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爱，四海潮生

　　午后，万里无云，正是个好天气。

　　梧桐树下，坐着个女孩，十六七的样子，穿GUCCI的双排扣粗线衣、窄管长裤和长筒复古棉靴，长发用牛皮绳束起，几缕隐约垂下来，随微风，缓慢在眼前拂动，

　　手边一罐咖啡，膝上放着一台半旧的笔记本，她上下滑动鼠标，抬头看看几条不时浮动的折线，眉皱起，钢笔也在手上转一转，想好，复又在纸上写写画画。

　　不多时，一个穿着球衣的男孩携自家女友从这儿经过，走出三四步，稍一顿，又折回来，

　　“妞儿。”男孩搂着女友的手一放，嘴巴勾出笑容，干净如额古纳河的水，“你哥在球场挑四中那帮小子，不去看？”

　　忙里抽空儿，叶雨然抬头瞧他一眼，瘦长的身材，俊秀的脸，一对眉眼略显狭长，有文儒，也有些邪气，整一雅痞似的人物，

　　“你都下场了，还有什么好看的？”没有悬念，一定又是一挑三，她的哥哥，霸气，跋扈。叶家人，有这个资本锋芒毕露。

　　陆九州眉一敛，“妞儿，别让我误会。”

　　“误会的不是你。”叶雨然拿起咖啡喝一口，眼光聚回手边的事儿上。

　　陆九州一侧脸，看见女友有些赌气的嘟起小嘴，

　　“怎么，你急？”看向她，有些不解。

　　“晚上陪我看电影，你答应过的。”

　　陆九州想上一想，嘴巴咧开，“是不是我说的话，你都听，嗯？”

　　这个笑，很熟悉。

　　女友不再说话。

　　“那，回家去，现在。”伸出一只手，像哄孩子似的，摸摸她的脸颊，

　　“听话。”

　　舒口气，叶雨然拨了拨额前的碎发，瞥眼那一位离去的方向，

　　“有趣？”花季年龄，不过些肆意妄为，哪里懂得什么是爱。

　　陆九州三步作两步，停在她身旁，也坐下，头靠在树上，仰望天空，

　　“你呢？”下巴点一点笔记本上不断变动的折线，“这，有趣？”

　　话不投机。

　　她沉默，专心于计算。

　　剩他，一个人自言自语，

　　“净做些不合自个儿年岁的事儿，打小，就属你不合群。”

　　“有时想想，你们叶家净出些半疯半傻的人物。”

　　“妞儿，那么多人，那么多事儿，你怎么能，看也不看？”

　　“你心里头，究竟惦念什么？”

　　斜眼一瞥，她正在键盘上敲打，一对眸亮亮的，显然，不记得他这么个‘纷繁俗物’，

　　于是，一笑，味道，多少有点苦，

　　“他不在身边儿的时候，多少，也瞧我一眼。”

　　对照变化，纸上的数据出了错，沿几行复杂的式子，往上推，

　　哦，是二乘七得了九。

　　皱皱眉毛，于是，叶同学抬起头，不笑，只是淡淡的，

　　“再啰嗦，我让你横着出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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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篮球场上，良久的欢呼后，人潮缓慢散去。

　　叶雨桐穿着宽大的黑色球衣，斜倚在篮球架上，一手拿毛巾擦着额头上的汗。

　　“喂。”对手扔来一瓶水。

　　叶雨桐笑一笑，拧开，仰头灌下一半，余下的倒在了头上。

　　“晚上有空儿没？一起出去，介绍几个妹妹给你。”

　　叶家大少甩甩头，水珠飞扬，“不了，有事儿呢。”

　　看一看他，了解，“得了，女朋友一天不送能出什么事儿？”

　　“滚你丫儿的。”笑着抬手，一个篮球砸过去。

　　少小年岁，正应有些张扬，有些轻狂，不然大了，走出象牙塔，学会阴险，学会凉薄，学会谋算，还有什么值得怀念？

　　“再赛一轮这个？”对手踩在点上，比了个投篮的姿势。

　　叶雨桐□□运了两次球，干净、漂亮，“输了怎么算？”

