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难养

　　这顿饭没有珍馐美馔，但依然宾主尽欢。吃完饭后，张谦决定去调动资源安排接下来的出境事宜，兵分两路，陆凌则和高离一起去他嘱托的那家照相馆拍照去。

　　两人赶到安康路13号时，看着门牌号呆了好一会儿。

　　这里隶属于市中心，却七拐八弯在一条阴暗的小巷子里。左右都是破败的石库门房子，看起来已经很久无人居住。

　　陆凌轻声问高离：“我记得张谦说的是安康路13号，是这里没错吧。”

　　高离疑惑地说：“没错，我也记得。”

　　不管怎么样，还是先问了再说。陆凌敲响了门。他本来打算登上一会儿看有没有人来应门，想不到刚敲了第一声，门就开了，一个方下巴的年轻人对他说道：“进来吧。”

　　看来是打过招呼了。陆凌朝年轻人点点头，走进房中。

　　外面破破烂烂的建筑，没想到里面却别有洞天。这是套复式联排小楼，抬头便是一整墙的监视装置，案桌上是各种电脑器械，电线乱七八糟地绞着，还有几台单人床宽度的不知名机器，陆凌在现实中和影视剧里都没见过，也不知道是派什么用场的。有几个男人坐在桌前不知摆弄着什么仪器，看到陆凌似乎也并不奇怪。

　　方下巴把他迎到左手边最里间。打开房门，里面架着台相机，对面置着条小方凳，上头用柔光罩罩着。

　　看来早就知道自己干嘛来了。

　　方下巴不问，陆凌也就闭嘴不说。

　　“坐在那里就行，头放正，肩放平。”

　　陆凌依言坐好，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兄弟，你都不问问我叫什么名字就拍了吗？”

　　方下巴说：“茄子！”

　　陆凌：“啊？”

　　于是他微张着嘴略略惊诧的表情直接输入到电脑里，他们将直接侵入系统，重新为他制作新的身份，名字就用“张谦”。

　　陆凌拍完照，方下巴已经十指如飞地在那儿不知道打些什么字，等他走到自己身边时他收了手，不知从哪儿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陆凌，起身说道：“一切顺利。三天后货会送到那个人手上。”

　　陆凌：“啊？！”

　　方下巴见陆凌一脸惊讶，终于还是用安慰的语气说了一句：“这活儿我们一个星期能接好几单，早就熟门熟路了。你放心，张哥的事儿我们一定帮他办得漂漂亮亮的。”

　　陆凌斗胆又问了一句：“张哥……他路子挺野啊？”

　　方下巴笑着说：“那是。我老子的尸体就是他剖的。”

　　陆凌：“……”

　　外面有人叫着“小严！过来一下，这个程序搞不懂。”

　　名叫小严的方下巴应了一声：“就来！”他看了眼陆凌，“你已经拍好照了，现在回去等消息就成，放心，我们会加急帮你办，一定把事儿办成。”说得和为人民服务的公务员似的。

　　陆凌很想感激地说了一句：“谢谢人民的公仆了。”

　　外面又催着小严，他有些为难：“虽然你是张哥的朋友，但我们这里是不方便待客的。”

　　陆凌忙道：“我懂我懂，我现在就走。”

　　小严说：“那好，我就先忙我自己的了，您自便。”说罢也不再管陆凌，带上门径直走了出去。

　　里屋于是只剩下陆凌和高离。

　　高离在口袋里躲了半天终于能伸出头来透口气。陆凌压着声音说道：“没想到这么顺利，我以为要一番折腾呢。”他兜里揣着张银行卡，六位数的，高离说如果不行就用钱买通。其实她对这道上的人和事也是一知半解，如果不是凭着和握权者的交情，就算她肯给，也没人敢冒这个险，也没人能帮得到这个忙。

　　陆凌本想跟着走，一眼瞥到那单反相机，玩心又起：“高离，我们认识半个月了还没和你拍过照呢？”

　　高离微微张大眼睛，半晌才道：“有什么好拍的吗？”

　　陆凌不耐烦地一把抓起她来。

　　“……你干嘛？”

　　“拍照。”陆凌伸掌，托着她来到自己面前，“我再过几天就要走了。这一走可远不止天涯海角了，那是时空交错，再也见不到面了。”

　　高离在他的掌心中站起身来。面前的男人有一张很好看的脸，即使这么放大着看皮肤也很光洁，一看就知道是那种没吃过苦，“从不惹尘埃”的公子哥。单从那张脸上并看不出区别于这个星球上的人的印记，只是高离心里莫名有点空落落的，大概是他的到来打破了她一直以来沉闷的生活节奏，明明已经接受，在不久的未来又要重新再被打乱一次。

