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是酒厂里的二五仔

　　第二天下午，阳光透过米花町街道两旁建筑的间隙，洒下斑驳的光点。柳田淳一依旧围着那条暖橘色的围巾，与诸伏景光并肩走在前往毛利侦探事务所的路上。

　　他的心情是一种奇异的平静，混杂着一种近乎认命的坦然。既然决定要主动踏出这一步，过多的忐忑反而显得多余。

　　他侧目看了眼身边的景光，对方今天穿着简单的休闲外套，气质温和，看不出任何在组织里周旋的痕迹，也看不出昨晚在波洛咖啡厅那份隐秘的观察欲。

　　“希望不会打扰到毛利先生。”柳田开口，声音在微凉的空气中显得清晰。

　　“不会的，”景光笑了笑，蓝色的眼眸弯起，“毛利前辈性格很随和。而且，他对警界的前辈一向很尊敬。”他顿了顿，语气自然地补充，“至于柯南，那孩子看到有新面孔来访，大概只会觉得好奇和兴奋。”

　　楼梯有些狭窄，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站在毛利侦探事务所的门前，景光抬手敲了敲门。

　　“来了来了！”一个充满活力的年轻女声传来，门被拉开，露出毛利兰清秀的脸庞。她看到景光，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啊，诸伏警官！”

　　视线转到柳田身上时，她明显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和疑惑。柳田淳一的容貌和气质，尤其是那罕见的灰色眼眸和略显病态的苍白，总是容易在第一眼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这位是柳田前辈。”景光适时地介绍，“今天正好有空，和我一起来拜访毛利先生。”

　　“您好，柳田先生。我是毛利兰。”小兰立刻礼貌地问好，侧身让两人进来，“爸爸，有客人哦！”

　　事务所内有些凌乱，办公桌上散落着文件和啤酒罐。毛利小五郎正翘着二郎腿看着电视里的赛马转播，闻声有些不耐烦地转过头：“谁啊？如果是委托的话……”

　　他的话在目光触及柳田淳一时戛然而止。

　　作为一名前刑警，毛利小五郎对警界的人事并非一无所知。即使柳田此刻穿着便装，神态温和，但那种沉淀在骨子里的 “权威感”与 “荣誉感”，以及媒体上偶尔闪现过的模糊形象，让毛利小五郎几乎是瞬间就认出了他。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手忙脚乱地关掉电视，试图整理一下自己褶皱的衬衫，脸上露出了与刚才判若两人的、甚至带点拘谨的表情：“柳、柳田警官？！您怎么大驾光临了？快请坐！小兰，快去泡茶！用我珍藏的那个茶叶！”

　　柳田看着他这前后反差巨大的样子，心里有些无奈，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温和的微笑：“毛利先生，不必客气。我今天只是以个人身份，跟着景光过来随便看看，冒昧打扰了。”

　　“不冒昧不冒昧！您能来，是我这事务所的荣幸！”毛利小五郎显得有些激动。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童声从旁边传来。

　　“叔叔今天好有精神哦！”

　　柳田循声望去。

　　在沙发角落，那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小男孩正坐在那里，手里捧着一本小学年级的课本，眼神却透过镜片，直直地看向他。那眼神里有关切，有好奇，但更深处的，是一种与外表年龄截然不符的、冷静的审视。

　　江户川柯南。

　　四目相对的瞬间，柳田感到自己的心脏似乎轻微地悸动了一下。不是恐惧，也不是兴奋，而是一种终于接触到“核心”的证实感。

　　“你就是柯南吧？”柳田主动开口，他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视线与男孩齐平，这是一个表达平等和善意的姿态。“我常听景光他们提起你，说你是个非常聪明勇敢的孩子。”

　　“嗯！我就是柯南！”男孩用力点头，露出一个属于小学生的、天真无邪的灿烂笑容，“大哥哥你是谁呀？你的眼睛颜色好特别哦！”

　　“我叫柳田淳一。”他微笑着回答，没有忽略旁边毛利小五郎在听到他全名时那恍然大悟、更加恭敬的表情。“眼睛是遗传的。”

　　“柳田哥哥现在还是警察吗？”柯南歪着头，继续用可爱的语气提问，每一个问题都带着不易察觉的试探。

　　“是。”柳田给出了一个答案，他伸出手，轻轻揉了揉柯南的头发，动作自然而温和，“现在嘛，算是休息中。”

　　他的指尖能感受到发丝的柔软，同时也能清晰地感受到男孩身体那一瞬间极其细微的僵硬。柯南不习惯这种过于亲近的接触，尤其是来自一个底细不明的陌生人。

　　柳田适时地收回手，站起身，不再将过多的注意力放在柯南身上，转而与毛利小五郎寒暄起来，询问一些关于侦探工作的趣事，恰到好处地满足了这位前刑警的倾诉欲和表现欲。

　　他的表现无懈可击，就像一个真正出于好奇而来拜访的前辈。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刚才那短暂的接触中，他已经完成了第一次无声的评估。

