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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落
“不愧是以薄情著称的沈穆乐，连自己喜欢的人也舍得转手于人。”带着浓浓的讽刺，完颜亮话说的毫不留情面，每一个字都直击那个白衣男子的痛处，尽管他自己也是帮凶之一，但是他却还是忍不住去鄙夷沈穆乐的作为，因为他本来以为这个人不会狠心地做到这一步的，不过现在看来他想错了，沈穆乐远比想象中更加薄情寡性，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狠心这个词用在沈穆乐身上是最适合不过了，他可以把一切都作为复仇的价码，包括自己的终身幸福，包括一切他所能支配的所有物事，即使这样的付出会使他一生都活在悔恨当中，他也在所不惜，心内再难过他也能做到坚持到最后一刻，因为他所背负着的不是一个两个人的命运，而是整个家族的期盼和荣耀，这个家族不是沈家，更不是完颜家族，而是他的母系亲族，一个被遗忘的没落贵族，一个只剩下微薄血脉的家族——琅琊洛氏。
紧紧握着拳头，本已修剪好的指甲因为太过用力而在白皙的手掌上留下斑驳的血痕，甚至已经静静地滴落着深红色的浊液，那是他的血，心已经被杀戮和阴谋所玷污，而血液却依旧红得纯粹，反倒像在讽刺他的肮脏不堪，踏出了这一步，即使是他自己也不可能原谅自己了，那个曾经干净如水的少女也彻底被他拉进了这个没有底的漩涡当中，成为了他手中掂量的砝码，即使有再多不可诉说的理由都无法原谅他卑鄙无耻的行径了吧？而衣宛恐怕也已经彻底看清自己的真面目了吧？
心中的苦痛无法宣泄，只能压在内心深处任由它扎根，发苗，成长，总有一天会压迫整个心脏，也许有一天他会因疼痛而死去吧？
琅琊洛氏，他的母亲是家族中的嫡长女，美丽而聪慧，顺利成章地嫁给当朝的宰相之子——简止研，而他却不姓简，因为他不是简止研的亲生儿子，他的亲生父亲是完颜宗干，也即是完颜亮的父亲，他不过是完颜宗干一夜风流留下的野种，母亲极致的美丽带来的不过是一场毫无温情可言的强、暴，是一场灾难性的打击，他的存在本身便是一种耻辱，而后他的母系一族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打击，朝堂上的阴谋诡计把琅琊洛氏拖下了水，而宰相简轩袖手旁观，看着洛氏的毁灭，理由却竟然是他的母亲品行不端，和别人私通，一个曾经的贵族就此没落，一夜之间，满门抄斩。。。
他活了下来了，可笑的却是因为他是完颜宗干的私生子，因着这层关系，完颜宗干派人去暗中救了他，身份不能曝光，于是理所当然地他成了沈霖希的义子，可是仇恨却也从此在他心里扎了根，这根永远无法拔出，于是只能带来毁灭，唯有复仇，他才觉得自己还活着，他永远不会忘记他的母亲，尽管她从未给他太多的温情，可他却也记得他的姆妈曾跟他说过的话。
“小姐很美，她不是不爱你呀，小少爷，只是就算是疼惜也不能表露出来，这大家族里很多事是不简单的，但小少爷记着，小姐是爱你的，好吗？”姆妈是他最亲的人，他信她说的每一句话，即使是假的他也会义无反顾地选择去相信，因为他知道即使是骗也是为了自己好过，那时的他虔诚地点点头，还拿稚嫩的小指头和姆妈勾了勾，可是他最亲的人却为了救他而在面前死去，满目都是血，可她却还是笑着，他躲在隐秘的角落里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却不能去阻止，他看到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张了张嘴唇，那是要说给他听的话，没有声音，但他却看懂了。
