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落谁家

作者:半吐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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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9 章


      第一任女朋友孙昉曾经说过,“贺蔷,大部分男人骨子里希望女人对他们服从和敬仰,但是这种服从和敬仰如果一开始以天然的面目出现,很快会让男人厌腻。而经历了一番驯服而收获的乖巧服气,能让他们的新鲜感略久些。”

      贺蔷被孙昉打动便源于那次聊天,因为孙昉将她心上漆黑的一块禁地撕开缺口,“可是贺蔷,你不觉得这样的女人与宠物没两样吗?她们在哪里?她们怎么才能找到自己?”

      少女时期的贺蔷看似找到了萌动的爱情,其实丢了自己,她那时的确无法和自己的内心相处对话,甚至很少有安静下来、主动寻找答案的勇气。好像拥有了韩一坤的喜欢,她的世界便理当饱满幸福起来,但现实像泡沫,韩一坤戳破一个再吹出一个,贺蔷追着一个个泡沫,最后倒在距离吴中一千五百公里外的手术室内。

      冰凉的窥器和探针伸到体内后,因为害怕贺蔷身体发抖,一位温柔的女医生怜惜地看着女孩,“不用怕,很快的。”

      贺蔷却觉得和韩一坤的几年感情经历太慢了,慢得像无法结束的噩梦,醒来要靠外人泼盆冷水——做完手术后,医生让贺蔷的妈妈出去,对女孩说,“以后千万要保护好自己,你才刚成年,不要被男朋友在性生活上牵着鼻子走。”

      听了这话,眼泪又默默流下,贺蔷只有点头的力气。

      “性不可耻,早孕是一场意外。”女医生对贺蔷笑,“你的路还很长,这不过是路上趟进了小水沟崴到了脚,以后一定要做措施,最好等身体彻底养好再有性生活。但是,对你这个年纪的女生而言,更重要的是升学,为自己的未来赢得保障。”

      贺蔷没想到,这样一种似乎讳莫如深的话题,在手术后听一位医生寻常道来。贺蔷躺在病床观察时,她的大脑虽然还是糊涂的,可每到走到死胡同时就会想起女医生的话,这让她也记起,贺蔷曾经也想成为一名医生。孙昉所说的找到自己,第一件事原来是真正倾听自己想要做什么。

      她并不想和韩一坤在脏兮兮的小旅馆做没有快感只有难捱的事,也不想省吃俭用只为了获得韩一坤的一句“谢谢宝宝”,更不想刻意打扮得特立独行让韩一坤觉得她是cool girl而非老实无趣的女孩。在学校被老师训斥,“你多少分进来的?你现在学成了什么样?你究竟为了自己还是什么事赖在学校你心里有数。出去不要告诉别人你是我的学生。”

      贺蔷面对老师刺耳却痛心的话只能无所谓地笑笑,表现得很有自尊、毫不在乎地轻视,这样能帮她拾起碎了满地的自尊似的。

      她在和孙昉情感热烈时袒露心迹,“那会儿为什么我心里有头野兽,只想撞死自己,好像找不到出路。”

      孙昉说你十六七岁,心智还没成熟时就被前男友用“爱情”迷惑住了。你没有能力将爱情规划在内心的一处角落,没有力气去摆放它,反而被它圈养起来,被侵略占满,满脑子都是我爱他、他爱我。甚至在怀疑对方是不是爱你时,你还在为他辩解,其实,你在为不堪的自己辩解——你不希望、也不相信自己做错了。

      “为什么韩一坤就不会被迷惑?”贺蔷奇怪,明明最先主动的都是对方。

      孙昉怜爱地看着贺蔷,“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不了解他。”

      时过境迁,贺蔷还想搞明白这个问题。更重要的是,一杯热咖啡泼过去远远不够,她要用牙齿撕破韩一坤的皮肉,要让他身败名裂,要让他加倍尝到当年祸害自己的苦果——贺蔷的青春期很短,拜他所赐,只有□□的痛,更有心灵的反复焦灼切割。

      他怎么能西装革履气度清和地站在自己面前?他怎么配那样严肃重要的工作岗位?他凭什么骗到一个个女孩、甚至骗到一个藤校的高材生做他的妻子?他还有脸找自己轻飘飘说一句对不起?

