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壤

　　很显然，囚禁女主人并不是唯一的启动条件，只要让男主人吃不到肉……
　　电光火石间，野兽扑向目前站在它前方的科温，科温闪避不及，它的爪子挠过上臂，留下三道抓痕，伤可见骨。科温痛哼一声，小玛莲不知道找了个什么地方躲着，科温和它之间没有任何遮挡。
　　这头野兽固然恐怖，却不足以作科温的对手——他在管委会的训练对象可比它恐怖多了。科温一边周旋，一边观察着它。俞疏月本想冲上去帮忙，沈默拦住她，示意她看下去。俞疏月明白科温的用意，屏息敛声，心中却镇定了许多。辉耀在餐桌底下揪出缩着的小玛莲，手抵着她的下颌，强迫她直视着她的“父亲”，小玛莲不敢忤逆辉耀，只能将恐惧化为颤抖。
　　好歹是万里挑一的大法官，区区一头低级摘星阁的野兽，怎么可能困住他。那只野兽最初那一击，纯粹靠的是出其不意，现在科温已经进入状态，它不可能……科温骤然倒下，突出一大口血，这一瞬间太快了，没有人看到它做了什么。辉耀脸色阴沉下来，吐出几个字：“强制规则。”
　　俞疏月道：“不可能，强制规则除非是强制休眠，否则不可能在低级摘星阁出现……”
　　虚空中传出阿格莱娅的声音：“计划有变，星象仪最新探测结果显示，这个摘星阁的等级现在是特别一级，预测增长速度为——每二十四个标准时一级。诸位，万事小心。”这是TFR新缴获的传音咒枷。
　　众人震惊，从没有人听过，已完成的摘星阁等级可以增长!
　　已经来不及细想，科温挣扎着，地上却好像是伸出了什么锁链，将他牢牢地锁在在地上，野兽的獠牙眼看就要咬上科温脖颈上的嫩肉。没有人能过去拉他一把，强制规则之下，谁冲上去，谁就是野兽的早餐。
　　予期突然道：“前辈，我去找肉，厨房在哪里？”野兽被这一声吸引过来，冒着绿光的眼睛，幽幽扫过俞疏月等人。
　　“出门左转!”俞疏月顾不得什么了，骂道，“可恶，要是阿格莱娅在也不至于……”要是有阿格莱娅的【影行】，问题早解决了。
　　野兽看着俞疏月，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又恋恋不舍地看了看地上已经捕到的猎物，似乎有些选择困难。
　　众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俞疏月心中默念着：予期快来。一边抽空看了辉耀一眼，在众人视线盲区的辉耀神色淡漠，仿佛看到了什么再正常不过的东西。俞疏月心中升起一种古怪的感觉，亲弟弟命悬一线，辉耀怎么能如此淡定，是因为大法官超强的心理素质，还是因为……俞疏月瞳孔骤然紧锁，她甚至不敢细想，如果……
　　“辉耀阁下？”俞疏月试探着叫了他一声，辉耀侧头，冲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辉耀走上前，呢喃道：
　　“我的妈妈她杀了我；
　　我的爸爸他吃了我；”
　　野兽的注意力被他吸引，睁着猩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辉耀上前一步。
　　“我的妹妹小玛莲，捡起我所有的骨头，
　　埋在那棵杜松子树下。”
　　野兽突然暴怒，嘶吼着扑向辉耀，科温被它的冲力推着撞上了墙壁，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辉耀灵巧地躲开野兽，继续道：
　　“克威克威，多么美丽的小鸟啊！
　　我的妈妈她杀了我；
　　我的爸爸他吃了我；
　　我的妹妹小玛莲，捡起我所有的骨头，
　　埋在那棵杜松子树下；
　　克威克威，多么美丽的小鸟啊！”
　　趁辉耀和野兽缠斗的空档，科温咬牙爬起来，抽出靴里的匕首，朝野兽冲去。那野兽意外地灵敏，精准地躲避着科温的攻击。
