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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朋友”
窦欲达没说话,一双手轻抚李萧龙的肩膀,顺气那样的拍法。
他陪李萧龙静静地坐着。
李萧龙游神了很久,直到心情重新平静下来,转过头,擦了把脸,对窦欲达说:“行了,我没事了。”
窦欲达平静地看着他:“真的?”
李萧龙更认真地说:“真的。”
尽管那声音还有些低落,比起刚刚还是好了很多。
窦欲达思虑了一瞬,还是轻轻地拍拍李萧龙的肩。
李萧龙握住他的手:“我真的没事。时间也很晚了,你快回家吧。”
窦欲达目光轻轻地从他脸上移开,想了想,没再问:“好,那我走啦。”
“我送你下去吧。”
“算了吧。”窦欲达笑着说,“我送你上来,你再送我下去。”
李萧龙揉揉眼睛:“那我在门口看你走吧。”
这次窦欲达没有反对。
他们走到门边。窦欲达转过头,大概是要说再见。
李萧龙拍了一巴掌,门口的电灯亮起来。
楼梯间里的灰尘因为突如其来的光亮,纷纷扬扬。
“那,拜拜?”李萧龙靠着门。
“嗯。”窦欲达点点头。
他走了两节台阶,停下来,随意地:“萧龙,要是你无聊的话,可以打电话给我。”
“好。”
李萧龙目送着他,直到他完全消失在楼梯口,才关上门。
他靠着门,把脸埋进手中,叹口气。既为了刚刚突发的事,也为了一下慌张、无措的他自己。
他没想到是陈芬打电话过来。可以说,他已经有好几年没听过她的声音。但一接到他就认出她。就像好久以前,他无比期待她的电话、甚至为掉眼泪时的时候。
她为什么打电话呢?可能是要和李东亮商量事,但不知道他今晚不在家,也可能是其他,但李萧龙宁愿不去想。
他走进卧室,到了床头柜旁。
他想着什么,打开了一旁的抽屉。
抽屉里放着一个照相框,它遇上突兀的灯光,闪烁一下。
李萧龙拿起来。
照相框闪闪发亮,非常干净。这张照片上是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她看起来开心、满足。而那个孩子,脸颊红扑扑的,笑的咧开嘴。
这两个人他都很熟悉:是小时候的他和陈芬。
他把相框重新放进抽屉里,关上了抽屉,就像关掉一段难以忘怀的回忆。
等到李东亮回来,他告诉他她来过电话吧。
他叹口气,瘫在床上。夜晚又黑又浓,即使他不久前从樱桃树前走过,但樱桃树的气味,早就被冲淡了。
这件事就这么波澜无惊地过去。
等第二天到来,李萧龙当它没发生过,而窦欲达也没有再提它。
取而代之的是期末考试,它是暑假的欢欣来临前对学生恶意的拷问。李萧龙像许多朋友一样,立刻全身心扑入对考试的准备。等考完最后一科,走出考场,他的胆战心惊才逐渐平息,正式拥抱他的暑假。
一放假,李萧龙就变得欢欣鼓舞。
过去的每个假期,他都记得很清楚:捉蛐蛐、玩游戏、和张巡刘帆他们一起鬼混。
但今年多了一件:去‘解冻’打工。
李萧龙和李东亮报备了这件事,李东亮惊讶地调侃:“还知道自己挣钱了呢,那暑假还给不给你零花钱?”
李萧龙很豪气:“不用了!”
放假后的第一个星期六,他照着和昆哥的约定,异常乐观地去了‘解冻’,正式开始打零工的旅途。
这份工作没有他想象的难,只是有些无聊,整个晚上他打着哈欠,坐在嘈杂人群中的柜台旁,偶尔递给来的人群饮料。
窦欲达排练中途,从楼上过来:“忙不忙?”
李萧龙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窦欲达靠在柜台上,手在他面前挥了挥:“怎么这么直愣愣的?”
“我有点困。”李萧龙诚实地说。
“是啊,最后一周你复习那么拼。”窦欲达说。
“我怕考不好嘛,要不然我爸又得唠叨了。”李萧龙嘀咕,“还要谢谢你,考历史前让我再看看光荣革命!结果考到了大题!”
“是你自己认真。”窦欲达说。
“嘿嘿,还是得谢你。”李萧龙说的是心里话,最后一周他沉浸在学海里,常常追问他的朋友们,窦欲达因为坐的最近,深受其害。但每一次,窦欲达都回答得很耐心。
“感谢我的话,”窦欲达直起身,“能给我五听饮料吗?”
