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首

　　“你这次回来，待多久？”云凡和刘瑞坐在小区的石凳上，看着梓晨捡起银杏叶，扔向天空。
　　“明天就走。”刘瑞带着一丝苦笑，无可奈何的感伤。
　　“以后不回来了吗？”云凡好像也看出来了。
　　“嗯”，刘瑞站起身，理顺被坐皱的布料，“这次回来，就是搬东西的，下次见面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他的眼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延伸着，飘忽不定。
　　梓晨手里的银杏叶越来越多，直到他拿不下了，跑到云凡这边来放了一把。
　　慢慢地，越来越多。
　　直到两人坐到晚饭的时间，梓晨抱着很大的一把，全都扔向空中。
　　就像在两年前的，哗哗落下的。
　　云凡的手机铃声传来，周盈正叫两人回家吃饭。
　　他回头望去，眼眸里只有刘瑞上楼的背影，正在黑暗的光影里，慢慢走向世人所谓的希冀。
　　黑夜之中，总有一点光亮。
　　“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呀？”梓晨跑过来挽着云凡的手。
　　“饿了？”云凡挂掉电话，轻轻拉住梓晨的手臂，有些湿黏的触感。
　　“嗯。”梓晨揉揉肚子，把贴在皮肤上的衣服压下去一块。
　　“回家吧。”摸摸脑袋，梓晨拉着云凡的手。
　　风在吹拂着树梢，仿佛是在祝福。
　　风中摇曳的树，也好像是在为两人指路。
　　一直以来，云凡孤单一人，在这条路上走了许多遍。既都已成过往，也无需多言。
　　也无需悲伤。
　　河面映出金黄，让云凡不得不注意到落下的太阳。
　　它是如此的孤独，高悬在天空中。
　　日夜的星辰都在欢呼。
　　一个暑假平凡的一天。
　　窗外的麻雀吵醒了在熟睡的梓晨。引来朝霞，常开的窗户吹进一缕缕暖风，轻轻抚慰着他的脸颊。
　　“哥~”梓晨没有看到旁边熟悉的人影。
　　“在呢。”云凡从卧室门口探头而出，“怎么了？”
　　“我以为你不在呢。”梓晨看着云凡拿着牙刷，刚挤上的牙膏还在牙刷头上。
　　“昨天玩太晚，我就没叫你。”刷着牙，云凡想起昨晚被那群人逮着刷完了一个高级本，顺便帮其他人凑了凑觉醒本的材料。
　　要不是梓晨已经昏昏欲睡地躺在自己身上，云凡才注意到已经是凌晨的时间了。
　　“今天也在家吗？”梓晨已经起身换好了衣服，准备去厕所刷牙。
　　云凡沉思了一阵，最近这几天都没怎么出去，对于向往户外的梓晨已经有些无聊了。
　　“出去玩的话……又是滑板呀。”云凡叹了口气，好像梓晨的娱乐只有滑板了，回想一下暑假到底还有什么可以做的。
　　“游泳去吗？”云凡想起来体育馆最近新开了一个游泳馆，趁着夏天，也刚好最近无聊可以去玩玩。
　　“去！”梓晨嘴角处还有着牙膏的泡沫，云凡拿了块镜子放在梓晨面前。
　　小手在嘴角随便抹了两下。
　　“下午吃完饭就去吧。”云凡看着梓晨的兴奋被浇熄了一半。
　　打开手机，问问其他人来不来。
　　胡浩：没空。
　　白迅：我最近创了个滑板社，你来不来。
　　~：约我游泳？你疯了？
　　熊俊豪：尘月你来不来，我正愁找不到人带我呢。
　　严成杰：我陪胡浩双排。
　　一一被回绝，云凡有点郁闷。
　　两个大人老样子不知道是工作真的很忙还是出去共度春宵。
　　梓晨很自觉的拿出了作业，就连看作业的眼神也带着点小兴奋。
　　日上三竿。
　　“出去吃吧。”云凡在衣柜抽屉里找出自己的存钱盒，稍微带上点资金。
　　户外一片明亮，有些毒辣的阳光被梓晨犹如一个小帽子的发型遮掩。
　　“要吃啥？”
　　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云凡拉着梓晨，在一个一个餐馆前路过。
　　随便找了个面馆坐下，点了两碗面。