“活下去。。。”三个字耗尽了她最后的精力，从此他不再是那个还会相信的穆乐，他要活下去，为自己而活，也为姆妈而活，更为了整个洛氏家族所肩负的使命而活，他的命不止属于他一个人，更是属于整个家族的希望和她的希望。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背负了多大的仇恨和包袱，没有人知道他真正想达到的究竟是怎样一个结果，没有人知道在他的复仇计划中每个人都是棋子，包括他自己在内也不过是这个谋划中最重要的筹码之一，他们因为现实的利益而走在一起，却不知道这些利益纠葛在他眼中只是一个个踩在脚底下的垫脚石，一点点地累积直至达到顶点之时也就是他毁灭之时，这个计划的最后他也活不下去，因为他想要要毁灭的是整个金王朝。。。
“谢谢夸奖。”人说薄唇之人皆无情，也许是吧，否则此时明明心内正滴着血的他又怎会回以这样四个字给完颜亮呢？分明没有一丝笑意，甚至是没有一丝表情的外露，可却让人觉得冰冷如雪，丝丝入骨的冷意，让完颜亮不禁一怔，竟没有像往日那般没皮没脸地去讽刺了，只是思绪停止一般地和他一起望着远处的山峦，苍茫如画，看不到边境，也看不到自己的未来。
“尖儿，倒茶。”衣宛淡定地再次重复她说过的话，在金王府住了十三年，却依旧对金王府如此陌生，四年前离开这里后就没有回来过，却没有想到几番转折后竟又回到了原点，这样的命运捉弄叫人无法挣扎，而眼前侍候她的婢女尖儿她是认识的，小时候在府中认识的尖儿，尽管不熟，却也相互认识，又怎会想到今日会成了自己的婢女，也难怪尖儿会不服吧。
她没有忘记尖儿也是她在金王府时就经常嘲笑她的人之一，那时候的尖儿是跟着暮烟一起耻笑她的出身、她的低贱、她的落魄不堪，可谁又会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呢，故直到今日尖儿还是不怎么愿意听她的吩咐，不过碍于金王爷却也不敢不从，只是比较磨蹭罢了。
一旁的完颜却不禁微微皱眉，早就知道衣宛在金王府里并不好过，处处受人白眼，却也没想到即使是今时今日这样的身份也还会受到蔑视，不过是个低微的婢女竟也敢如此怠慢，一种早已深藏的怜惜不自觉就流露了出来：“对不起。”
真挚的眸眼里倒映着自己苍白的脸，即使涂了胭脂也掩盖不了的浓重倦意，也唯有眼前的这个人才会这样真心地不含杂质地怜惜自己吧？
她这样一个人何其有幸得到他的怜惜？只是为什么偏偏是他呢，这个她永远无法回应的人？欠的人已经够多了，可是这个人却让她无法全然冷漠地对待，即使明知道她的优柔寡断对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事，可是这时的她却再也无法像方才那般漠然相待了，他总是能轻易地触动她最柔软脆弱的弦，这样的温暖让她无法拒绝，尤其是在这样万念俱灰的时刻。
“谢谢你。”她悠悠地说道，眼睛不再微垂着而是直直地盯着眼前的他，眸眼里澄澈如水，却偏偏让人觉得如同无底漩涡般难以移开视线，浓墨的黑色却有着致命的诱惑，他不由有些微的失神，不自然地撇过脸，把眼睛望向不远处的梨花，如玉般的耳郭和脸颊透着可疑的晕红。
她不由微微勾起了一丝笑意，极浅极淡的笑，只是一闪而过，仿若从未有过，这样羞涩的少年，还是和几年前一样呢，只是这样的好她却注定要辜负了和错过了。。。
“王爷吉祥。”随着院门传来的声音，坐在亭内的两人都不由愣住了，他们身份尴尬，如今却坐在一起，再加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更是像一团乱麻，有理也说不清楚，但此时完颜律的到来让两人皆是猝不及防，只是心境不同罢了。
她是他三个多月前向父王跪求迎娶的女子，但她现在却是他的父王即将迎娶的侧妃，即将成为他的三姨娘，这样的身份摆着，叫人如何不尴尬。
“衣宛见过王爷。”她冷静过来，不着痕迹地远离了完颜明喻两步距离，待完颜律走进亭子里后又恭敬地对其施礼，神情自若，没有半点尴尬，一切自然地让完颜律挑不到一丝一毫的不妥，而完颜明喻看着她的举动，眼眸不由一黯。