“行!”李萧龙弯下腰,一听一听地放在柜台上。
窦欲达看了看,接过去其中四听:“那听你喝吧。”
留下来的是他最喜欢的橘子味!李萧龙快乐地接过去。
舞池忽然响起悠扬的音乐,跳舞的时刻到了。头顶的灯光从明亮变得更为舒缓,仿佛为阳光拉下一道帘子。
李萧龙抬起头看看,很快就不好奇地打个哈欠。
窦欲达应该对这司空见惯,不过他也站在柜台前一会,没动。
“李萧龙。”窦欲达忽然回过头。
“嗯?”
窦欲达开玩笑似的:“你还记得吗?……你说要请我吃饭。”
李萧龙愣了一下,心狂跳起来:“当然记得!你明天中午有空吗?”
“有啊。”窦欲达说。
“那咱们去北冰洋吧!”李萧龙立刻说。
“你上次请过我的那家对吧?”窦欲达问,看着李萧龙点头后,“行。”
他抱着几听汽水,走进人群里。接下来快到他们表演的时间,看样子是要去后台准备了。
李萧龙看着他的背影,发了一会呆。
第二天中午,他们如约到了‘北冰洋’。二楼已经有了好几个客人,他们坐在包厢里,小声地交谈。
李萧龙发现他们,有点紧张。
他率先跑过大厅,发现他最喜欢的座位还空着,松了一口气。
“这里!”他朝窦欲达招招手。
男服务员也走过来:“你们吃点什么?”
李萧龙接过菜单,有点惊讶地:“咦?”
窦欲达跟着他一起看。两个人的目光让男服务员有些不自在:“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李萧龙赶紧解释,“只是我们之前来的时候,都是另一个女服务员。”
“你说的是李丽秀吧。”男服务员恍然大悟,“她上个月辞职了,我是接她班的。”
“辞职?”
“对,她去北京了。”
“哦……”李萧龙忍不住看窦欲达。
“说是去。”男服务员嘀咕,“追寻梦想。”
点完菜,男服务员带着菜单走开了。
“她真勇敢啊,去了北京呢,好远。”李萧龙忍不住说。
“是很勇敢。”窦欲达轻柔地接话,但没什么表情。
他说话的样子,使李萧龙起了好奇心:“你……”
“嗯?”窦欲达察觉他的语气,抬起头。
李萧龙想了想,还是问出口:“你喜欢北京吗?”
窦欲达怔住:“怎么这么问我?”
“你的表情……”李萧龙趴在桌上,迟疑地说。
窦欲达的回答很含糊:“还行。主要是在那地长大,总会有些朋友和情感在。”
“嗯……”窗外的阳光,炽热地照射进来。李萧龙感觉有点热,拉上窗帘。
他突然产生一个想法:“那你会在南城待多久呢?”
窦欲达奇怪地:“怎么突然说这个?”
“没有,因为我在想你是转学过来的嘛。”李萧龙解释,“小学的时候,我们班有个从外地转来的男孩子,念了两年书,就又转学了。”
窦欲达犹豫了一阵子:“这个的话,其实还不知道。”
窦欲达的表情有些怅惘。有一瞬间,李萧龙感觉他好像问了一个不太好的问题。不过窦欲达注意到他的目光,忽然释然地笑了一下,以亲昵、玩笑的口吻:“你呢,你想我待多久?”
“啊?……”李萧龙愣了一下,“我希望你能待久一点。我们才做好朋友不久。”
他有些为这份认真窘迫,刚刚说完,就掩饰似的挠脖子,希望窦欲达不要笑他。
窦欲达喝一口水:“我应该会待挺久。”
“真的?”李萧龙惊喜地放下水杯。
“嗯。”窦欲达的手放在桌子边缘,阳光一闪一闪地映在上面,“应该会整个高中都在南城吧。”
李萧龙忍不住朝他微笑了:“那我们……我们可以一直当同桌了!”
窦欲达含笑看着他高兴的样子:“好啊。”
李萧龙又高兴了一会儿:“那你为什么当时从北京转学来我们这儿啊?”
这好奇算是迟疑和小心的,之前他从没想问过窦欲达这问题。
“你想知道啊?”窦欲达瞥了他一眼,不过没有被为难到的意思,李萧龙放下了心。
“是因为我爸。”窦欲达说。
“你爸爸?”
