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事有余

　　陈季明闻声，错愕地转过头去，看见陈河在他们后方站着。
　　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来，也没人知道他听见什么……陈季明莫名有些心虚，左右看了一番两人的神色，却一个比一个更正常。

　　陈季明只会干笑，笑完之后没什么底气地找补：“随、随便聊点别的。”
　　……就差快把“正在聊你”写在脸上了。

　　陈河没说话，只径自走到余樾面前，温声说：“冷了，你回房间去。”
　　余樾坦然地点点头，临走之前还客气地跟他道了谢：“谢谢你让季明帮我带的药。”
　　“不客气，”陈河笑了笑，“早点睡。”

　　等余樾走了，陈河这才沉下脸叫住一边也想开溜的陈季明：“陈季明，你好能管闲事啊。”
　　“我这不是替你着急吗……”陈季明一边跟他嬉皮笑脸，一边小心翼翼地看他脸色。他别的不怕，只怕有人完完整整地叫他大名——一般在家里，他爸这么叫他的下一秒就要手底下有什么就招呼什么了。
　　索性大哥不会打他，陈季明厚着脸皮笑说：“你看，没有我多管闲事，你怎么能知道他是什么态度呢？”
　　陈河皱着眉：“什么态度？”
　　“啊？你没听见吗？”陈季明吃了个大惊，迅速反应过来，怒火中烧地质问他，“我□□演我？！”
　　“……这不算演吧？你也太好上当了，”陈河颇为慈爱的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所以他是什么态度呢？”

　　陈季明想骂人，但思来想去，这事是自己理亏在先，只能瓮声瓮气地把刚才的聊天内容和盘托出：“他早就知道你喜欢他。”
　　“哦，”陈河点点头，心里一咯噔，脸上却依旧波澜不惊，“什么时候知道的？”
　　“那我哪儿知道，”陈季明翻了个白眼，“你自己问他去。”

　　陈河必然不可能直接去问余樾。
　　他有点好奇，因为他一向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虽说有几次实在是做得过头，但在他心里觉得余樾大概率会把他当成是一个“有点腻歪的老朋友”，而不是什么揣着歪心思的“追求者”。想到这他就不由得开始担心起来，这件事露不露馅对他个人来说其实并不怎么重要，可他害怕余樾会因此觉得膈应。
　　但陈季明刚刚说余樾早就知道了……只看余樾还跟他照常相处，就说明这个“膈应”这是陈河脑子里自己吓唬自己的幻想产物。
　　那这样是不是就代表余樾能接受？是不是……余樾也喜欢他？

　　陈河在这种想法里后知后觉地快乐起来，神色轻松了许多。
　　陈季明站在他身后察言观色，扭扭捏捏地说：“哥，我怎么觉得你俩这么别扭呢？”
　　“别扭？”陈河挑眉，“哪里别扭？”
　　陈季明摊开手：“这不就是互相喜欢吗？既然互相喜欢，为什么不在一起呢？难道就因为家里吗？可是大伯他们……”
　　他顿了顿，继续说：“大伯现在也管不了你呀，为什么还要顾及家里？”

　　陈河叹了口气，伸出手去接外面的雨。
　　掌心是热的，雨水是凉的，掌心的水没接多少就会从指缝中间泄出去。
　　西边天空的云层无比厚重，把他刚飘起来心绪又压到底。
　　“我不知道，”陈河低声说，“我怕我爸找他麻烦。而且这不是互相喜欢，只能说他不讨厌我。一直装傻应该是因为我们现在还在共事……他需要钱。”
　　陈季明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对劲：“那你这是干什么？活佛做慈善？你比我还烧包？”
　　陈河笑起来，拍了拍陈季明的肩膀：“我乐意。”

　　他说完就走了，陈季明摸着自己被拍的肩膀一阵发愣，因为他很少看见他哥这样笑。这种笑里透出一种无法言明的轻松，可他想不明白陈河的轻松从哪儿来。
　　难道只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对余樾来说不是毫无用处吗？
　　可退一万步来说，仅靠他哥一厢情愿的付出，就能撑起这段长达这么多年的暗恋吗？

　　陈季明先是觉得他哥脑子有问题，随后才感觉到肩膀上的一阵湿意。
　　“操！”他对着陈河离开的背影竖了个中指，心里暗骂“傻逼又拿我衣服擦手！”

　　-
　　余樾整晚都没睡好，不知道是不是昨天吃完饭之后吹风吹久了，后半夜他竟然发起低烧来。他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翻腾陈河托陈季明给他拿的药，果然在一堆清火止咳的药盒里翻到一板退烧药。
　　药片太大，他为了找水吃药差点让地毯绊了一跤，好一通折腾之后才重新倒回床上。