“明喻见过父王。”他也施礼道，却有着难以掩饰的抗拒之意，完颜律自然知道完颜明喻在想些什么，毕竟是自己的儿子，毕竟他即将要娶的人是儿子喜欢的女子，不悦是必然的，但即使如此，他也从没想过要放手，他要的从来不会轻易放弃。
“都不用多礼了，你们怎么都在这里？在叙旧吗？”漫不经心地问道，可被问的两人却都不自觉地一怔，他在怀疑他们吗？
一切已成定局，一切都回到了原点罢了，少年心中很难受，曾以为可能实现的愿望终究再次落空，他和她终是有缘无分，但他还是喜欢她，还是那样怜惜她，那样地舍不得，却也不想她因此而受到委屈和伤害，定过神来，他抢先回答了完颜律的问话。
“父王，是明喻恰巧经过这里，顺道和她打个招呼罢了。”他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衣宛，于是就用了“她”来指代，眸眼有点酸涩，他知道不能再待在这个地方了，免得引来父王更多的猜忌，“既然父王来了，明喻告退。”说着见完颜律并无挽留，便躬身施礼离开了。
“怎么，舍不得？”衣宛的眸眼不自觉地望着少年离开的身影，少年英姿勃发，本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此时却有着难言的悲伤和脆弱，叫她不忍，也叫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几乎都快忘了她身边还站着她即将要嫁的夫君——完颜律了。
她回过神来，晃去那不应该有的不忍，转头对着完颜律，她冷然一笑：“王爷不应该最明白我在想些什么吗？他，我又怎么可能喜欢呢？”眸眼灼灼地和他对视着，没有半点逃避，坦然自若地令人心疼的坚强，明明是个十七岁的少女，却有着一般男子都没有的坚韧不屈，这样的她叫他更加放不开手，虽明知她喜欢的是那个沈家三少爷，可是看到她在乎其他人，他却还是会可笑地感到不悦，即使她注视着的那人是他的儿子。
一切都是他强求而来的，他看着这样的她，她离他只有两步的距离，分明是伸手就能触摸到的距离，可是为什么他还是觉得这样遥远，遥远得好像穷极一生亦不能接近的距离。。。
一把扯过衣宛的手腕，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他把她抱在了怀里，炙热的温度包裹着她的身体，让她动弹不得，她想挣扎，却发现根本毫无作用，于是她只静静地听着他在她耳边的呢喃。
“为什么是他先遇见你？是不是如果我早他一步和你相遇，一切都会不一样了？可那时分明是我先注意到你的啊。。。。”他说着她听不懂的话，她不知道四年前的那个雪夜他就早那人一步见到她了，只是一瞬间的迟疑，就错过了一生，他以为是这样，可是真的是因为那人先遇见她吗？
她觉得很混乱，他在说些什么她不是很明白，但大概的意思却还是能从字里行间推断出来，她觉得很可笑，于是她真的笑了，只是那笑里泛着浓浓的苦涩：“王爷傻了，就算那人不是那时候出现的，我也不可能喜欢你呀。。。有些事一早就已注定了。。。”
眼角不知何时变得湿润，眸色晶莹透亮，很美，就如水晶般的光泽，却也太过脆弱，经不起风雨，恍若就快碎裂了一般，就如同年少时的梦，美是极美的，却终究被现实打击得支离破碎。。
那一年，她遇见了他，而他也遇见了她，本以为是一场美丽的邂逅，却没成想他们竟是这样的结局。
少年清秀的眉眼，还是很清晰地印刻在脑海深处，只是当时的悸动还在，而那少年却已消失，不复当年的干净纯粹，也许就连当年的那个雪夜也不过是她的幻想吧？也许一切都不从未发生过，可是为什么心脏刺痛的感觉这样清晰，让她停不下奔腾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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