　　“下馆子。”

　　“地方？”

　　“随你。”

　　“你说的。”零度角，叶雨桐俯身整整护腕，定好位置，修长的身体一跃而起，出手。

　　中，空心。

　　“真不客气。”对手撇撇嘴巴。

　　紧接着，又进两球。

　　叶雨桐抬起长腿，踩在下一个点上，斜眼一瞥，

　　“还比不？”

　　对手活动活动手腕，哼一声，“丫儿不信你百发百中。”

　　叶雨桐咧嘴一笑，对准篮框，再出手。

　　咻。

　　咻。

　　咻。

　　不多时，霸王走上最后一个点，

　　眼见，一个大半圆即将走完。

　　这回，抬起手臂，少年微微弯下背，

　　准头，向左偏上一点，不着痕迹。

　　然后球飞出，一下，砸在篮框上，颠上几颠，终于掉落出去。

　　叶雨桐一展臂，有些慵懒，“换你。”

　　“险。”对手抹把脸，脚一勾，球飞至手上，

　　舒口气，稳下心神，

　　起跳，

　　中。

　　叶雨桐单手环胸，斜一挑眉毛，“像个样子。”

　　对手咧咧嘴巴，出手干脆，

　　复又投中几个。

　　“听人说，你们学校这年的学生会主席是个女的，长得俊，多才多艺，性子挺野的。”吧嗒吧嗒嘴巴，弯膝，跃起，“丫儿，真合我胃口。”

　　撞在篮板上，

　　一球，没进。

　　对手接球，单手扔出给他，一笑，“这样的，咱每晚在你们校门口拦人，哥们儿瞧有戏不？”

　　接住，

　　“那丫头，打小练柔道长大，你小子有多少斤两的胆？”

　　对手一愣，“认得啊？”

　　霸王单手一勾，

　　咻。

　　得，进。

　　于是，哈的笑起，微微上翘的眼角都透出得意，

　　“我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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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纽约。

　　雍容繁华，有文明，有堕落，有善念，有卑劣，是好地方。

　　傍晚，年轻男人漫步在石板铺成的街道上，啡色长皮夹克，粗针毛线衣和合身的长裤，配上系有杜嘉班纳图案的印花方巾，悄然烘托出的艺术家气质，一度，称得卓绝。

　　右手边靠后一些，跟着个东方孩子，模样俊，一路走着，不多说话。

　　不多时，停下，过马路。

　　男人伸出一只手，干净，白皙，五指修长均匀。

　　孩子抬起一对凤眼，小手放进男人温暖的手掌里。

　　信号灯闪一闪，变。

　　陌生的行人往来，匆忙的有，缓慢的亦有。

　　男人迈开长腿，有意无意，让小小的孩子靠自己近些，瞧神情，隐然，像名父亲。

　　孩子步子小，然而脚步平稳，不见慌忙。

　　好长的路，大手牵着小手，一步一步，走过。

　　有种相濡以沫，久久，复又归于平淡，大抵，是这样了。

　　忽的，孩子停下，微微侧着头，瞧一旁的事物。

　　男人发觉，沿她的目光看过去，

　　几步远的地方，摆了个捏面人的摊子，中国老人身穿棉布衣裤，手巧刀快，笔法熟稔，眨眼的功夫，一枚小小的娃娃已捏成模样。

　　一群围在旁的孩童‘啪啪’拍起手，嘴里还直夸“中国，好厉害”。

　　老人笑笑，俯身将面人赠给一名最小的姑娘。

　　小姑娘也笑。

　　男人微微垂下眼，问，“想要？”

　　东方孩子看上良久，才眨一眨眼，

　　“姐夫，那个。”抬手，指指老人身后，是一家琴行，

　　落地窗内，对着的，正放着一架墨色的大三角钢琴。

　　孩子扯一扯男人的袖口，用中文重复，有些急切，

　　“那个，那个。”