　　“好呀。”她也说道。

　　陆凌在相机上试着调整模式。这种相机早就是淘汰的老古董，但就算过了那么多年，全息技术已经普及的情况下，也还是一些“发烧友”愿意用这种古老的方式拍摄他们喜欢的照片。相对于变得更加精密的高科技，摆弄这种古董相机几乎不用吹灰之力。

　　“可以了！”陆凌将相机对准高离，嘴里数着“五！四！三！”，一边三两步向她跑去，轻轻抓了她坐在自己的左肩上。

　　“！”高离还没反应过来。

　　“二！”陆凌低头对她道，“快，笑一笑！”

　　“一！”

　　闪光灯亮过，眼前一片白光。

　　陆凌顺手把高离揣进兜里，开门喊道：“小严，来帮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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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离开安康路13号时带走了拍立得的塑封照片。陆凌边看边走，边走边笑。高离见四周无人，双手扒着袋口朝他望去，没好气地说：“有那么好笑吗？”

　　陆凌干脆大笑出声来：“当然好笑了！你看看你……”

　　照片里陆凌坐得端正，眉眼弯弯，露出一口白牙，活像飞机上被要求微笑服务的空少。像只洋娃娃一样的高离坐在陆凌的肩头，长发垂下来，瞪大着眼睛一脸的懵懂。

　　“你看看你……这表情多有趣……”笑了有一会儿，陆凌却敛了神色，他突然停住脚步，低头轻声说，“我赤条条来，也会赤条条去，只有这样留个纪念了，希望你不要嫌弃。”

　　高离心中一动，他已经重新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了。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不早，陆凌去了二楼书房查些资料，顺便也继续列个清单看看要带什么行李。他觉得既然一去不回头，而且还花的是别人的钱，那就能省则省。清单上一溜的日常用品加起来没超过二十样，对于一个将要出国的人来说显然“断舍离”得厉害了。

　　列完清单，陆凌也没忘了留下治疗艾滋的方子。在他们的星球，那也是一个轰动世界的发现，原来几味并不罕见的药引就是根治病毒的关键。

　　这里毕竟和他所居住的星球有些微的分别，虽然大致脉络相似，但历史演进中的岔道太多了，药物的名称、文字的写法都并不完全一致。陆凌通宵没睡，逐字对照，终于把药方开了出来。其实他并没把握像他这种“黑户”的话药企会不会相信，但不管怎么样，对于可能要用到人身上去的药方他都是百分百地认真仔细，不容出错。

　　这个世界确实科技还落后，连指纹和眼膜识别都还没完全得到应用，全息影像技术也刚刚起步，连治疗重症的强质子疗法也没完全铺开，但是这个世界却有最热心的人民群众。高离、龚咏雯、张谦……陆凌心想：如果他是从这里穿越到他自己的星球的，恐怕就不会有现在的好命了。

　　人心不古，现在愿意真心去帮助陌生人的已经很少了，少到每出了一例都要通过权威媒体大肆宣传一番。可惜零星的善举换不回更多的古道热肠，人心隔肚皮，自扫门前雪。陆凌也是如此，所以他愿意出钱让别人冒着生命危险穿越时空，但自己是万万不愿意的，要不是夏晓峰妒忌成狂地把他推下时空轮，他一辈子也不会冒这个风险。

　　陆凌揉了揉太阳穴，疲倦感涌了上来。

　　“难得啊，给外星朋友们做点好事。要是能赚几个钱就更好了，否则我赤条条地走，在这里啥痕迹也没留下。”他自言自语着，一边又开始继续查他的资料。

　　今日夜里连蝉鸣也不曾听见，整栋房子笼罩在清淡的月色里。

　　高离小小的身体躺在大大的床上，她盖了四分之一的薄被，将四分之三留给陆凌，虽然他刚才打了招呼可能今晚不睡了。她枕着脑袋望着窗外的夜色和树影，时针已经指向十二点，外面挂钟上的小人准时出来敲锣，然而她毫无睡意。

　　她取过那张塑封的照片，五寸照捧在手里大得和人家挂墙头的婚纱照有一拼。照片里的两人一个表情迷蒙，一个露齿而笑。小人端坐在大人的肩头，垂下长长的头发来。她很漂亮，也还年轻，但极少拍照，虽然她喜欢那些极限运动，但体验归体验，却很少留下影像。她从来没有拍照的习惯。

　　但这次她看着照片露出个淡淡的笑容，将照片放在床头柜上，盖了被子兀自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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