　　这个孩子，确实是个异数。他那过于成熟的眼神，试图隐藏却依旧泄露的警惕，都让柳田更加确信，柯南是理解这个世界的关键节点之一。

　　景光坐在一旁，安静地喝着茶，观察着这一切。他看到柳田前辈轻而易举地获得了毛利侦探的尊敬和柯南的“注意”，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自然得仿佛本该如此。

　　但他心底那份隐隐的不安却没有消散。柳田前辈对柯南的态度，那种温和下的探究，与他对待其他任何人的感觉都不同。

　　他到底在柯南身上看到了什么？

　　与此同时，柯南的内心也充满了问号。这位突然出现的“柳田哥哥”，身上笼罩着一层神秘的迷雾。

　　他那特殊的地位，让叔叔都肃然起敬；他那双灰色的眼睛，看向自己的时候，似乎带着一种了然？还有那份莫名的、让人有些不适的温柔，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田淳一端起小兰泡的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眼前片刻。

　　氤氲的热气散去，柳田放下茶杯，脸上依旧是得体的温和。他与毛利小五郎的闲聊还在继续，话题从棘手的委托转到过去的刑警生涯。

　　柳田偶尔发表一两个精准的点评，或提出一个引导性的问题，总能恰到好处地让毛利小五郎谈兴更浓，仿佛遇到了难得的知音。

　　然而，他眼角的余光始终未曾真正离开那个沙发角落。

　　柯南似乎重新沉浸在了课本里，但柳田能感觉到，那孩子大部分的注意力都粘在自己身上。那是一种被猛兽在暗处凝视的本能警觉，尽管这头“猛兽”此刻披着纯良的羊皮。

　　“说起来，前几天在米花美术馆，好像也发生了一起案子？”柳田状似无意地将话题引开，目光轻飘飘地扫过柯南。他看到男孩翻书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

　　“啊！那个案子啊！”毛利小五郎立刻接过话头，“是中世纪盔甲那个对吧？当时景光老弟你们也在现场吧？”

　　景光点了点头，温和地应道：“是的，当时正好在。”

　　“柯南君当时好像也在呢，” 柳田微笑着，灰色眼眸看向男孩，带着一点纯粹的好奇，“听说你还帮了不少忙？真是了不起。”

　　“没有啦！”柯南立刻抬起头，换上那副标志性的天真表情，挠着头嘿嘿笑道，“我只是凑巧看到了一些东西，都是叔叔和警察叔叔们破的案！”

　　“小孩子的好奇心总是很宝贵。” 柳田的语气带着长辈的宽容，但话锋微妙一转，“不过，现场毕竟危险，下次如果再遇到，一定要记得先跑到安全的地方，找大人帮忙，知道吗？”

　　“嗯！我知道了，柳田哥哥！”

　　就在这时，楼下忽然传来一阵略显尖锐的女人争吵声，打断了事务所内看似和谐的氛围。

　　“我说了多少次了！不是我拿的！”

　　“除了你还有谁？昨天就只有你进过我房间！”

　　“你血口喷人！”

　　毛利小五郎皱了皱眉，有些尴尬地看向柳田：“抱歉，柳田警官，好像是楼下波洛咖啡厅的客人吵起来了，我下去看看……”

　　“需要帮忙吗？”景光站起身，职业本能让他立刻进入了状态。

　　“我们也去看看吧。”柳田也随之起身，语气平静。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近距离、在非命案场景下观察柯南，以及这个世界的“日常”是如何运作的绝佳机会。

　　一行人走下楼梯，果然看到波洛咖啡厅门口，两位穿着时尚的年轻女性正争执得面红耳赤，榎本梓在一旁焦急地劝解。

　　安室透则站在稍远的地方，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困扰表情，目光却冷静地扫视着现场，在看到柳田一行人时，他的视线停顿了一瞬，随即不着痕迹地移开。

　　“怎么回事？”毛利小五郎拿出前刑警的派头。

　　其中一位短发的女性气愤地指着另一位长发女性说：“毛利侦探！你来得正好！我一条很贵的钻石手链不见了！昨天只有她来过我公寓！肯定是她拿的！”

　　“你胡说！我根本没看见什么手链！”长发女性激动地反驳。

　　典型的失窃纠纷。柳田安静地站在人群边缘，像一个纯粹的旁观者。他看到景光已经上前，开始以警察的身份安抚双方情绪，并询问基本情况。

　　而柯南，那个小小的身影，已经像条灵活的小鱼，钻到了人群前面，大眼睛炯炯有神地开始扫视两位当事人和周围的环境。

　　柳田的灰色眼眸微微眯起。他不主动参与，而是将大部分注意力放在了柯南身上。

　　他看着他看似漫无目的地东张西望，看着他蹲下去查看地面，看着他歪头思索时镜片上闪过的微光。

　　柳田想，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日常”。

　　他没有试图去推理，只是看着那个孩子如何像一枚被无形磁力吸引的指针，精准地指向谜题的核心。

　　几分钟后，就在毛利小五郎倾向于认为是外部人员作案，而两位女士即将再次争吵起来时，柯南悄悄拉住了景光的衣角，垫着脚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景光脸上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点了点头。他走上前，语气温和但坚定地对那位长发女士说：“这位小姐，能请您摊开双手让我们看一下吗？”