　　雨点打在玻璃上发出细碎而又沉闷的响声，本来是正适合睡觉的白噪音环境，余樾却在躺下之后莫名其妙地失眠了。
　　大概是刚才一口凉水给他喝精神了，又或者是因为他一直以来都是个夜行生物，再或许是……
　　余樾昏昏沉沉的想，或许是陈季明无意之中替陈河把事情挑明了。他当时冷静是因为心里隐约猜到过，更是因为这场感冒让他反应迟钝。
　　现在突然醒过神来，瞬间就被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裹住本来就生锈似的思维，迫使他重新开始思考起来。总之是肯定不能再跟陈河装傻了，可如果不装傻的话……

　　余樾翻了个身，把被子团成一团抱住。
　　他还没捋清楚自己对陈河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在感情方面他虽然迟钝，却不是傻子；猜到之后，他第一反应是不知道自己怎么做才能回报对方寄托在他身上这么多年的感情。
　　这是喜欢吗？余樾也想不明白，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喜欢一个人”应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但此时此刻，比“是否喜欢陈河”这件事更让他不安的，是应该怎么自然地跟陈河继续相处——他知道，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在一起的。

　　雨下了整整一夜，天傍亮的时候才停。余樾强迫自己睡了一会，出了满身的汗，但烧却退了。
　　他起身去洗了个澡，出来擦头发的时候听见有人敲门。

　　门打开，陈河提着从门口买来的馄饨进来了。
　　陈河把馄饨放到房间里的桌上，神色自若地问他：“好点了吗？”
　　“好多了。”余樾跟在他身后，看他熟练地掀开快餐的盒子，汤底的香味在顷刻间弥漫在整个房间里。
　　余樾想了想，说：“其实你不用……”

　　陈河好像没听清，转过身来：“嗯？”
　　“不用这样，”余樾头顶着毛巾，咳嗽了一声，“我可以自己下去买。”
　　陈河往后退了一步，斜靠着墙，半张脸埋在光照不到的暗处，低声说：“外面太冷了，我怕你吹了风病得更厉害。”
　　余樾有点哭笑不得：“那我可以自己去看医生。”
　　陈河会意，站直了身子：“你想让我离你远点。”

　　“不是，我……”余樾马上否认，但否认完了又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只能溃败的把头顶的毛巾扔到床上泄愤。
　　陈河见他那样，无奈地笑起来：“我让你觉得很为难吗？”
　　“那倒没有，但是，你能不能给我时间想想？”余樾不敢看他，便把目光投到窗外，“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陈河问他：“就继续装傻不行吗？”
　　“不行，”余樾坦诚地摇头，“装不下去了。”

　　陈河沉默了半晌，最后走到床边拾起那条被余樾随手扔在那的毛巾，又接着一步一步地走到余樾面前。余樾见状，慌乱地退后了几步，最后退到墙边，双手抵着墙。
　　已经没路走了。
　　屋里安静极了，脚踩在地毯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要给你多少时间呢？”陈河好像怕吓到他一样，声音放得很轻，听起来像是商量，“不会还是不打招呼就跑吧，像上学时候那样？”
　　余樾摇头：“不会。”

　　“跟陈季明就能说得那么冷静，把我们俩的事分析得那么有条理，”陈河把毛巾盖到他还滴水的头发上，低头下问他，“跟我就能慌成这样？”
　　视线被盖住大半，余樾只能看见陈河的胸膛。他有点紧张，但又不知道紧张是从哪儿来的——在这种问题上他本来就不那么会说话，况且对着的人还是陈河。
　　对他那么好的陈河。

　　余樾没说话，陈河就把手盖在毛巾上替他擦了擦头发。他本意就没打算逼他，这件事说白了是他自己一厢情愿，他也没想这么早就把这些话挑明，但到了这个地步，好像不说也不行了。
　　他的手依旧盖在余樾头顶上，因为他也不敢跟余樾对视。

　　“我确实喜欢你，”陈河说完，叹了口气，“本来没想这么早说，我怕我吓到你。”
　　“已经吓到了……”余樾小声地说。
　　陈河笑了一声：“我就是怕这个。怕吓到你，怕你觉得我恶心，怕你为难，怕你听完这些以后再也不理我了……说到底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不应该承担这件事里面的负面情绪。而且我也不是那么……那么需要你的回应，能在你身边，看见你、对你好，能帮到你什么，对我来说就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余樾被毛巾蒙着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于是整个世界里就只剩下陈河的声音。
　　“我喜欢你，从大二到现在，一直都喜欢你，”余樾听见他说，“我给你时间让你想，不着急，你怎么做决定我都接受。”

　　他自始至终都没想过自己有什么天大的好处能让陈河这么心甘情愿地付出下去，他从来没觉得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能值得别人这样对他。
　　那人可是陈河啊……
　　余樾贴着墙在发抖，陈河压在他头上的手早就挪开了，随后他就听见离他越来越远的脚步声。
　　他咬着牙扯掉头上的毛巾，对着陈河的背影：“三天！三天我就想明白。”

　　陈河没回头，但余樾知道他在笑。
　　他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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