　　男人看上一看，摸摸孩子的头，微笑，“学那个不容易。”

　　孩子仰头看他，“比学中文难？”是句英文，正宗的伦敦腔调。

　　男人点头。

　　孩子歪着头，边审视，边思考，像是在做什么重大决定。

　　男人不语，看她，然后静静等待。

　　很久之后，

　　夕日染上女儿家醉了般的晕红，退却光华，沉在一望无际的繁华背后。

　　东方孩子再次抬头，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如羊脂玉，经精雕细琢而出，

　　看他，只说两个字，

　　“我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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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九点，天色暗了，下起零星的小雨。

　　街灯下，叶雨桐靠在掉了漆的大铁门上，上身校服半开半合，右手撑起一把伞，五指修长，骨节分明。

　　仰头看看天，舒口气，水雾弥蒙，

　　少年俊秀的眉眼，退却稚嫩，此刻，透出一抹忧郁，近似于手心一捧宝蓝色的海水，不深，不重，让有心人看在眼里，心，会痛。

　　巧，谁说不是？

　　要不十多年了，这光景，怎么能唯独让她瞧见……

　　“没收着短信？”今晚学生会有事，不必等她了。

　　看向她，叶雨桐咧开嘴巴，将伞撑在她的头顶上，“你一姑娘家，让人怎么放心。”左手拎过她的书包，自然而然跨在肩上。

　　叶雨然微一仰头，一对凤眼借着月色，光华转动，

　　“没妨着叶少办大事？”

　　“哪儿呢。”少年长臂一张，将女孩揽进臂弯，一脸正气，“谁家姑娘能比得上咱家妞儿。”

　　嘴一抿，微笑，“不打自招。”

　　回家。

　　两个人，一把伞，街灯慢慢的，将一对影子合在一起。

　　“前些天三儿给我打来电话，哼，三句话离不开她那个姐夫。”叶雨桐撇撇嘴巴，有些嫉妒，“那小子，我瞧着成，小祖宗都能叫他收拾服帖。”实则，年纪轻，但，懂得如何拿捏内敛、张扬，进退得宜，他叶大少得称一句，欣赏。

　　叶雨然没接话，只顾走自己的，半晌，才问，

　　“往后，我真得嫁他？”其实，想问，能不能说不？能不能，自己选？

　　少年眼一斜，了解得透，很快，吧嗒出言语中的滋味，

　　“怎么，有瞧得上眼的人了？”

　　她微微垂下眼，发丝遮在眼前，等于默认。

　　这等大事！叶雨桐哪儿敢怠慢？急的不行，只差没窜上天去，“哪个？多久了？我认识不？姓什么？叫什么？几岁？家里是做什么的……”

　　她被他的样子逗笑，于是，停下脚步，

　　看向他，

　　眼光，湛亮、温润，莫名带些复杂，直落进他的眸底。

　　“姓叶，你认识。”不像玩笑。

　　“啊？”少年怔一怔，开始掰着手指划拉，

　　这思前想后，反反复复，良久，猜不出，

　　于是，霸王怒，“哪家没长胆的小崽子，偷摸勾去我妹的心不说，还敢一个劲儿躲躲闪闪的，叫少爷我想不着！”

　　叶雨然扑哧一笑，再勾勾手指。

　　少年乖乖探去头。

　　贴在他耳边，很轻，很慢，吐出两个字，“咱爸。”

　　哐啷，晴天一个霹雳！

　　霸王一时腿软，咽下口水，一脸赔笑，“我说呢，谁这么本事……”

　　叶雨然微微歪着头，想上一想，

　　“没长胆的小崽子？偷摸？躲躲闪闪？”

　　“得。”中招，“太后，饶小的这回？”

　　她哈哈两声，三步两步，一溜烟儿跑开，“做梦。”

　　“喂。”霸王急了，迈开长腿，忙追在后面，

　　“下着雨呢，快，回来拿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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