　　俞疏月一直暗自观察着辉耀，他与科温一同与那野兽较量。科温体力透支地严重，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而另一边，辉耀动作仍然如同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凝滞，面色淡定从容。俞疏月胸中打鼓似的——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科温躲避不及，被那野兽的利爪抓了一道，鲜血迸溅，野兽被这种腥味吸引，再次向科温逼近。辉耀勃然变色，一把扯住它粗粝丑陋的尾巴，催动咒枷，抓起科温落在地上的匕首，向它刺去。一贯灵活的野兽闪避不及，硬如钢甲的兽皮被辉耀破开，它痛呼一声，放下科温张牙舞爪向辉耀扑过来。
　　辉耀再次避开它。又是一刀，野兽的左腿被刺中，重心不稳，半跪下来。
　　辉耀趁机刺中它的右腿，野兽向前倒下，下巴狠狠磕在地板上，辉耀一脚踹在它背上，揪住它头上蓬草一样杂乱的毛发。
　　辉耀回头，想叫沈默来将这野兽缚住，却看到沈默和俞疏月看着他，眼神怪异。予期姗姗来迟，端着肉食的双手剧烈地颤抖，一盘流油的肥肉“咣当”一声摔在地上。
　　“辉辉辉……辉耀前辈？”予期颤抖着问，“您在干什么？”
　　辉耀愣了愣，低下头，看到自己发着金光的咒枷。辉耀瞬间明白了，他抬起头，看着众人，诡异地笑了笑：“怪物已经制服了，诸位……还在愣着干什么？”
　　俞疏月终于知道之前怪异的预感是什么了。
　　“不——”科温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来，拔出插在怪物腿上的匕首，抵住辉耀的脖颈，“怪物是你!”
　　辉耀想回头看他，却碍于脖颈前的匕首，只能偏着头，道：“你这是什么话啊——弟弟。”他将“弟弟”两个字咬得很重。他绝不是辉耀，辉耀从来不会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
　　“你是‘红衣皇后’。”科温沉着脸道。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阴沉下来，雷声伴着闪电劈下来，照亮了餐厅内每一个人的脸色。
　　无一不是难看至极。
　　窗外下起密密的雨丝，俞疏月不得不宣布一个令所有人脸色更加难看的消息：“我们被困在这里了——这么密的雨，这是摘星阁的强制规则。”
　　众人齐齐看向“辉耀”，“辉耀”摆摆手，无辜道：“这可不是我干的。”不过显然，没有人会傻到信他。
　　科温站在窗口，拉开窗帘，打开窗户随手扔了只瓷盘下去。
　　那盘子在空中极慢地向飘下去，此时原本绵软的雨丝却如同钢针一般刺向那盘子，发出刺耳的声响。须臾，那只瓷盘竟生生被刺穿。众人沉默，果然是强制规则。
　　他们脑海中同时想起阿格莱娅的话：这个摘星阁的等级在提升——闻所未闻。
　　TFR众人自觉跟“辉耀”拉开了距离，科温退至俞疏月左边，和他隔空相望。
　　“辉耀他在哪里？”科温道。
　　“你在问什么？我不是一直在这里嘛，我可是刚一来就救了你一命，除了我还要谁会救你——弟弟？”“辉耀”一脸委屈，似是在埋怨科温的怀疑。
　　科温却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他和辉耀完全是两个人。辉耀冷静理智，面前这位“红衣皇后”却是顽劣非常。科温甚至怀疑，这个人缔造摘星阁的目的或许不是为了某种现实的利益，而是为了满足他肮脏的施虐欲，欣赏被困域民的惊慌和痛苦。
　　科温眉头紧锁，暗自思考着，这个摘星阁的水平不高，甚至有些拙劣，场景根本不是他的风格，大概是组织内其他成员的“作品”。这样解释结合阿格莱娅提供的消息，他假扮“辉耀”参与这个摘星阁的目的就很明显了——修改它，使它更加接近伊兰极限。至于为什么提供这么多线索，估计是玩心作祟，满足私欲吧，反正他只需要修改等级就够了。如果他没有暴露身份，TFR即使知道这些线索也会被困死在这里。
　　幸好，“红衣皇后”再神也不可能一挑三打过科温、俞疏月和沈默三个人。