　　长发女士愣了一下，有些迟疑地摊开手掌。她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但其中一枚指甲的缝隙里，隐约能看到一点极细微的、与她的指甲油颜色不太协调的闪亮碎屑。

　　“这是……”短发女士也看到了。

　　“应该是镶嵌钻石时使用的特制胶水碎屑。”景光解释道，目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看向了已经退到一旁的柯南。

　　“手链可能是在争执中不小心钩断了，钻石脱落，您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整理时沾到了胶水碎屑。能让我们去您的公寓检查一下吗？也许手链只是掉在了某个角落。”

　　案情急转直下。长发女士在证据面前，脸色变了几变，最终承认可能是在帮朋友找东西时不小心钩到了手链，当时太慌张，又因为之前有过口角，便下意识隐瞒了。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柳田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他看着柯南在事情解决后，脸上露出松了口气的、属于孩子的单纯笑容，仿佛刚才那个敏锐地发现关键证据的人不是他。

　　柳田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地吐出。

　　他转头，看向景光，正好对上对方同样望过来的、带着探究意味的视线。

　　柳田对景光露出了一个一如既往的温和的笑容，没有回避景光的探究，也没有试图解释，只是平静地承接了那道目光。

　　景光读懂了这份沉默。他收敛了眼中的疑虑，回以一个理解的、甚至带点安抚意味的浅笑，随即转向毛利小五郎，处理起事件的收尾工作。

　　柳田将视线重新投回柯南身上。男孩正被小兰轻轻责备“不要总是凑得太近”，他吐着舌头，做出乖巧认错的模样。

　　但柳田捕捉到了他偶尔瞥向自己的眼神，那里面好奇的成分并未减少，反而因为刚才自己全程静默的异常表现，增添了更多的审视。

　　柳田清晰地意识到，他也在评估我。

　　“看来问题解决了。”柳田的声音不大，却让周遭略显嘈杂的环境安静了一瞬。他走向毛利小五郎，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告辞意味：“毛利先生，看来您这里总是很‘热闹’。今天打扰多时，我们也该告辞了。”

　　“啊，柳田警官您这就要走了吗？”毛利小五郎显然意犹未尽，脸上流露出遗憾，“真是招待不周！”

　　“哪里，今天聊得很愉快。”柳田与他握手道别，姿态无可挑剔。他又看向小兰：“毛利小姐，茶很好喝，谢谢。”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柯南身上。

　　他再次蹲下，与男孩平视，这次他没有伸手，只是用那双灰色的眼睛静静地看了他两秒。那眼神不再带有之前的试探，反而像沉淀下来的湖水，深邃而平静。

　　“柯南，”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特的、近乎预言般的笃定，“要一直这么‘勇敢’下去啊。不过，记得我说过的，安全第一。”

　　这句话听起来完全是长辈对聪明后辈的寻常关怀。但柯南却觉得，那句“勇敢”被赋予了别的重量，而“安全第一”也不仅仅是字面意思。

　　“我会的！柳田哥哥！”他大声回答，用尽全力维持着孩童的语调。

　　柳田笑了笑，站起身，对景光轻轻颔首。

　　两人在一番客套的道别后，终于离开了波洛咖啡厅，重新走在米花町的街道上。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一路无话。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并非尴尬，而是一种各自沉浸在思绪中的宁静。

　　直到转过一个街角，远离了事务所的视野，景光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前辈似乎……对柯南那孩子格外关注。”

　　这不是一个质问，更像是一个打开话题的引子。

　　柳田没有立刻回答。他望着天边被染成橘红色的云霞，过了好一会儿，才用一种近乎叹息的语调说道：“景光，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世界有时候……就像一场舞台剧？”

　　景光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侧头看向他。

　　柳田继续说着，目光依然望着远方：“每个人都有自己固定的角色和台词。侦探负责破解谜题，警察负责维持秩序，罪犯负责制造麻烦……周而复始。” 他顿了顿，灰色眼眸中一丝极淡的迷茫。

　　他收回目光，看向景光，嘴角扯出一个略带苦涩的弧度：“我只是个偶然闯入的观众，忍不住想看看，这场剧目的导演……究竟是谁。而站在聚光灯下的主角，他又是否知道，自己正在一出永不落幕的戏剧里。”

　　这番话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甚至带着点不着边际的哲学意味。

　　但景光的心脏却微微收紧。他听出了柳田话语里那份深沉的、无法排解的疏离感，以及对于某种既定“规则”或“命运”的模糊感知。这比任何具体的怀疑都更让他感到不安。

　　“前辈……”景光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任何安慰或追问在此刻都显得苍白。

　　“我没事。”柳田打断了他，脸上重新挂上那副温和的面具，“只是有些累了。今天谢谢你了，景光。”

　　他在一个路口停下脚步，示意自己要走另一个方向。

　　景光看着他裹紧围巾、独自融入下班人潮的孤单背影，那句“舞台剧”的比喻却在他脑中盘旋不去。

　　偶然闯入的观众……吗？

　　某种意义上，柳田前辈跟君度世界观重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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