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之书【HP】

　　时钟刚刚敲过了第十二下，可是阿不思·邓布利多却仍然睡意全无。他独自坐在办公室里读着一份长长的备忘录，可是他的脑袋显然并不比干橡实充实多少，他已经对着第36行中间的几个字读了很久，用目光描绘着那个花体G。上面提到校董会将缩减对霍格沃茨的一部分拨款——可是其他的地方是什么意思？他完全搞不明白，脑中一片空白。
　　邓布利多桌上的热巧克力现在已经凉透了，他拿出一根细细长长的小木棍，轻轻在杯沿上一敲，巧克力便重新冒出热气来。他盯着杯子里翻滚的棕色泡沫沉思。
　　他在等待一场特殊的会面。他的客人不愿在白日里来访，给他的理由是：没有时间闲逛。可是邓布利多相信，真正的理由是，他的这位客人更喜欢黑夜，而且也确实忙得不可开交。可是自己也确实完全没有理由将就他的时间，邓布利多苦恼地想着，手指搭上了那张被扣在桌面上的银色相框。在经过了这漫长而累人的一周后，他这个老年人竟然还不肯被人放过。虽然他的客人确实身份重要，他心底的一个声音说。
　　啪的一声轻响唤醒了他，他抬起头，面前已经出现了一个人。
　　这东西张着两只蝙蝠似的大耳朵，一双突出的绿眼睛有网球那么大。他向邓布利多深深地鞠了一躬，细长的鼻子都碰到了地毯。
　　这件东西那么突然地出现在校长室里，可是却没有一个人为他的出现而感到惊讶。
　　“把它放到密室里去了？”邓布利多问。
　　“当然，先生！”那东西尖声高叫道，“一切谨遵您的吩咐。”
　　“真谢谢你们。”
　　“这都是我们该做的，先生！”这生物又尖叫道，激动得浑身发抖，热泪盈眶。随着又一声“啪”，他消失不见了。
　　“差不多是时间了，阿不思。”突然，一个声音在他身后说话了，打断了他的沉思，“他快来了。”
　　“太感谢你了，阿芒多。”邓布利多说。
　　“要是让我知道是谁把那个恶魔放了出来……哼！”一个大红鼻头的老驼子叫道，“我非把那个蠢蛋杀了不可。这些愚蠢的小家伙，总是自高自大，根本弄不明白把一个不属于这个时代怪物放出来意味着什么。”
　　“说得太对了。”邓布利多一本正经地说。
　　他站起身来，一边走着，他身上那件深紫色的、坠满星星的晨衣便自动变成了一件浅蓝色的便袍。
　　“别被他打倒了，邓布利多。”一副画像喊道。
　　于是，这间圆形办公室里的所有画像都直起身来，目送他离开，就连刚刚显然睡得很熟的几位校长也突然显得神采奕奕。邓布利多挨个儿打量着他们，露出微笑。
　　“不会的，菲尼亚斯。”他微笑着说。
　　“我看未必。”菲尼亚斯·奈杰勒斯·布莱克咕咕哝哝地说。
　　但是邓布利多已经走出了他办公室的大门。走廊漆黑一片，寂静得像一座快要死人的墓地，但是这确实是霍格沃茨没错，所以他从不害怕什么——他没有理由害怕自己守护了一辈子的地方呀。
　　他上到八楼，停在一块挂毯前，注视着一个巨怪在给傻巴拿巴一顿胖揍，它的脚上穿着一双怪模怪样的芭蕾舞鞋。
　　他的客人显然也时间紧迫，不愿意让他久等，没等他掏出魔杖，面前的墙壁上就已经出现了那扇黄铜色泽的雕花大门。他推开门走进去，脸上是练习过多次的笑容。
　　房间里十分昏暗，可是他借着火光仍能看见他的客人正坐在炉火边的一把扶手椅上，眯着双眼小憩。
　　“真是好久不见了，尼格霍德教授，暑假过得可好啊？”
　　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这条龙从来不愿意对自己不关心的人多费口舌。邓布利多扁扁嘴，也知道自己不被欢迎，只好自顾自地坐下了，一挥魔杖，桌上便出现了一壶茶和一些茶点。
　　“蜜蜂公爵的新品，不尝一块吗？”
　　“你知道我来找你是要做什么，邓布利多。”尼格霍德单刀直入地打开了话题。
　　“事实上，我不知道。真遗憾——”邓布利多说。
　　“别再这样假惺惺地了，”尼格霍德严厉地说，用那双锐利得仿佛能割伤人的金眼睛望着邓布利多，“我不是那些好骗的学生，邓布利多。”
　　邓布利多显出一副委屈的样子，眨眨眼睛。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先生？”
　　“我的魔法对哈利不起作用了。”
　　在一秒钟之内，他们谁也没有说话——紧接着，邓布利多突然一跃而起，展现出全然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不稳重。尼格霍德抬眼看着他，用得意忘形般的神情对他整暇以待。邓布利多脸上则混杂着愤怒和惊疑。