　　空气陷入凝固，映衬着窗外的雨声格外清晰。
　　半晌，科温道：“你为什么扮作我哥的样子？找一张普通的人皮可比扮成大法官保险多了。”总不会又是因为玩心吧。
　　“你想知道啊——”“辉耀”笑了笑，“你靠近一点，我就告诉你。”
　　见科温还在犹豫，“辉耀”上前几步，一把搂住科温，凑近他耳畔。
　　俞疏月和沈默各抽出匕首，一左一右架在他脖颈上，“辉耀”毫不在意，向科温道：“因为我就是辉耀啊。”
　　科温闻言嗤笑一声，正欲反驳，“辉耀”却不给他这个机会，继续道：“你还记得吗，你一个人闯进管委会的地下室，见着了那个人，我杀了他，把他削成骨架。弟弟啊，你那时就没有发现，你心里的我和原本的我本就是不一样的呀。”“辉耀”勾着唇角，戏谑至极。
　　“你……”“辉耀”不顾架在脖颈前的匕首，伸出一根食指抵住科温的唇，颈侧被划出两道血线。“嘘。”
　　“我本来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你幼时我为什么总是神龙见尾不见首，若不是为了维持两重身份又何必招你埋怨？”见科温神色有些动摇，“辉耀”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
　　科温从唇缝中挤出三个字：“你胡说。”
　　“是不是胡说，我的好弟弟，你是大法官，你当然能判断得出来。”
　　“科温，不要信他，你的哥哥是管委会大法官辉耀，根本不会是他，莫要被他蛊惑。”俞疏月大声道。
　　“前辈放心，我不会的，这个人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信。”他紧盯着“辉耀”的双眼，似要看出什么破绽。后者放声大笑，诡谲的笑声在整个餐厅中回荡，令人肌骨生寒。
　　笑罢，“辉耀”将两只手递给科温：“绑了我，或者杀了我。杀了我，你们立刻就可以从这里出去。”
　　科温瞥了他一眼，嗤笑道：“不，我要自己破解，我会告诉你们，你们这些恶心的怪物，创造的摘星阁，连伊兰极限的边儿都不配沾。”

　　另一边。
　　伊丽莎白捧着个小镜子补妆，边补妆边抱怨道：“把我叫过来干嘛呀，难不成警察先生已经破案了？”
　　“克莱尔小姐似乎对自己父亲的死并不关心呢。”泽维尔淡淡地扫过她，总结道。
　　伊丽莎白面色如常，嘟囔道：“警官，我不姓克莱尔。”
　　泽维尔观察着她的表情，装作恍然大悟道：“哦——伊丽莎白小姐是跟着您母亲姓的吧。”
　　伊丽莎白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脯，音调拔高了些，“当然。”泽维尔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果然。
　　“有一些事情需要请教各位，希望小姐先生们能够配合。”李御风取下上衣口袋里的黑色滑盖手机，切到备忘录，没有给某位脾气大的小姐任何抗议的空隙。“特拉兰多女士，克莱尔小姐是否一直住在阁楼？”
　　李御风直接点出提问的对象，特拉兰多再不情愿也不能推脱了，慢吞吞道：“不是的，华莲娜是后来才搬上去的。”说罢，下意识地望了望伊丽莎白的方向。
　　伊丽莎白的脸色有一瞬间的严肃，察觉到泽维尔扫过来的的视线，随即恢复那副散漫的神色，仿佛刚才只是在认真聆听。
　　李御风那双深色的眼睛直视着特拉兰多，后者眼帘低垂，默默地盯着自己的鞋尖。
　　“特拉兰多，我希望你是在说实话。”李御风道。
　　李御风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不带任何语气，特拉兰多的双肩却有些颤抖，她努力试着平静道：“警官先生，我还什么都没有说呢。”
　　“警官先生，特拉兰多是父亲后来才聘请过来的，许多事她不够了解，不如……”捷菲尔德忙道，泽维尔打断他，“先生，我们不会为难她的。”
