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国记：扶摇洛水寒

　　洛雪一行人的西国之旅颇有些兴师动众，月国和花国均派出了声势浩大的使节团，月国这边由五公子璃月率队，另有侍卫长苍粟、玄尘贴身护卫女眷；花国这边，花暮也签下文牒，派大将军寒桐率精兵护送，一行人浩浩荡荡，委实有些壮观。

　　正所谓尾大不掉，队伍如此庞大难免会拖慢脚程，一行人走了半个月才到了镜国边境。因众人需通关符节才能入关，璃月自请率队去边关州郡换符节，其余众人则在边界小镇暂住两日。洛雪心里记挂着扶苏，早已忧心如焚，但又不好催促众人，因只能暗自焦灼，每日茶饭懒咽，夜不能寐。

　　这日早晨，洛雪起来后依旧有些昏沉沉，胸口积郁，精神萎靡，恹恹不思饮食，和烟、落英劝了许久才将她劝下楼去。

　　花影在楼下厅堂里瞧见了她，远远地与她招了招手。洛雪过去与她一同坐下，花影见她面色疲倦，拉过她的手，问说：“昨晚又没睡好？”

　　洛雪点了点头。

　　花影叹气说：“这才走了半月，你已憔悴成这样，再这么下去，还没等救他，你倒先病倒了。”

　　和烟也说：“是啊四姑娘，我们都已来了镜国，跟那道人借了古玉就能回去救公子了，你还心焦什么？”

　　可若是借不到呢？洛雪沉吟着，又焦虑了起来，早饭也没吃下几口就对众人说道：“我头上发昏，再回去躺会儿。”

　　“再睡会儿也好，想你昨晚也没睡几个时辰。”花影说着，又吩咐和烟、落英道，“去叫老板娘给四姑娘留出些早膳来，待她回头起来吃。”

　　和烟、落英应了一声，起身去叫老板娘。洛雪正要离席，楼梯那边忽传来一阵喧闹声。众人回头一看，只见一名黛衣缁撮、身形壮硕的男子在拉扯一个女孩下楼。

　　花影向来好打抱不平，看见这情形，二话不说就要上前，不想老板娘却抢在她前头一路小跑上去，压低了声音对那男子斥道：“唉哟，公子，我们做的是正经买卖，你带她进来，叫我们往后还怎么做生意！快些撵出去！”

　　那男子赔笑说：“对不住了，老板娘。”

　　老板娘拿绢帕遮住口鼻，厌恶地瞧了女孩一眼，说：“偏还赶着饭点儿下来！”

　　男子也懊恼地看着身旁的女孩，说：“别提了，看她长得娇媚才点她，不想竟是个磕丸子的！大早上的突然犯病，真是晦气！”说着又推搡着女孩下楼。

　　洛雪坐在楼下，虽只依稀听了几个词，却也将事情原委猜了个七八分：看这姑娘粉光脂艳，衣着绮丽，身上熏香又过于浓烈，多半是个烟花女子，估计是这嫖客昨晚在青楼里没玩够，又带着姑娘出来过夜，结果姑娘早晨起来却不知怎么惹怒了他，被他一气之下哄了出来。不过，这“磕丸子”又是何意？

　　洛雪正思忖着，女孩已被那男子和老板娘赶到了楼下，两人手上都有些粗鲁，女孩被推得踉踉跄跄，脚下一绊险些摔倒，怀里一块绢帕飘出来落在了洛雪脚下。洛雪俯身捡了起来，见帕子上绣了枝春桃，右下角还有朵规规整整的海棠花印记，看上去像是家徽。洛雪一愣，心想：以花为家徽的定然是花国的贵族，这女子出身不凡，怎会流落至此，堕入风尘？

　　她犹疑地上去将这帕子还给了女孩。女孩娇弱地说了声“多谢姑娘”，神情似乎有些迷离，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洛雪打量了一下女孩，见她杏眼娥眉，雪肌丹唇，虽浓妆艳抹，神色颓靡，举止间却仍有一副贵族小姐的气度。她方要开口问女孩姓名，老板娘就过来将女孩推出了门去，一面回过头来对她说: “姑娘，叫你看笑话了，我们店里可不是这个样子，也是昨天太忙，没核查仔细。”