　　“你对哈利做了什么？”邓布利多问。
　　但是尼格霍德有意要享受他的痛苦，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敲着椅子的扶手，并不急于回答。
　　“你难道——”
　　“停止你龌龊的想法，邓布利多，我什么也没做。”尼格霍德说，“既然你已经看过你亲爱的前辈们留下的记录——”他用讥讽的、带着恶意的语气咀嚼了一下“亲爱的前辈”这个词，“——你应该知道，一条龙的魔力突然对某人不起作用意味着什么。”
　　邓布利多疲惫地点着头。
　　“这就是我到这儿来的目的。我需要的三样东西里，有一样就是那本记录了往事的书——或者，可以说是龙族百科全书？”
　　“我们早已就这一点达成了共识，没有必要再在这个节骨眼上把它掏出来说。”邓布利多说，“这没有可能性，你太贪心了——”
　　“我还没见过不贪心的龙。”
　　他们都不说话了，只是望着彼此的眼睛。邓布利多那双被隐藏在半月镜后的蓝眼睛露出了再明显不过的抗拒，还有——尼格霍德恼怒地分析着这些情绪——固执？坚定？怎么可能，邓布利多怎么可能会这样坚定地认为那本破书比他亲爱的救世主还重要。不过这正印证了他的猜测——这本书里有除了龙族百科之外的其他东西——
　　他的血液紧张地翻腾着。会是龙族覆灭的真相吗？
　　“好吧，好吧。你也不需要骗我说那东西已经被你销毁了，既然你这么坚定，我也不会强求。毕竟跟一个小屁孩抢东西，实在不是一个绅士该有的风度——你们人类是这么叫这种人的吧？”他交叉十指，收敛了眼眸，慵懒地靠在了柔软的垫子上，收敛了攻击性，故作沉思。
　　他知道尽可能地收敛攻击性，会让人放松警惕，而且也要适当地保持沉默、假装若有所思，表现出对那本书的好奇和渴望，但也没有太把它当回事。绝不能让邓布利多看出他正急于得到那本书。
　　他们沉默了良久，偌大的屋内一时间只有壁炉的炉火发出的轻微的噼啪声，以及尼格霍德用手指敲打扶手的声音，声音有节奏却非常平板无趣，一声声重重地砸进邓布利多心里。
　　给对手制造压力弄得他心烦意乱、强调并加深自己的存在感，以及阻止对手在绝对安静的情况下进入深度思考。与人类打交道，这是尼格霍德很擅长的事，在几百年前，比阿不思·邓布利多活得更久、更精明强干的巫师不是没有，他也不是没同这些人打过交道。他不会自负到说自己精于此道，相反，他一向对这种没有硝烟的博弈最是反感——他最爱真刀真枪，酣畅淋漓的战斗——但这不代表他没有头脑。
　　“说说另外两个条件好吗？”邓布利多终于开口了。
　　“首先，我要哈利·波特的监护权。我要这个孩子完全属于我。”
　　邓布利多用非常严厉的目光瞪视着他。
　　“要知道，先生，你的魔法无法再伤到这孩子就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征兆。你不应该一错再错。”
　　“这就是我要向你提出第三个条件的原因。”尼格霍德和颜悦色地说，“我们今天坐在这儿是为了解决问题，及时遏止这个糟糕的苗头。”
　　“那您——？”
　　不等邓布利多说完，尼格霍德就说话了，这能对邓布利多形成一定的压制，让邓布利多在潜意识里觉得自己的身份不比面前的他高。
　　“这件怪事的根源都是来源于一个人——我猜，他在你们人类的魔法史上应该是一个英雄吧？不妨猜猜看他是谁——伟大的人族英雄，挫败了邪恶龙王的阴谋，协助魔法部封印了恶龙。还猜不出是谁——？”
　　尼格霍德故意把这段历史以这样的方式提起，怀抱着一些自虐般的恶意。你真是贱，尼格霍德，你能说你不爱他吗？你能对他的下落毫不关心吗？当时做不到，时间过去了三百年，你还是做不到。
　　他仔细观察着邓布利多的神情，但是邓布利多脸上除了疑惑什么也没有。尼格霍德不肯放弃，于是又悄无声息地钻进他的脑子里。感受到的情绪依然是困惑不解。仅仅是这样吗，奥德？难不成你在做完这些事后，这些人连一块纪念碑也不肯给你立？
　　他不敢想下去，觉得自己被刺痛了。他逃出了邓布利多的思想，与面前的这个真人四目相对。
　　“我要你去那本书里给我找到奥德修斯·耶祢斯的下落。”他干巴巴地说，“他是——”他突然发觉邓布利多已经落回椅子里，正冷冷地注视着他，他的胃口很不舒服地跳动起来。“——我曾经的爱人。哈利恰好跟他长得很像。如果你活了一千年，你也会变得感性、喜欢伤春悲秋。我经常会把哈利和他搞混，这就是我的魔法对他无效的原因。”
　　似乎觉得好笑，邓布利多清了清嗓子。