　　捷菲尔德似乎还不放心，对着泽维尔的笑容欲言又止，伊丽莎白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他才退后几步，保持旁观状态。
　　“平时您都教授克莱尔小姐什么？”李御风问。
　　“最开始她还小就只教些识字写字，现在加上了音乐美术。”特拉兰多小幅度地抬起视线，试图观察李御风的神色，奈何李御风似乎没有任何表情。她当然不知道，面前这位是TFR一众背后腹诽“面瘫”的大魔王。
　　李御风假装没有注意到特拉兰多这点小动作，继续问道：“克莱尔小姐平时喜欢做什么，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习惯？克莱尔先生是不是经常来看她，对她态度怎么样？”
　　“这个……”
　　“不用着急，一个一个慢慢回答。”

　　泽维尔趁李御风提问的空档，溜出去在这栋豪宅中游荡。
　　克莱尔先生的办公室门上贴着两张交叉着的长长封条。
　　泽维尔摘下胸前的荧时花胸针，对着门锁捣鼓片刻，厚重的橡木门“吱呀”一声向里打开。这间办公室的方位很特别，本就不便采光，此刻窗户也是紧闭着的，屋里一片漆黑。
　　房间外的墙上钉着铁架子，架上蹲着一盏老旧的煤油灯，玻璃灯罩被熏得黧黑。泽维尔点燃这盏灯，提在手上。在这个摘星阁里的时代，电灯还没有普及开来，照明还是要靠这种传统的方式。
　　泽维尔推开门，提着灯探进去，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仅仅能照亮半米以内的东西。
　　这间办公室相当大，两侧是一直延伸到天花板的巨大书架，架上的书籍几乎填满了，再多一本书都塞不下。
　　房间最里面是一张巨大的实木办公桌，桌上的文件已经积灰了，桌后的墙面上是一扇极大的扇形油彩画。和整间办公室沉闷严肃的风格不同，这幅油彩画色彩绚丽，画上山川河流，动人非常。泽维尔提着煤油灯，一寸寸地照过画面，画面左侧绘着一个打着阳伞的少女。那少女栩栩如生，泽维尔之间划过那处，随着画作的笔触细细描摹。不知不觉划到整幅画的边缘，泽维尔的指尖蹭过一条细细的缝隙。
　　泽维尔将灯对着那条缝隙照了照，片刻，他将窗户打开，室外的光线照进来，由于采光的问题，并不明亮，却足以视物了。
　　这幅油彩画背后是一扇窗户，这窗户设计极其特别，沿着扇形左侧的边框推下去，贴着一层油彩画的木质窗门就会被推下去，露出下面覆着的彩色窗玻璃，这层玻璃再被推下去，窗子才会打开。
　　泽维尔比了比，窗户底端到地面的高度，恰巧与墙面的高度相同，推下去的窗门就藏在这面墙里，这是一个圆环形的机关，窗户是它的上半部分。
　　泽维尔可不会天真地以为克莱尔先生设计这么一个精妙的机关，只是因为好玩，也不会相信，这机关只起到了他想要的作用。

　　狭小阴暗的卧室，“辉耀”被反绑着双手，和女主人丢在一处。“辉耀”似乎毫不介意他目前的处境，相当安之若素。
　　“辉耀”含笑观察着科温，“红衣皇后”演技相当高超，若不是在对付那怪物的时候露出了一点破绽，简直就是辉耀本耀，科温想。真是一人千面，此时此刻的他又与辉耀完全不同了，明明是同一张脸……
　　“你真是天才啊，弟弟，我都有些羡慕管委会了。”
　　“抱歉，我没有与怪物合作的打算。”科温冷声道。
　　“那真是遗憾呢——”红衣皇后吹了一口气，在唇齿间凝结成一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唇齿生香。
　　科温视线落在那朵花上，皱眉道：“你的咒枷赋予了你什么能力，变戏法？”
　　“我没有咒枷。”红衣皇后道。
　　“你在开什么玩笑，没有咒枷，你的摘星阁难不成是自己垒出来的？”
　　“如果我说我从没有创造过摘星阁，你信么？”他露出孩童一样纯真无邪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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