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落

　　圣仰界，祈人殿。

　　传说圣仰界是人族在远古时期生存过的地方，他们在雪山之中用坚冰建造了一座圣殿，通天神，求福祉，祈愿人族平安，因此被命名为祈人殿。

　　后来发生种群大乱斗，人族消灭了其他种群，成了这方土地上独一无二的新主人，遂离开了只有雪山的蛮荒之地，迁移到风景更美、更适宜生活的地带，这座圣殿也就被荒废掉了。

　　到现在已过万年，圣仰界一直游离于外。人烟稀少，与外界交流也少，传说中的祈人殿也从来只是传说，鲜有人去寻找证实这个神话故事中的宫殿。

　　这个时候，彭仙人居然说找她买刀的人，竟都是为了寻找这座虚渺的古殿……

　　这是令她不可思议的第一个地方。

　　“阿琮，给你块糖。”储弦鸣直接把糖塞进她嘴里，“吃了甜的东西，心情也会好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于心不忍，才将这几位友人送到自己身边。

　　鼻子有点酸酸的，温琮偷偷咬唇，把升到喉咙的触动咽下去。

　　“…谢谢。”

　　其实她已经从悲伤中抽离出来了，因为有更重要的疑问占据了她的思绪。

　　临走之前，彭仙人特意交代她们要谨慎对待鬼魂的存在，莫要太敏感，也莫要不当回事。

　　最后她严正且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假作真时，真亦假。

　　这是风墟的暗语，彭仙人说出口是很正常的事情，可储清徽作为风墟的总掌柜，不仅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而且还表现得极为陌生。

　　这便是让温琮不可思议的第二个地方。

　　回想当时的情形，储清徽也的确没有问她暗语相关的问题，她也没当回事，在储清徽问到为何会找到风墟时只说是在林子里偷听到的，没有刻意强调这句暗语。

　　储清徽没有提及此话，却是韩舒伶十分了解，不仅在她面前说了出来，还问她有没有听说过。

　　右眼皮跳了几下，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无助之下她望向韩舒伶，那人既无对鬼魂的惧色，也无对此话的兴奋。如果细看的话，倒是有那么一点难以掩盖的不赞同摆在脸上。

　　还有一种，强忍泪水的感觉。

　　“哎呦。”

　　她想得入神，没有注意到脚边的一块石头，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当心。”韩舒伶忙扶住她。

　　“有了新的线索，慢慢寻下去便是，莫要太过烦忧、伤了身体。”

　　温琮赧然：“能找到新线索就已很满足了，我没有不开心的。”

　　韩舒伶拨开她额边的碎发，关切道：“可你最近经常走神，还总是磕磕碰碰的。怎么，是有什么别的心事？”

　　漫延的情感，韩舒伶背后的秘密，这些事情已扰乱温琮多日。心事当然是有的，始作俑者就在身旁，叫她有口难言。

　　况且现在她又开始怀疑起那句暗语。

　　小卓是不可能胡说的，那就肯定是那帮倒斗的人说了假话。或者说，本身就可能有人从中作梗，编造谎言。虽不知什么目的，却也真切迷惑了一大群人。

　　这样说来，假作真时真亦假还真就是世间的真实写照呢。

　　无论真假 ，只要被人开口说出来，只要被人用耳朵听了去，这句话便就有了成真的资格，便就能寻得相应的支持者。

　　哪怕再小，哪怕再少，也是有的。

　　若这话不会造成伤害倒也无妨，但事实却是很多人都会在讹言之中浮浮沉沉，能挣脱出来的少之又少，大多数人都会被迫将一顶莫须有的“帽子”戴一辈子，甚至几百年几千年，甚至世世代代，永无挣脱之日。

　　话语竟有如此至高无上的魔力。而到头来说，赋予它们这等魔力的，与被这等魔力肆意伤害的，竟也都是人。

　　真是天大的笑话。

　　“也没什么心事，可能就是累了，歇几天就好。”

　　“那今晚就莫要紧着回去了，去酒楼休息一晚，明日再走。”

　　这不是又要与她同床共枕了吗？

　　温琮暗道不妙，但又怕韩舒伶会多想，因此便没敢拒绝。

　　很快那道危桥又出现了，温琮为了防止韩舒伶争先，眼疾手快、大跨几步迈上了桥，没给对方留下任何机会。

　　刚走上桥头，天空又是骤然昏暗，电闪雷鸣，狂风卷着沙石扑面而来，温琮被迷了眼，赶忙回头躲开，等她再次睁眼准备询问其他人的状况时，四周竟只剩了她一人，任她如何喊叫都无人应答。

　　周遭的一切完全消失，身子飘了起来，随着一团白雾慢悠悠进到一个结界当中。

　　白雾浓烟，如临幻境，红色的结界挂满白灯笼和白丝绸，将红光衬得越来越模糊。

　　这就是彭仙人所说的鬼魂降身之境。

　　自己这是撞见鬼了？

　　不知其他人现在如何，不知韩舒伶是否也入了这结界中来，温琮心头发紧，努力找寻逃脱的出口。可无论她往哪处走，结界就会跟着她移动，根本跑不出去。

　　那团白雾也如彭仙人所说幻化成了几个人形，长发飘飘，白衣翩然。温琮仔细一看，这几个“人”皆肢体僵硬，身上多被绳线固定，每个动作都像有人在背后操控着，整齐划一，富有节奏，带着香气不停飘荡在她身旁舞蹈，还不时抚过她的脸庞和身体。

