下是荆，燕两朝疆域，如今蛮戎势力迭代，联手撕毁合约，要求荆国割城十五座，荆国当战，还是当和。若战，又如何战，若和，当如何和。”
　　昔日会试之时考题考的都是安民荣城之事，用不上几字兵书。如今的考题表面上是考荆国灭国之事，实际却是直接将云朝的问题搬了上来。
　　段锦思索良久，昔日的荆国用兵不善，以至几元大将一一折损，面对没了一战之力的荆国，纪国并未担心唇亡齿寒，而是与蛮戎一起将其吞并。所以若是按照史实来说，荆国只可议和，不可发兵。如今的地图，并非全是荆国之域，邻国也并非纪国。可见想考的并非是对于史书的通达，而是实打实的兵法。
　　段锦将思绪整理一番，然后缓缓提笔，“…圣人有言…当与之议和…”洋洋洒洒写了半篇，段锦却再也写不下去。
　　弱肉强食的道理墨魂早就授予过他，也曾告诉他在绝对的实力差距下，圣贤书也会变的一无是处。那日千灯宴，再加上景允平日里跟他的谈话，段锦明白朝廷中议和派如今把握着权柄。若是他只为取一个功名，只要顺着他们的意思，写出一篇满是圣贤言的议和论。
　　可是他想起景允颓然的神情，想起那日景麟在孔明灯上写下家国长宁的美好祈愿，想起锦安笼罩在薄雾中的清晨。
　　想到这里，他将那张写了半篇的纸揉做一团，坚定提笔“蛮戎勾结已久，此番联合，不割地其绝不罢休，割地犹如抱薪救火，薪尽火不灭…当以使臣议和为由，趁机整顿兵马，加固边塞…与蛮戎一战…”
　　段锦按着图中的要塞都城，将景允所授兵法仔细斟酌，写出了详细的作战计划。他知道现实情况远比这要复杂“兵者，杀伐气也，天时、地利、人和，天时不可知，人心不可测，唯有善用地利…”墨先生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不断提醒着段锦。
　　不知不觉已是日落时分，段锦写下最后一笔，伸了个懒腰长出一口气。他走出屋外，正要将自己的会试卷递给守在门外的外收掌，看清后却不由得一惊。
　　“王大人？”段锦有些惊讶。
　　王大人做了一个噤声的表情，然后示意他可以离开了。段锦明白了他的意思，匆匆离开了考院。段锦离开后，王大人翻开他的会试卷，看了两眼，便露出满意的微笑。
　　“景允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毒啊。”
　　段锦走到考院外，没看到景府的马车，他正要再往前找寻一番，一个黑影却突然扑通一声从不远处的树上落下来，将段锦吓了一跳。
　　景麟拍拍衣袍上沾着的灰尘，朝段锦走来。“怎么样？考了什么？”看段锦的面色有些沉重，景麟以为段锦发挥并不好，于是赶忙安慰他。“一时之失，不必太过在意…”段锦忍着笑边走边听景麟安慰自己，等景麟说完后，他终于开口。
　　“麟兄，其实我刚刚想说，考的均是景大将军平日所授…”景麟这才反应过来被段锦摆了一路，随即又高兴的大笑起来“好好好，听你这么说，我才是真的放心了。走吧，府里做了不少宴菜，就等着你一个人了。”
　　景麟牵着段锦的手走在建辰的夜色里，段锦并未告诉他自己的答案。即使真的因为主战而落榜，段锦觉得自己也问心无愧了，他至少没有愧对悉心教导自己的景允，悉心关照他的景麟，还有远在锦安的父母与沉安。
　　两人的影子被月光拉的越来越长，最终消失在路的尽头。
　　两日后，考生们的卷子被誊录完毕，是日夜里，太子正挑灯翻阅着誊缮，两个小太监站在他左右，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太子将打通关系世家子弟的誊缮挑出来放在一旁，用眼神示意小太监将这部分送去录榜，至于位次，由礼部敲定。而后他才翻看起剩下考生的作答，基本都是清一色的议和，寥寥无几的几个主战也是纸上谈兵。太子将文辞尚可的议和派挑选出来，只觉毫无意趣。
　　“站住，太子在内，不得入内…”殿外像是起了骚动，太子并未在意，继续挑灯翻看。过了一会，骚动平息下来，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太子抬头看见来人，却毫不意外。
　　“夜深了，四弟不去好生歇息，来这里做什么？”
　　四太子将狐裘斗篷脱下来放在一旁，径直走到殿前太子桌旁。
　　“怕兄长累到，做弟弟的，来给兄长送点养神汤。”
　　他拍了拍手，身边的侍卫将一个食盒捧了上来。“放在一旁吧，待会便看完了。”太子挥挥手，示意侍卫退下。四皇子将太子挑出来的翻了翻，并未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太子虽有些不满，却并未说什么。
　　“嗯？”太子有些讶异的看着这份誊缮，虽是主战派，可许多地方都有着对地形，优劣的分析，能看出确实对于兵法有了不浅的理解，文辞也十分得当。
　　“可惜了，终是差点火候。”太子在心里想着，有些惋惜这样的人才却不能为自己所用。他正要将那份誊缮放到落选的一沓中去，四皇子却已经注意到了他的异样，眼疾手快的将那份誊缮抢过来。
　　“放肆！”太子被他的动作惊到，怒斥出声，旁边的两个小太监吓的急忙跪下。四皇子却毫不在意，“分析得当，并非纸上谈兵，文辞也十分出众，皇兄莫不是眼花放错了？”
　　太子冷哼一声，“李淮明，父王将会试之事全数托付予我，你这是何意？！”
　　四皇子看了弥封露出的半边名字不急不缓的说到“微臣不敢，只是担心夜深了，皇兄批的昏了头，难免出错，这人我很中意，皇兄不如到时派给我。”
　　“即使我留下他，他也过不了父皇那关，你又何苦为他求情。”
　　“皇兄又怎知父皇一定会不喜他呢？皇兄，锦安段家，皇兄给几分薄面，免得豪族们离了心。”
　　见四皇子给足了台阶，太子也不再坚持。
　　“罢了，既是你看上了，皇兄也没有拦着的道理，若是他过了殿试，我给他安个闲职你带在身边便是。”
　　四皇子和太子都不再言语，殿中又静的落针可闻。段锦此时早已进入了梦乡，并不知晓只有两面之缘的四皇子会为了他专程赶到太子寝殿中，将他与皇榜失之交臂的命运彻底改变。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