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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骨生花（十二）
荀南雁正在房间内写信。
辛涂的事情竟然已经明了，就得第一时间往北荒汇报。
吴家村里没有笔墨这种值钱的物件，她用的是从小满那儿拿来的炭笔，至于纸，就用衣服上裁出的白布代替了。
‘辛涂身死，有陈姓人一路追查......’
写到这里，荀南雁笔尖一顿，她想了想，将这行字涂黑，又从旁边拿起另一张白布，重新提笔。
‘辛涂为人所诱，反噬自身而死，敌或出于十三城？尚未可知。夷水吴家村七十八人尽皆化鬼，现已尽数诛除，无有后患，近日将归。’
写完，荀南雁展开来通读一遍。
那两位姓陈的人，无论是与季朝的谈话，还是之后与自己的谈话，都很谨慎，没有透露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不过这两人如此年轻，势必不会是单凭自己走到如今这一步，身后一定还有他人。
这些人隐藏在水面之下，不知何时已经将探手进入北荒最深处。
他们知道许多，大概比告诉季朝的还要更多。
那么，远在北荒的谢天复，知道这些人的存在吗？
“有时候就是需要把水搅浑，才能看清楚藏在下面的东西啊。”
荀南雁轻声自语。
【啊？什么？什么浑东西？你在骂人吗？】
033从窗棂缝隙中挤进来，伸长脑袋看桌面。
【哦，你在写信。】
荀南雁慢条斯理地把信卷起来，打上绳结。
“什么事？”
【想问问你，之后要往哪里去呀？小满他们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吴家村的事情已经处理完毕，033此前一直在隔壁陪小满，季朝则在帮着小满一起收拾行礼。
“待会儿马车来了便会知道。”
荀南雁懒得和033多说，将窗户打开，挥挥手示意它退出去。
【为什么要赶我走？】033垂头丧气，【你是不是还在生气，因为我之前和你闹别扭的事儿？我以后一定都选你！无论什么事儿都相信你！】
荀南雁挑眉：“我要换衣服。”
033不好意思地飞走了。
院子里，季朝正在搬东西，它落在枝头，像个监工一样左右看。
眼见季朝工作认真，033很是满意，从枝头飞起，准备去关心一下小满。
正在这时，天空上一个黑点朝着这边落了下来，越接近地面身形越显巨大，033好奇地仰着脑袋看了半天，眼睛逐渐瞪圆——
【雾草！是老鹰！季朝，快来救驾救驾！】
它大惊失色，疯狂扑腾翅膀向着季朝飞去。
季朝赶忙站起身：“你小声点，小满听到了可怎么——”
巨大翅膀带起风声，老鹰盘旋降落，一只细白的手伸来，苍鹰收拢翅膀，站了上去。
荀南雁伸手，顺了顺它的羽毛。
季朝和033面面相觑，他们都没有注意到荀南雁是什么时候来的。
“我没想到，你们俩的关系这样好，”她望向季朝，“你们之前说过话？”
033左摇右摆，十分心虚：【就是昨天晚上，你不是那啥，我一着急，就叫了季朝来嘛。】
听到这话，荀南雁的眼神又从季朝身上移到033身上。
这个眼神的含义十分复杂，包含着戏谑、哀叹与许多怜悯。
033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我这是为了救你，呜呜呜呜，你竟然这样看我，呜呜呜呜】它埋头在季朝肩膀呜咽不止。
“咳咳，”季朝赶忙打圆场，“我正想问你，你这鸟，它怎么会说话？”
“会说话不是很正常吗？”荀南雁语气随意，将白布塞入老鹰脚上绑着的信筒中，做好封口，一扬手臂让它飞走。
“什么？可我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事。你确定它没问题？不会是什么鬼怪附身之类的吧？”季朝皱眉。
033：怒！
它狠狠在季朝肩膀上啄了一口。
“嘶——”季朝挥手将它弹开。
033毫不气馁，边飞边啄。
一人一鸟你来我往，直到荀南雁用两根手指捉回033。
她把小胖鸟放到自己肩上，轻描淡写地回答季朝刚才的提问：“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
这语气实在是太过理所当然了，简直像是在阐述某种举世皆明的真理。
而季朝，身为一个文盲，一个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的文盲，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反应。
他的神色从质询，转变成了疑惑，虽然他没说话，但满脸写着：是这样吗？
——这招可真好使啊！学到了！
033赶忙在脑子中掏出小本本，记了下来。
“那它为什么之前装哑巴？”季朝又问。
“为什么要和你说话呢？”荀南雁反问。
【是呀是呀，凭什么要和你说话！】
