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江湖]思君集

　　我是这么想的，既然小坏种的主要伤害都源自我们打出去的伤害，那只要我们自降实力，就能让反回来的六成伤变在可承受的范围之内；而当下能将我俩平均实力拉低的一招，就是我用他的剑，他用我的剑。

　　可我刚把这招支出来，便被一口回绝：“我用你的可以，你用我的不行。”

　　他接着道：“碧空魂断我平时都收着落灰，不轻易用。这把剑到你手上，即便不使内力，威力大减，伤害也不容小觑。真反伤回来你扛不住几下。”

　　我愣了愣：“那我不能空着手上吧？”

　　他抿着唇，神色微闪，有些犹豫地按着剑。也就是僵持的这几秒，我们以为不会轻易出手的小坏种忽无预兆地抬起了手，从脚下朝四方生出个蔓延到崖边的圈，召起了一团蝶群。

　　段无澜眼皮一跳，当机立断地把剑往脚下一摔就带着我飞起来。半空里再看下去时，蝴蝶飞过的地方，野草枯尽，沙土变得焦黑。

　　他估计也没打过这么憋屈的架，静了静，像是铁了心要把这个小坏种揍一顿，道：“你用我的剑也行，不过要带上剑鞘。”

　　我挑眉看他：“带着剑鞘打？跟耍棍有区别吗？”

　　他不由分说地又带我落回蝶群散去的山崖，把剑收进鞘里，还封了道防止我拔剑的暗锁，这才不容置喙地把他的宝贝剑抛进我怀里，又兀自拔走了我背后的小破剑。

　　这时候他已然带着两道不知多重的内伤了，却在出招前一把揉在我后脑上，意气风发地笑了声。身段如风地掠过去之前，他说：“记得你答应我的。”

　　我一时心跳漏了几拍，慢两步才跟上去。我想起来前同他互相允诺的：可以受伤，却不能死，竟是一语成谶。

　　小坏种的招数看着花样频出，挨多了发现，其实也就那几式，只是虚实不定搞得人十分火大。

　　有时候你躲吧，发现是假的；受着吧，他又来个真的。

　　而我握着个沉棍似的带鞘的剑，黑着脸，每一下打出去的功力只有个不轻不重的回响；仿佛只是段无澜在跟他打，而我则是个提棍敲把小坏种的骨头当木鱼敲、给他俩奏乐助兴的人。

　　但是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武器不称手，也得多少发挥些作用。碧空魂断的剑鞘也并非寻常材料，是用黑得不透光的玄铁打制的，掂在手里沉得很，打起人来其实也挺疼。

　　至少反回我身上时是能让我龇牙咧嘴的，只是小坏种一直很失望地没给出什么反应。

　　或许是小坏种主要在应付段无澜，我的出招频率要闲一些，凝神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他的调息时间竟然足足有四十多秒。我想是不是这些修法邪门的异士都不屑去看名门正派的东西，连大小无相都没有学。

　　再次翻身躲过一片凶猛的蝶群后，我琢磨出三条：一则他也许并不是什么云梦弟子，而是偷了云梦什么秘籍，因此招法相似；二则他手中看着像清池梦杳的灯其实威力并没有这么大，传统的传世武器都要在本门派独有的灵气聚集之地淬炼过，才会熠熠生光。而他的灯虽然也亮，和段无澜货真价实的碧空魂断一比对，却仍然黯淡不少，想来很可能是自己要不纯熟的手法打造的；三则我们打的思路是对的，任何功法都不可能完全没有消耗，反伤很有可能是他的基础招式，只是调息时间很短，被我们误会成特质。

　　现下他其他花哨招数的调息时间眼见着越来越长，很显然是把无用招式的调息功夫省下了，渐渐只用反伤应对着我们的攻势，长此以往，他体内放不出去的外来力越来越多，必然会到达一个临界点。

　　而怎么找到这个临界点，就要交给我这个因为威胁力太小一直被敌人忽视、闲得有功夫瞎想的剑鞘侠士了。

　　我与段无澜差不多是背后夹击的攻势，等我躲避时无意绕去前面看了一眼，手上一抖，震然地差点把剑给甩掉。

　　段无澜也不是啥好东西，拎着我的破剑一剑剑划下去，并不多狠厉，却如同凌迟猪肉一般，刀口从胸口往下整齐地排下去，就连划伤之间的间距都一样。

　　小坏种的反伤是按照他受到的内息来算的，而段无澜这一剑剑估计没带什么内息，只是单纯地划口子。这时候的小坏种衣服上已然泅开了一片片血团，一张脸色难看黑沉得让我怀疑，用笔蘸一下是不是能流畅利落、不必续笔地画出来一副千里江山图。

　　我心情有点好地扬了扬眉，这会才明白过来段无澜为什么不让我拔剑，这些心黑的、玩邪门法术的，历来最怕的不是修为之类，而是简单粗暴的物理伤害。

　　然而对于这种偷学了云梦治愈术的术士来说，又是另一种情况了。物理攻击于他而言并不能致死，只是让他不太好受，并且看起来更狼狈一些。因此段无澜两者兼用，一会拍一掌，一会划一道口子，自己虽然解不少气，脸色却也越来越苍白。

　　因此当下最紧要的，还是想办法算准小坏种的调息时间。一面镜子在失去反光能力时，对姑娘们来说，即是一块无用的板子；一个靠反伤来攻击的术士，倘若在某一瞬间暂时失去了这个能力，在那一刻于我们而言，他便是个凡人。

　　先前一直不打致命处，是因为忌惮他可能将致命伤也还回来；而当他成为凡人的时候，就不必有这个忌惮了。

　　我开了这几秒钟的小差，一道水流似的蓝光忽然向我扑过来。我反应一慢，没想好往哪边跳，缩起肩膀抬起剑去挡，气流被剑鞘滤过去，几丝细小的仍然扑上我手臂，却在我慌乱的注视下穿了过去。

　　我愣了愣，这是个虚招。但是按照此前的规律，他这时候应该打实招才对。

　　我忽然想到一个可能。小坏种的基础招式——也就是反伤，会不会是在虚招的掩盖下进行调息的。

　　为了验证猜想，后来扑向我的几招我都没有躲。在骨头疼过几轮后，我发现他五招里竟然有三招都是假的；我心中一动，在第五招看似汹涌的蝶群穿透身体时，跃过去用碧空魂断……的剑鞘，狠狠在他后心钝击了一道。

　　然后他身子一震，在段无澜惊讶的眼神里，竟然呕出了一口血。

　　我也愣了愣，随后火速退后避过他因愤怒而暴起的内息，在半空里冲段无澜笑了笑，拍一拍剑，权当是同他击掌了。

　　我确切地看见，他的目光在瞬间变得柔和，扬起唇角，手上却狠厉地挥出了下一剑。

　　小坏种后仰避开剑刃，接连抛出几道光流，一时间无数蓝光幻化的蝴蝶从他身后腾起，明明该是很美的画面，却令我想起一大片冲出山洞的黑压压的蝙蝠群。

　　他退到更远的位置，拉开了与段无澜近战的距离。随即擦了擦嘴角的血，指着我，问：“你是什么人？”

　　我有点无语地抿了抿唇，心想都打到这会了才想起来问我，还没开口却听见段无澜笑了起来，随即身上一轻，他捞过我，再次提剑跃过去。我一时离他很近，脸几乎贴着他的脖子，再听他说话时，声音响在耳边，几乎震耳欲聋。

　　他说：“是我此生最得意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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