      贺蔷知道她这些年都是初高中同学校友的谈资之一,有人甚至揶揄她,“你不同,初中就怀孕。”贺蔷想解释事实并非如此,但怎么解释?初中和高三怀孕对他们这些听众而言没有差别。在踏入成年的法律门槛时,贺蔷就和大部分同学分道扬镳,他们升入大学,享受青春。而贺蔷开始为青春赎罪,留言只是最小的惩罚。

      她背着十字架往山顶爬着,从青春到人近中年,她的人生背囊里满载父母的失望和唾骂,熟人的惋惜和不解,自己对自己的愤怒和厌恶,还有对韩一坤的恨。

      贺蔷恨了他十几年,她几乎不再提及往事,可她知道,在韩一坤面前,她的灵魂还是匍匐着的。不踩着他,贺蔷就无法面对曾经的自己——她一直想对那个小贺蔷说对不起,我辜负了你。

      韩一坤给贺蔷递菜单,“这家需要提前预定,一厅一桌。我好些年没回吴中,问了朋友才知道这里现在是最火的私房菜馆。找了是会员的朋友帮忙,总算加上了这厅。”

      他显摆不容易定的饭馆内,翻来覆去不过十几道菜,窗外却是几百年的宅邸园林,精致安静,适合人细语聊天。室内装潢古色古香,考究而富贵。贺蔷却觉得人太少了,她希望去一个特别大的广场,拉着韩一坤给所有人看:这个骗子,这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这是个害了我却躲在父母背后、让我一个人承受十几年痛苦的人。

      但在私密性好的菜馆却没这个效果,或者,录音呢?贺蔷刚要拿手机,被韩一坤轻轻按住手背,“蔷蔷,我知道你恨我。”

      “知道就好。”贺蔷迎上他的目光,刚想闪躲开,心里却提醒自己,“看着他,看清楚他的心肝脾肺。”韩一坤的眼神笃定,他微微一笑,自信满满。

      贺蔷拨开他的手,手机屏幕出现了三个字,“陈将生。”

      贺蔷按下不接,韩一坤笑,“男朋友啊?”

      不想回答的贺蔷抱起胳膊,身体往后靠了靠,“你找我究竟为什么?我大学都没读,还离婚了,现在自己开家小店,压根不是你看得上的人。”

      “蔷蔷,我觉得人和人之间没必要用身份学历去区分,这样太势利了。”韩一坤见贺蔷神色微微缓和,却把话题转向他这几年过得不容易。

      菜慢慢上,贺蔷冷冷听,韩一坤的“不容易”无非是家里管得他太死,父母都管到北京,盯着他的工作恋爱。他加班多辛苦,升职竞争多激烈,同事之间勾心斗角多厉害,这次公干来吴中,其实是随着领导下放寻找机会。他觉得很累很麻木,“还是觉得读书时单纯。”

      听到这,贺蔷的胃开始翻江倒海,她去洗手间缓了缓,将生的电话再次拨来,贺蔷犹豫了下才接。

      “贺蔷,韩一坤找你做什么?”将生听贺蔷说了泼咖啡的事儿,以为这俩恩怨就此了结,没想到今天还有戏。

      “没什么,叙叙旧。”贺蔷心虚道,“真没事,不用担心。将生,别忘了我们约定的。”

      将生那头沉默了会,“我没忘记,不管你的私事。你……你自己保重。”

      贺蔷整顿好心情,重新回到厅里,表情显得更加自然。韩一坤看着贺蔷已经成熟的气质和越发饱满的面部线条,最后目光落到贺蔷挺拔圆润的胸部轮廓,他的喉结上下浮动,“蔷蔷,你变化很大。”

      贺蔷笑笑,说你变化才大,泼你一杯咖啡,你竟然没大发雷霆,又来找我。

      韩一坤带着委屈的语气,“人嘛,总要成长,学会适应别人。”见贺蔷主动给他倒茶,两人之间的氛围好转了许多,他就说起自己的未婚妻。

      “脾气特别大,被家里宠坏了。”韩一坤边说边摇头,“还非要干到VC公司的合伙人才考虑结婚。”不知道他是炫耀还是吐槽,贺蔷静观其变,果然,韩一坤的话头朝吐槽一去不回。

      “我们订婚只是……她觉得我凑合,她父亲看好我罢了。”韩一坤说。

      “那你应该和她父亲订婚。”贺蔷看起来不像玩笑,韩一坤就爽朗笑起来,“蔷蔷,你变幽默了。”