“我爸和我妈都在大学上班,算同事吧。有次他两在办公室,因为闹分居吵起来。闹得很大,整个学校都知道了。”窦欲达轻轻地转动吸管,“然后过不久,我爸又和同事发生口角打架。恰好那时候学校又准备和弘船大学搞交流学习,学校领导也是想落个清净吧,就叫我爸到这来交换两年。所以我就跟着过来了。”
他想到什么,顿了一下:“其实当时也可以不跟着来,不过……我总不能碍着别人的幸福吧。”
他的语气有些讽刺,但又是惆怅的。
“幸福?”李萧龙没明白。
窦欲达随意地将头发往上一捋,解释:“我妈和我爸分居的时候已经找到男朋友了,她在和他同居。”
李萧龙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正好男服务员端来餐盘。
一道玉米浓汤,两盘炒饭,还有饮料。
窦欲达接过来:“谢谢。”又打开易拉罐,给两罐饮料都插上吸管,其中一罐轻放到李萧龙面前。
“这个看上去味道还可以。”他把玉米浓汤推到李萧龙面前。
“哦!”李萧龙赶快拿起汤勺,舀了一口。
“怎么样?”窦欲达好奇地问。
李萧龙点点头。但他并没注意它的味道,刚刚窦欲达说的话还在他头脑盘旋,他想和窦欲达说些什么,不过窦欲达又推过来炒饭,一边问他:“你暑假除了打工,还准备做什么?”
“我的话,准备写作业吧,还有游泳,可能我爸想带我去郊区玩一阵,但是我不是很想去,因为挺无聊的。”李萧龙回答。
刚回答完,窦欲达又说起其他的:“哦,这样啊。我以前也不喜欢去郊区……”
窦欲达轻松地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李萧龙注意到,他们的话题似乎不经意地越泊越远。
李萧龙想了想,没有再坚持刚刚那个话题。
他们吃完了炒饭,都懒洋洋地坐在包厢里,一动不动。
“我要再点个冰淇淋,他们这儿的冰淇淋很好吃,你还想吃吗?”李萧龙问窦欲达。
窦欲达摆摆手。李萧龙有些怅然若失地:“好吧,那我自己去看看……”
他一蹦一跳地朝柜台走去。窦欲达看了一会,朝窗外望去。南城夏天的阳光和空气都是暖洋洋的,巷子里的景色在两者的笼罩下,变成黯淡的灰金色,细节处能看到徐徐飞腾的热浪。
这样的景色让他有些无名的沮丧。但也许这种沮丧不是景色带来的,而是从刚才的对话里延伸的,只是现在才被正式激发。因为那些不愉快的事,最初就是发生于去年夏天。
不知看了多久,他发现点冰淇淋的那男孩,迟迟没有回到座位。
他站起身,想看看情况。
一阵悠扬的音乐传来。
这音乐的前奏很熟悉,他不由怔住。
上次他们在这儿的时候,也听到过它。
“这是一个恋爱的季节,空气里都是情侣的味道,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并不令人新鲜的歌曲于清闲的二楼游荡,像一种迟缓的安慰剂。
一阵急急的脚步,接着李萧龙笑嘻嘻地跳出来:“好听吧!”
他的笑容在太阳下明晃晃的。
窦欲达看了看他:“哪里来的歌声?”
李萧龙得意地指指柜台:“那里!”
男服务员寂寞地趴在柜台上,旁边放台落满灰尘的放歌机,正是它徐徐地发出那使人怀念的音乐。
窦欲达扫了一眼他手上:“你冰淇淋呢?”
李萧龙一愣:“什么冰淇……啊我在柜台吃了!”
窦欲达没说话,歪着头看他,又看了看柜台。
只过了几秒,李萧龙就撑不住了:“好吧,我其实没点冰淇淋的,我过去就是想找他放个歌。”
“放歌?”
李萧龙挠挠头:“我是想谢谢你。”
窦欲达看他:“谢我?”
李萧龙点点头:“对,谢谢你在那天晚上,我因为接到电话心情不好,你安慰我。”
这是他们第一次提到那个晚上。
李萧龙说的如此诚恳、坦然,眼睛也非常明亮。
没等窦欲达多想、多考虑什么,他已经凑过来:“我们一起听吧。”
“我喜欢鲜花,城市里应该有鲜花。
即使被人摘掉,鲜花也应该长出来。”
他们坐回沙发,面对面,脚尖靠脚尖,让歌曲尽情飘荡。
李萧龙跟着歌曲轻哼,摇头摆脑。
“好听吗?”偶然地,他们四目相对,李萧龙问。
他看起来关切、专注,甚至还有些紧张。仿佛这首歌的成功与否,和他有很大的关系。
窦欲达看了他一会,隐约明白了什么。
李萧龙悄无声息地安慰了他。
他微笑起来,非常真诚的:“很好听,谢谢。”
“大家应该相互交好。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窗外太阳还是像刚刚那么大,但从照耀巷子变成了照耀二楼,在墙上组成一道道美丽、色彩浓郁的光圈。
李萧龙回到家时,已经快接近晚上七点。
他蹦蹦跳跳地进了浴室,准备收拾一下,再随便看一会电视。
和窦欲达吃完饭后,他们又在街上闲逛许久。
想起窦欲达,李萧龙挺开心。
他哼着歌,洗了一个苹果。
刚拿起水果刀,电话响起来。
“喂?”他从厨房走到客厅,接起电话。
“是我,窦欲达。”
“真的是你!”李萧龙捂紧电话筒,很高兴。
“哦?”窦欲达似乎对他的说法困惑。
“我刚刚正想着你呢。”李萧龙嘿嘿地解释,“然后你就打电话来了。”
那是几小时前才和他告别的朋友,但李萧龙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窦欲达像也不觉得这件事奇怪:“我刚刚也在想着你。”
“所以你给我打电话了?”李萧龙好奇地接话。
“那倒不是。”窦欲达坦诚地说,“我打给你是‘解冻’的事,刚刚昆哥打电话通知我。问我们能不能明天白天去‘解冻’一趟,想让我们帮忙打扫卫生。”
李萧龙躺到沙发上:“哦,可以啊。”
他突然想到:“是明天几点啊?”