　　温琮隐约听到了这诡异舞蹈的伴乐，阴森又凄凉，女人的魅惑声音绕在她耳边，除恐惧之外，也有一种灵魂即将出离的虚弱。

　　她咬牙坚持着，逼自己拔出刀，正准备砍过去，眼前的“人”忽而不再僵硬，同时转过头来。

　　温琮瞪大眼睛一动不动。

　　它们竟然都与韩舒伶长得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的面容，一模一样的声音，一模一样的神情跟体态，简直不可名状！

　　还未来得及思考，举刀的手就变得软弱无力，看着她最着迷的笑容，温琮开始喘不过气，眼睛也挪不开，仿佛自己也成了一个傀儡，被人在身后支撑起来、随意控制。

　　那几张精致的面容朝她亲昵微笑，一齐飘来与她暧昧缠绵，一会儿将她抱紧，一会儿捧上她的脸，吻过她的嘴角，吻过她的鼻梁，还有眼睫、额头、耳朵，不放过任何一处。

　　此时她已害怕得不成样子，身上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漫过，令她浑身酥麻，抖到快要站不住。体内似有窜出了一团火苗，越烧越旺，旺到随时都要将她整个人全部点燃。

　　几次挣脱都无济于事，慢慢的，心神也全数被抽离出去，意识逐渐模糊，最终彻底沉沦在了虚渺的抚摸与低吟之中……

　　———

　　温琮睁开眼的第一感觉是疼痛。

　　手肘针扎似的疼，耳朵也不好受。她侧身看去，那里已被厚厚一层白布包扎好，白布上还有丝丝血迹。

　　“族长！”

　　是小卓的声音。

　　“族长，你终于醒了！”

　　床、被子、房间都十分熟悉，身上只穿了内衫，头发也散着。

　　她这是，回到泅水寨了？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韩舒伶她们怎么样了？

　　温琮焦急万分，不顾浑身的疼痛撑起身子。

　　“别乱动！你受了很严重的伤，要是不小心又扯开了伤口怎么办！”

　　严卓边抹着眼泪边急道。

　　“小卓……我…我这是怎么了？”

　　“族长你还说！我都跟你说了不要乱逞强，你非不听……”严卓越哭越大声，“你都快把我给吓死了……”

　　抑制不住的抽泣令本就糊涂的温琮更觉堕云雾中，她只记得那会儿她被带入一个结界，几个与韩舒伶长相相同的白衣女子围着她转。摸她、抱她、亲她，余音缭绕，久久未散。

　　……………

　　“你知道我是谁吗？”

　　温琮缄默不言。

　　其实她并非不想说话，只是实在没了意识，致使难以组织一句像样的话出来。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

　　两根纤细冰凉的手指摁着她的唇，顺势将她环抱，一手托住后脑，一手流连在腰间。唇齿隔着布褛贴合上来，舔舐她左耳的环痕，最后狠狠在她的下颚处咬上一口。

　　“怎会不知道呢？”

　　温琮“嘶”了一声，阻止下一步进犯，但无法阻止这把温柔刀剖开心脏。

　　“你知道我的，而且，你还爱我，对吗？”

　　……………

　　“族长，族长。”

　　回忆被打断，内衫已被汗水打湿，内衫下的躯体更是难以言喻。

　　“怎么脸又红了，是又烧起来了吗？”

　　身上燥热酥软，温琮眼睛眨个不停，低头心虚道：“什么…什么烧起来？”

　　“就是发烧啊。你跌入河中，全身都湿了，回来就烧得不行。”严卓摸她的额头，再摸摸自己的，“一点都不烫啊。不会是烧过头，烧坏了吧！”

　　“胡说什么。”

　　下颚处还有隐隐的刺痛，她摸着咬痕，知道自己的确是撞见鬼了，就是没想到这鬼居然对她出这种事情。

　　现在她已不能直视“烧”这个字，一听到就羞怯难当。

　　“阿琮，你醒了！”储清徽跑到她身边。

　　“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此言一出，她便感觉“不舒服”三个字也刺耳起来。

　　“没有。”

　　储清徽看她不太对劲，问道：“真没事了吗？看你这状态，可是不太好呢？”

　　“就是不太好，她连自己怎么受的伤都忘了。”严卓道。

　　储清徽表情变了变，将她往一旁躲的脸扳回来。

　　“你走得飞快，刚一踩上桥头，脚下的木板就突然断裂，然后你就掉进了河里。河水那么急，差点就把你给冲走了，这都不记得了？”

　　温琮搜寻不到任何印象，便摇了摇头。

　　“那，是你们把我救上来的吗？”

　　“不是我们，是阿伶把你救上来的。”储清徽说。

　　“什么！”

　　“阿伶看你掉进河里，立马就跟着跳了下去。当时你已经晕过去了，她就抱着你一直用力挣扎，用力往岸边游，幸好不远处有个又大又粗的树干卡在河里，不然你们就都得被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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