　　洛雪没说什么，又回到了席上。花影见她面有异色，问说：“怎么了？”

　　洛雪见月国两名大侍卫苍粟、玄尘皆在身后席上落座，也没有细说，回到房里才与她说明了方才说见，花影听完果真也是大吃一惊。两人觉得此事疑窦重重，因趁着苍粟、玄尘去后院喂马的空隙，将老板娘叫来房里询问了一番。

　　洛雪交了一锭纹银给老板娘，说：“掌柜的，与你打听件事。”

　　老板娘喜滋滋地收了银子，说：“二位姑娘要打听何事？”

　　花影问说：“今日早膳时，我瞧见有个姑娘被撵下了楼，不知是因为何事啊？”

　　老板娘脸上有些尴尬：“姑娘，我们做的真的是正经生意，这就是昨日没看紧，才叫她上了楼。”

　　洛雪说：“我们自是相信掌柜的，这里也只是随口问两句，掌柜的可认得那姑娘？”

　　老板娘眉头一皱：“我怎会认得青楼里的姐儿？”

　　“我今早听见那男子在楼上说这姑娘‘磕丸子’？不知道‘磕丸子’是何意？”洛雪又问。

　　老板娘略一迟疑：“姑娘打听这些做什么？”

　　洛雪笑了一笑，说：“我们是商贾人家，如今做这跨境的买卖，往后要经常走这段路，所以想把镇子上的状况摸清楚一些，免得以后遇上祸端。”

　　老板娘不疑有他，回说：“那我是要叮嘱二位一番。这镇上近来有个风行的毒物，正是姑娘方才说的丸子。这丸子名为逍遥丸，实为一种有毒的药丸，据说吃了可叫人欢愉，只是一旦粘上必会成瘾，几日不吃就如同销骨噬魂般难受。本来这丸子只有青楼的姐儿在磕，慢慢的一些恩客也跟着染上了药瘾，听说啊——”老板娘沉下声来，“现在镜国那边守关的将士里，都有不少沾上这毒物的。姑娘们往后进出边关可要长个心眼儿，要是碰见不认识的人给你们递吃的，可千万不要接过来就吃。”

　　花影闻言一惊，忙问：“这丸子是何时在镇子上出现的？”

　　老板娘想了想，说：“该有半年了吧，我也记不太清。”

　　花影脸上越发忧虑起来，洛雪看了她一眼，又问道：“掌柜的可知这青楼是何人所开？”

　　老板娘说：“这我可不知，只知道老板、妈妈和姐儿们都是外乡来的。”

　　“在边关开这青楼，镜国为何不管？”洛雪问说。

　　老板娘一拍手说：“也是这老板会做生意，刚来边关就给知州送了份大礼，这妈妈也会来事，时不时送些漂亮姐儿过去叫官爷们开心。平日里无论将领还是小兵来光顾，妈妈或是少收嫖资，或是分文不取，这些将士受了恩惠，自然也就格外关照他们，隔三差五就往那里跑，难免有些没定力的，跟着姐儿一起染上了药瘾。”

　　洛雪又问了她几句就叫她出去了，回头见花影似乎心神不定，顿了一顿，问说：“影儿，你可是知道些什么？”

　　花影犹豫了一下，低头说了句：“我怎会知道。”

　　洛雪也没再追问，转而说道：“我觉得今早的姑娘身上恐有蹊跷，晌午过后，我想去那青楼里打探一下。”

　　花影惊说：“怎能去那种地方！”

　　洛雪淡淡说道：“你若不去，我自己去。”

　　花影拗不过她，又担忧她只身赴青楼会遇上危险，最后只能陪着她一起去。

　　两人选了个午膳过后的时机，借着和烟、落英打掩护，瞒过了寒桐、苍粟、玄尘诸位侍卫，扮作男子装束溜出了客栈。

　　二人在镇上走了约摸半个时辰，忽望见一座三层小楼，这小楼雕栏玉砌，矗立在在一众低矮商户间颇为显眼，小楼门庭正中挂着一块镶金匾额，上书“万花阁”三个大字。洛雪心知这里便是那青楼，与花影对视一眼，走进门去。