033这会儿又转移了阵地，站在荀南雁的肩膀上摇头晃脑，身体力行地诠释着鸟仗人势这个词语。
季朝对这只见风使舵的鸟翻了个白眼了。
“我们之后去哪儿？小满怎么办？”他放弃继续纠结这个问题，转而提起小满的事。
“他和我有什么相干？”荀南雁语气淡然，“既然是你应承下来的事，当然应该你完成——啊，不过你自己都是个奴隶，有什么本事去照顾一个孩子呢？这样看来，只能带回北荒，去鹤山宫里做个侍从吧，能长成怎么，就全凭他自己造化了。”
她有心逗一逗季朝，想看他生气的模样，不过这家伙比起之前来，沉得住气许多，听了这话脸色一点没变。
“你既然这样说了，就说明你也觉得北荒不好，不会带小满回去。”
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荀南雁看了他半天，叹了口气。
“先去夷水，就照那村长的意思，找户合适的人家养着，等他长大后，无论是想入学堂，想走四方，还是想回吴家村，都随他。”
荀南雁摸着033的头，心不在焉地回答。
“我已经和夷水伏家的人联系了，待会儿便有车马相迎，安顿好小满后我们再从夷水转道回北荒。”
“就无需他们另派人送我们了，”荀南雁带着笑意，“你之前驾车挺好，回去还是你来吧。”
“好。”季朝干脆应答。
荀南雁发现他表情很认真，是真的一点没生气，不禁觉得索然无味——逗起他来，越来越没有意思了。
“又要回北荒了，你这出来一趟可是平白浪费了不少逃跑的机会啊。”
——如果你逃得出去，就尽管逃吧。
这是离开鹤山宫时，荀南雁对季朝说的话。
虽然说这话时，她的态度相当嘲讽，但当时季朝也觉得，跟着她出北荒，至少比留在鹤山宫要有机会得多。
不过这一路上先是贺老先生，后来又是小满，他给自己接二连三地套上枷锁，竟然连一次出逃的尝试也没有。
“昨天是你最好的机会，驭鬼人不会做梦，自然也不会使用通梦之术，虽然这是我预料之外的情况，但确实是你的天赐良机。”
荀南雁嘴角含笑。
“不过，如果你走了，那个小东西可就不知道会如何了。”
小东西，自然是指的吴小满了。
“不会的，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开始就不会在吴家村梦境停留这么久。你原本就想救他，而且也早就想好了要把他养在夷水。”
季朝的语气十分笃定，笃定到让荀南雁觉得不高兴。
她斜斜地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季朝是怎么理解这个眼神的，他的表情更加信心百倍。
——信任谁？信任她吗？
荀南雁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心中这股复杂的气闷情绪，她将033丢给季朝。
“走了，叫上吴小满。”
*
吴小满没什么行李，所有衣服连带着那些他舍不得丢弃的字画、七零八碎的小杂物，也只装了两个包裹。
季朝背着包裹，牵着他走出来。
看见荀南雁正站在院中，季朝推了推小满。
小满应声而动，走到荀南雁面前，扬起头望着她。
“大师姐姐......”
荀南雁闻声看来。
她的表情肯定不太友好，因为小满反射性地身板僵直，攥紧拳头，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一时之间好像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他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季朝。
季朝冲他点点头。
小满从这个动作中得到了莫大的勇气，深吸一口气，又转回来，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荀南雁。
“大师姐姐，谢谢你！”
他用此前从未有过的嘹亮声音喊道，然后弯下腰，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
季朝和033对此早有预料，一人一鸟都睁大眼睛看着她，好像很期待她会做出什么反应。
荀南雁愣了一下，视线依次在对面三人（一鸟）脸上划过。
然后她垂下眼睫，让人看不清表情。
“蹬鼻子上脸。”
她轻声说，利落转身，好像懒得在此停留一般，飞快地往外走去。
季朝和033互相望了一眼，牵着小满的手跟了上去。
路过吴大川的家时，小满停下了脚步。
以前这门前有两株茂盛的橘子树，大概是受到鬼气影响的缘故，此时枝叶凋零，看上去已然枯萎。
不过凡尘万物皆向生，树根深入地下，只要一息尚存，不会这样容易死去。
“再见。”小满挥了挥手。
来年春日，枯木还会长出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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