“十点。”窦欲达说。
“我记住啦。”李萧龙指指眼前的时钟。
“行。”
“嗯。”
没人挂电话,窦欲达又问:“对了,刚刚你在干嘛?”
“洗苹果。”李萧龙兴致勃勃地说,“我准备边看电视边吃?”
“今晚有什么节目吗?”窦欲达并不知道。
李萧龙抓起一旁的遥控器,声音压到最小:“电影频道播《玛尔戈王后》,你看过吗?”
“没有。”
“我也没看过,其实我看电影挺少的……”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说的内容很普通,但乐在其中。
李萧龙听着窦欲达的声音,觉得他说的每一件事都很有趣。论到他说的时候,他说的很快,甚至有些含糊。他偶尔感觉不好意思,窦欲达听得却很认真,会问他“接下来呢?”,或者笑起来。
李萧龙纠着电话线,半是坐半是躺地靠着沙发。
他有时看向电视,上面花里胡哨的贵妇人骄傲地说着什么,但他通通都没注意到。
不知过了多久,门栓发出清脆的响声。
李萧龙抱着电话:“你等一下……”
他警惕地转过头,看到来人后,松一口气:“爸!”
李东亮在门口脱鞋:“你怎么都没开灯啊?”
李萧龙愣愣地抬起头,发现客厅黑沉沉的。不知什么时候,天色完全暗下来。
“哦,我没注意……我和朋友打电话来着。”他嘀咕。
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吗?
“喂。”他拿起电话。
“怎么了吗?”窦欲达轻声问。
“没有,我爸回来了。”李萧龙挠挠头发。
窦欲达:“回来的这么早?”
李萧龙笑了,他仔细地看着绿屏幕上的计时:“我也觉得!但其实我们讲一小时多了。”
窦欲达的声音有些懒散:“时间过得真快啊。”
“嗯。”李萧龙深有同感地赞同。
他们都沉默了片刻。
“那……我们明天见吧。”窦欲达主动说。
“好。”李萧龙仍然有些恋恋不舍,“你挂吧。”
他放下电话筒,呆呆地看了电话机几秒。回过头,李东亮坐在他旁边,探究地望他。
“干、干嘛?”李萧龙吓了一跳。
李东亮丝毫不隐藏他的探究:“女朋友?”
“啊?”李萧龙心猛地一跳,慌张地说,“你瞎说什么呢?是窦欲达!”
“窦欲达?”李东亮似乎有些怀疑,“你没骗我?”
“骗你干嘛?”李萧龙从沙发上起来。
“好吧。”李东亮的口吻有些遗憾,“我刚看你讲话的样子那么高兴。挂电话又很留恋,还以为你瞒着我交了女朋友。”
李萧龙朝他扮了一个鬼脸:“懒得理你了,我去睡觉了。”
李东亮还在背后叮嘱他:“有女朋友了记得告诉我一声啊。”
李萧龙推上卧室门,连灯都没有打开,直直地倒在床上。
女朋友。
窦欲达。
他朝旁边翻了一转,做了一个大大的深呼吸。
其实,关于那天夜晚的事,除了陈芬突然、令他措手不及的来电,他还模糊记得的,是存在于他和窦欲达之间,意义模糊的互相打量。由于那突兀的来电,它被打断,但因此更显得一切支离破碎,而又暧昧不清。
这天晚上,李萧龙做梦梦到了窦欲达。
在这梦里,他们坐在一个小小的客厅中间,窦欲达站在他面前,说的话很奇怪,大概和他们自己相关,可能是讨论生活、友谊,但具体的内容,却让人听不清楚。
之后窦欲达凑得离他近了些,李萧龙能清楚地看到他嘴唇的折痕。
而接下来的内容,变得难以启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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