　　这万花阁的妈妈见到一对锦衣华冠的俊俏小生登门，料定是大户人家的公子，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洛雪对她拘了个礼，往她手里塞了一锭沉甸甸的纹银，笑道：“我二人初到此地，烦请妈妈将那娇俏好看的姐儿都请出来，叫我二人长长见识，回头自然少不了妈妈好处。”

　　妈妈拿了银子，自是满心欢喜，登时命人去叫楼里的姑娘出来。

　　花影拉了拉洛雪，悄声说：“瞧你这熟门熟路的做派，这老鸨定是将我们当做惯于风月的浪荡子了。”

　　洛雪隔着衣裳掐了她一下。花影轻喊了一声，正要反击，却看见十来个千娇百媚的姑娘从楼上袅袅而来。一众粉黛，各有千秋，婀娜多姿，花枝招展，端的是乱花渐欲迷人眼。

　　妈妈上去叫姑娘们站好，任由洛雪、花影挑选，二人在百花丛中扫了一眼，瞧见了早上见过的女孩，回头对妈妈说：“就她了，今儿看她格外有眼缘，就先点她，回头再请其他姐姐吃酒。”

　　妈妈笑吟吟地说：“青姐儿的才貌在我这些女儿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今儿是她有福，叫她好好招待两位公子。”说着就将三人送到楼上雅间，闭了门离去。

　　花影上去反锁了门，坐下来问那女孩说：“你叫青儿？”

　　女孩点了点头。

　　花影又问：“可有本名？”

　　女孩回说：“回公子，奴家本名柳絮。”

　　花影惊说：“柳絮？以草木为名，姑娘果真是花国人？”

　　那叫柳絮的女孩脸上也露出惊讶神色：“莫非二位公子与奴家是同乡？”

　　“正是。”洛雪说，“柳絮姑娘，我且问你，今日早膳时，我捡了你的丝帕，看见上面印了一方海棠花家徽，想来你家里必是花国望族，何以沦落至此？”

　　柳絮眼眶里登时泛出眼泪，在二人面前跪下来哀求道：“二位公子，他乡遇故知也是缘分，求公子念着同乡之情救我一命。”

　　洛雪和花影连忙扶起她来，说道：“你先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柳絮在椅上坐下，哽咽回说：“我本是花国乔县名门柳家的小女儿，半年前，宫里传来消息说要选秀女，县里的适龄女子都被征召，知县派了一队人马护送我们进宫。谁知半路竟遭了山贼，护卫们都被杀了，山贼又将我们劫去了一幢大宅子里，给我们灌下逍遥丸，叫我们都染上了药瘾，此后我们就被送来了边关的青楼。”

　　洛雪听得目瞪口呆：“哪里来的山贼如此大胆，竟敢劫掠宫女？而且宫里为何没有查起此事？”

　　洛雪看了看花影，花影没有做声。

　　洛雪又对柳絮说：“姑娘，我们出门带的银子不多，权且救不了你的姐妹，今日就先将你赎出去，再雇个镖师送你回家，好让你与家人团聚。等我们回了花国，定会报官，将你的姐妹们都救出来。”

　　女孩千恩万谢，又跪下来给二人磕了好几个头。

　　洛雪和花影于是带着柳絮出门，去向那老鸨赎身。这妈妈起先不愿，见洛雪拿出了千两银票，还是答应了下来。两人赎回了柳絮的卖身契，又去镖局请了几个可靠的镖师，当日就送柳絮上了路。

　　此时已近黄昏，落日映照着边关城楼，仿佛一副金灿灿的、坚不可摧的铠甲。两人踏着余晖回了客栈，一路上，花影始终一言不发。

　　到了客栈前的街口，洛雪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影儿，你可知这逍遥丸是何物？”

　　花影神情躲闪，沉吟半晌什么都没说。

　　洛雪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也没再多问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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