      当韩一坤吐完未婚妻的苦水,从她说一不二的“武断个性”,到倍有优越感的名校背景,再到她“败家”的持家风格,最后落到未来婆媳关系上,“还约定结婚后我们要和我父母分开住。”

      贺蔷嘴角一勾,“怎么能这么想?叔叔阿姨年纪大了,正是开始需要照顾的时候。”

      韩一坤找到了知音,和贺蔷越聊越深入,晚上十点走到车边时,他已经抚到了贺蔷的手腕,最后借着蛮劲将贺蔷搂到怀里,“蔷蔷。”

      贺蔷的身体再次颤抖,她感到韩一坤像很久以前那样,又开始逼她就范的前兆。贺蔷的腿脚无法挪动,脑子却越来越清明,“虚与委蛇一晚上,你等的就是现在,快点啊,贺蔷!”

      重重咬着自己的唇时,韩一坤有力的双手包住贺蔷的腰身,他比以前有进步,能忍住,于是邀请贺蔷去酒店。

      贺蔷却拉开后车座的门和他坐进去,过了会儿,韩一坤“啊”的惨叫出声,“你他妈疯了!”他跪在座椅上疼得哼哼,还想伸手打贺蔷耳光,却又挨了贺蔷一脚。

      贺蔷开门跨出来,剩韩一坤在后座缩成一团呻-吟,而她的腿软得无法支撑,快要跌倒时被人扶住,贺蔷抬头,看到了戴着安全帽的将生。

      “上车吧。”将生的脸在停车场灯光下显得白惨惨,眼内是清亮的关切,她拉贺蔷,又看车里拨着电话的韩一坤,“120……120吗?”

      贺蔷坐到将生身后,一只手悬空,另一只手却箍着杀鱼小妹的腰,“带我去买瓶酒。”

      将生掉头,骑到路边便利店,“什么酒?”

      “都行,度数越高越好,要……一瓶,不,两瓶。”贺蔷下车,跌坐在路面失魂落魄。将生买来两瓶43°的白酒,“回家喝?”

      贺蔷却接过打开,往自己那只手上冲洗着,因为颤抖,酒有一半流到了地上。贺蔷不管,冲完了手,再开一瓶酒喝了一大口,再冲着自己的头顶浇下去。

      将生看傻了眼,夺过酒瓶,“你干什么?”

      贺蔷乌黑的眉毛下是闭着的双眼,冒着酒味的发丝沾在脖子上,红彤彤的鼻尖上滴着酒水,身体被酒水浸得凉飕飕,“我一直想把自己洗干净。”

      她强行睁开进了酒的眼,泪液酒水混杂,刺激得她表情诡异,贺蔷勉强笑,“将生,太脏了,真的太脏了。”又“呜呜”哭出来,“我真没用,我不知道怎么报复他,想来想去,用了最贱的法子。

      “将生,我快三十岁了,为什么,过去十几年,我还是白活了?”贺蔷坐在地上问蹲着的将生。

      杀鱼小妹不知道她和韩一坤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贺蔷恨自己到这个地步。她恼得头皮发热,还是忍住,把贺蔷拉起来,“上车。”

      “我不要回家。”贺蔷依旧哭,

      将生脱下外套给她擦了头脸,不顾人来人往将贺蔷包住,哄着她,“好,好,不回家。”

      贺蔷忽然安静,呆呆看着将生掏出纸巾替她细细擦着手,“擦干净,我带你兜兜风好不好?”贺蔷点点头。

      杀鱼小妹温软贴心,还将手套给贺蔷戴上,自己光着两只手缩在羊毛衫袖子里抓着龙头发动小电驴。贺蔷的脸贴在她背后,两个人迎着寒风驶上主路。

      骑了会儿,贺蔷也哭够了,“陈将生,去酒店。”

      将生龙头扭了下,随后回正,“不是吧?”贺蔷没回答,将生自己回答,“是,是,是是。”她迷惑地加速,再加速,身边主干道迎来一辆救护车,杀鱼小妹眉毛皱成“八”字,“那个……不会是接他的吧。”

      “也许吧。”贺蔷回答得不太有精神,但她不再虚抬着手,而是双手都抱住将生的腰,“趁着我进去前,好好报答你。”

      一声轮胎擦地面的尖利声响起,将生和贺蔷都摔在地上,将生托着擦破皮的胳膊,“啊?”

      贺蔷却觉得自己没那么自责了,看着将生的傻样咧嘴笑,“我还是有点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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