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恋

　　天牢，如同我梦里的房间那样昏暗。
　　干燥的草堆总算不会让我觉得太冷。
　　刚才小玉端来一碗米粥，几个馒头，被我吃得干干净净。
　　想来也是，怎么说我也有一个月未进食了，如果我是一个平凡人，早就归西了。还好，还好我还活着。
　　“小玉，谢谢你。”
　　她闻言，低下头不好意思起来。“夫人，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其实沛臣，不在皇宫吧？”
　　她一惊，忙跪下谢罪：“夫人，奴婢……奴婢怕你担心所以才有所隐瞒，夫人——”
　　“行了。”我对她摆摆手，表示并不在意，“我昏睡的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事？”
　　她抬头看了看我，随后又低下头，嗫嚅道：“将军在夫人昏迷的第二天就回来了，日夜守候，直到前几天陆公子和秦姑娘唤了他出去，至今未归。”
　　“那……你们国后说的是不是真的？”难道十五万援军真的被沛臣一把火烧了？不可能。他只是一个人，怎么可以对付十五万大军？这叫我怎么相信？
　　“奴婢……奴婢不知……”
　　见她如此唯唯诺诺，我也不再多问。这种事就连王宫大臣都未必清楚，而小玉也不过是个宫女，她能知道什么。
　　我步到一边坐下，拾起一些稻草抱在怀里，以减轻这天牢里的阴冷。
　　“夫人，奴婢这就去给您添一床棉被——”
　　“不用了。”我唤住她，“你还能把床给我搬过来吗？”
　　她自知不可能，用为难的眼神看我。
　　我轻笑，“和你开玩笑的，不必当真。”
　　小玉走出去后，偌大的牢房里就只剩下了我。
　　我不知道盈岚为什么会把我关在这里，在这个暗无天日的牢房里除了我，没有任何人，就连看管的狱卒也没有。
　　她是希望我逃？还是认定我不会逃？
　　我有些累了，身心疲惫。
　　我闭着眼睛，幻想着如果我一觉醒来，已是千年之后那该多好？我不需要做任何的抉择，不用去理解他们究竟是什么样想法，不用考虑他们究竟会爱我还是恨我，什么都抛开，什么都不用去想。
　　第一次发现，原来我也是这么懦弱和自私。
　　如果我不是从千年后来的人。
　　如果沛臣与南唐没有如此深的仇怨。
　　如果当初盈岚没有随我一起入宫。
　　如果……
　　呵，还有什么如果，原来一切都只是梦。
　　梦，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天牢那半高的铁门突然“砰”地一声被打开。逆光里，我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沛……臣……”
　　他伸手一挥，结实的木门就在霎时支离破碎。他紧紧抱住我，下颌抵在我的肩上，用轻柔的声音说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全身僵直，只觉自己恍如梦中。
　　“我带你出去！”
　　他拉着我往外走。他的手冰凉，眼神中透露着异样的平静。
　　“你告诉我，你去了哪里？”我的声音平淡，没有带任何感情。在这个时候，就连我自己都分不清我究竟该为他的到来而开心，还是为南唐的灭亡而内疚。我最不想看到的结局，竟然全是因为我……
　　他突然不说话，转过身定定地看我。
　　天牢里，昏暗依旧。
　　他就站在我的面前，黑色的眼睛和昏暗的阴霾重叠在一起，我不想去猜，也不想去分析，可它偏偏就生硬了起来，扎进了我的胸口，让我忍不住想要流泪。
　　我的手抚上他的脸颊，拇指轻轻勾画着他的轮廓，轻轻地又说：“告诉我……”
　　“报仇。”他转过头，淡淡说道。
　　我上前一步抱住他，脸颊上终于有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为什么要这么说……你明明是为了我……”
　　他在我的耳边轻轻叹气，“不要想那么多……这不关你的事……现下我与他们也算两不相欠。”
　　“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好过一点吗？”我抬起头看他。
　　他一言不发，惊讶于我的泪眼朦胧。他伸出手，小心翼翼的为我擦去眼角的泪水。“你看，你已经变成真正的人，你有眼泪了。”
　　“你知不知道，你是一个大傻瓜！”
　　他笑，眼神忽地温柔了，“我们会好好的活着，好好的在一起，不用再去担心以后的事。”
　　我靠进他的胸膛，听到他强而有力的心跳。
　　终于发现，我的心中似乎有某些的东西崩塌了，我整个人被一种强大的温暖所包围，我开始相信有幸福的存在。
　　“走，我们出去。”
　　“嗯。”我点头。

　　北宋包围金陵数月，南唐十五万大军由朱令赟率领东下支援，经皖口时遭宋军阻截。朱令赟以火攻宋军，可突然间，风势大转，反烧自己。宋军乘胜追击，就此，南唐十五万大军全军覆没。
　　而沛臣，就是使那风势大转的缘由。
　　一夕之间，死伤千万……我不禁深感战争的残酷……

　　沛臣带着我逃出皇宫，直至金陵城门口。
　　城门没有开，守城的士兵个个严正以待，等待生死拼搏那一刻的到来。
　　战祸又起，全金陵城的百姓几乎都挟带包袱，四处避难。
　　城里一片混乱。
　　隐约间，我似乎听到万马奔腾的声音。那声音简直如海浪，汹涌而澎湃。
　　我与沛臣面面相视，轻身一越就站在了城墙上。
　　我被我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天空中，乌云阵阵，遮天盖地。就连四周的群山隐没在暮色里，也骤然形成了压抑。
　　那黑色的铁甲精兵，犹如一团滚滚黑云急速翻卷而来。
　　整个金陵，突然间，肃穆无声。
　　号角吹寒，震彻山谷的呐喊声由远而近，犹比天上的雷声还要浑厚。那金属的银刀铁马驰骋而来，透着鲜亮闪烁的寒光。
　　“宋军攻城啦！宋军攻城啦！”
　　叫嚣声此起彼伏。顷刻间，惶恐，担忧，死亡，哭泣，充斥着整个金陵城。
　　“他们……他们会大开杀戒吗？”我的声音颤抖地语不成调，急急望着身边的沛臣。
　　他沉默许久，终于道：“可能……”
　　我和他，就只在城墙静静的看着。
　　天边，黑色的云雾当住了所有的光芒，就犹如现下的金陵城，在一片厮杀和叫喊中，也将抛弃原有的自尊和荣誉，它不再是一国的都城，而将被沦为一座死城。
　　我回头望，只见盈岚和李煜携手向城门走来。
　　“国主投降了！”远远传来嘶哑的声音。
　　沉重的城门被打开。李煜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
　　盈岚留在原地，竟哭着跪下了身子。
　　我心目中的盈岚是个坚强的女子，可如今，即使我们相隔如此遥远，我却还是能感受到她的悲伤。
　　这是不是就是老天的玩笑？
　　我的身子不禁颤抖。身后有个人紧紧抱住我，他的唇附在我的耳畔，轻轻说着：“不是你的错……”
　　天地混沌一色，我靠着他，嚎啕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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