　　“您不应该把对这样一个人的执念转移到哈利身上，您应该知道，这个奥德修斯——不管他是谁，现在都应该死了，如果您只是想要一个心里安慰，也不应该把欲.望安到一个孩子身上。按您的说法，他至少是十六世纪末叶的人了。”
　　“十七世纪。他1679年生人，”尼格霍德冷冷地说，“——多给你点儿线索。即使这个人死了，我也要知道他葬在哪儿，怎么死的，为什么没有记录。”
　　他的胃口里压着一种淡淡的不适感，这不仅是因为他正在和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类讨论自己一塌糊涂的情感经历，还因为一些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的、别的什么原因，这让他感到很不舒服。不管怎么说，他正殷切地希望这场谈话赶快结束。
　　“但是，先生，我已经答应了小天狼星，要把哈利的监护权转给他。”邓布利多说。
　　“这没什么，我有办法让布莱克放弃。”
　　他们于是又沉默下来。邓布利多盯着地毯上的一块龙形花纹，尼格霍德于是也盯着看，发现那正是银龙阿弥克托——
　　他现在在哪儿？是否还活着？活得怎么样？
　　“哈利现在过得很好——”
　　“那是您的同伴之一吗——”
　　他们同时问道，同时飞快地看了对方一眼，又同时移开视线。
　　“您先请。”邓布利多彬彬有礼地说。
　　“我只是想说，不要太关心哈利，他在我那儿过得很好。你专心对付布莱克的庭审就好，我不想让哈利失望。”
　　“那是当然，先生，我一定会对小天狼星的审判尽最大的努力。”
　　尼格霍德猜想他们接下来一定又是一段时间的相对无言，觉得厌烦透顶，于是想要站起身离开，但是邓布利多说：“您找到您其他几个同伴的下落了吗？”
　　尼格霍德一挑眉头。
　　“难不成当代最伟大的白巫师大人，愿意大发慈悲地告诉我？”
　　“只是给您提个醒，”邓布利多说，“那本书上记载的几个囚禁着您朋友的囚牢都已经被破坏了——我亲自去看过，恳请您不要怀疑。
　　“他们要不是自己逃了，要不是已经被别人抓去了。您不必再四处奔波了——说实在的，上周末法国南部发生的那场雷暴可是把我们都吓了一跳呢。”他微微抬眼，假装不在意地望着尼格霍德身后的壁炉。
　　粗石壁炉上的花纹雕刻精美，最顶端刻着的徽章却非常奇怪，看起来像是龙爪、狼腿、蝙蝠翅膀、马蹄、巨掌，和妖精那五指纤长得像蜘蛛一样的手。这些手和爪子交叠在一起，共同守护着一株小树。标志的背景是两只受过折磨的幼龙，龙尸上用没有圆角的、坚硬的字体写着：
　　　Γα?α

　　“那是什么？”邓布利多忍不住问。
　　他立刻知道自己问了绝对不该问的问题。巨龙冷硬的表情瞬间出现了一丝裂痕。“什么？”龙像一条蓄势待发的蛇一样立起身子，凶狠地问，“你说什么？”
　　邓布利多真的被他吓住了，局促地笑了一声。
　　“没什么。”
　　“那么，感谢你的提醒。”尼格霍德说，又倚回椅背里，把每一个字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来，好像要把邓布利多也一并撕碎一样。他用最凶恶的眼神瞪着邓布利多，邓布利多被他的目光刺得偏过头去。
　　但是出于刚刚尼格霍德对他的杀意，他似乎也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尼格霍德，一双蓝眼睛里闪烁着非常精明的亮光。尼格霍德也注意到了，于是他强迫自己安定下来，
　　“我把您长兄的遗骸带回来了，我把他安置在地下的那间密室里。”邓布利多耳语般地说着，“他死在一个峡谷里。请您允许用您哥哥的遗骸做第一个条件的替代。”
　　尼格霍德突然弯下腰去，把脸埋在手心里，好像被人兜头浇下了一袋冰，本来柔软的皮肤因为冒出的一小点龙鳞而发出奇怪的，钢铁摩擦似的声音。
　　邓布利多第一次觉得彷徨失措，完全拿不定主意了。
　　“我只是觉得应该告诉您——”
　　但是尼格霍德已经咆哮开了。
　　“滚出去！你给我滚！”
　　邓布利多的眉毛和胡子一瞬间变成了冰，壁炉里的火熄灭了。他一跃而起，听见自己全身的关节都被冻得喀喀作响，房间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是他不敢用魔法，也不能用魔法，他伸直两个胳膊，摸索着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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