　　泛着油光的桌面上，梓晨都有点不敢碰。
　　红油的两碗细面放在桌上，云凡拿着筷子，看着无从下手的梓晨，“这种辣椒不辣的。”
　　梓晨轻轻地挑起一根，沾满辣油的面条被轻轻嗦进口中，感觉不是很辣，慢慢开始吃起来。
　　云凡担心梓晨不够吃，面里的牛肉配菜加上一些面条被云凡挑到他碗里。
　　梓晨碗里的面条慢慢堆高，梓晨却把两人的碗对换了一下。
　　他笑着说：“哥哥，太多了我吃不下，你吃这碗吧。”
　　一直以来梓晨的饭量确实很少，每次都是很少一点，但是量少次多，有时候晚餐吃少了半夜太饿也会让云凡弄宵夜。
　　云凡拿了瓶饮料递给梓晨，咕咚两口喝了一半。
　　“我们好像没买泳裤。”云凡拉着还在大口喘气的梓晨，嘴里麻麻辣辣的感觉让他不断地用手扇着风。
　　兜兜转转到了集市。
　　夏天的集市上最不缺的就是这些东西。
　　云凡拿着两个泳圈和泳裤准备付钱。
　　游泳馆挺大，天花板是有些透光的玻璃。
　　付好钱，到更衣室。
　　下午的时间人还是挺多的，更衣室里有着不少的小孩大人。
　　一旁的淋浴发出水声，一直处在湿气满满的环境里，地板也有些湿滑。
　　梓晨有些扭捏，看着一批一批的人进来，三两下换好衣服。
　　各种颜色充斥交叉着，映入梓晨的眼眸，挣扎着，在颤抖着。
　　云凡明显是看出了什么，拉着梓晨到房间的角落，用身体挡在面前。
　　“换吧。”云凡转身过去，背对梓晨。
　　挡的严严实实的，云凡转头的时候已经梓晨已经换好了。
　　蓝色打底，均匀的铺着小星星，云凡也早就换上纯黑的泳裤。
　　两人抱着泳圈，到了浅水区。
　　一米四，云凡站着大概能到自己胸膛处。
　　梓晨到是很高兴的，套着泳圈四肢在水里翻动着。
　　游泳馆的天窗中透出缕缕的阳光，在波光淋漓的水面上浮出华贵的金花。
　　“云凡哥哥？”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惊呼，一个熟悉的小声音带着扑腾的水声朝着云凡这边游过来。
　　“雨辰呀。”付雨辰看着带着花色的泳帽，在水里修长的身姿朝着自己慢慢游过来。
　　“云凡哥哥你怎么也来游泳？”雨辰停在水面上，没有带泳镜的脸颊在水里更加嫩滑。睫毛带着水珠垂下，一颗一颗地滴落。
　　“出来陪梓晨玩。”云凡慢慢游向岸边，慢慢上岸。
　　身上带着水，凉飕飕的感觉引起了身上的鸡皮疙瘩。
　　“梓晨呢梓晨呢？”付雨辰站在岸上，眺望着被阳光照耀的水面，寻找自己熟悉的身影。
　　“那呢。”云凡指着水面上与自己身上游泳圈同款的圆圈，梓晨突然冲出水面，小手还捏着鼻子。
　　在练憋气呢。
　　云凡在岸上挥着手，梓晨看到两人后也抱着游泳圈慢慢游过来。
　　等到上岸，付雨辰好像才意识到两人带着游泳圈。
　　“你们还不会游泳吗？”他戳了戳泡沫做的游泳圈，有点带着嘲笑似的表情。
　　“嗯。”云凡点点头，梓晨却有些不开心的，放下泳圈说：“我会！”
　　“就只会扑腾。”云凡又把梓晨的拉起来，按住梓晨的两只胳膊，让泳圈紧紧被夹住。
　　“才没有。”梓晨抱着游泳圈又跳进水里，付雨辰也跟着跳进去。
　　留下云凡一个人在岸上，已经被吹干的皮肤又再次接触水面，感到更加的冰凉。
　　云凡索性就不下水了，坐在岸边上，只是把脚伸进水里，在水中晃晃悠悠。
　　看着水里的两个小家伙嬉戏。
　　付雨辰好像小时候学过游泳，现在和梓晨撒着欢。
　　推着或者拉着梓晨的泳圈游，又或是潜在水里，两人又同时浸入水中，比拼憋气。
　　浅水区的水被下午的日光烘地暖暖的，云凡每一次晃脚突破水面，带着水珠飞上水面，又重新落回。
　　不知道什么时候，看不见两个小孩的身影。
　　云凡的目光在水中寻找着，猝不及防身后被两只小手退向前。
　　噗通一声，落入水中。
　　云凡泳圈还没带，突如其来的推动也让人意料之外。
　　在水里浮动着，尽管水不深，但是没有做好准备也呛了几口水，双脚在水里翻腾，好不容易站稳脚跟，岸上的人又突然蹦下来，撞倒云凡。
　　尽量保持着鼻孔浮在水面上，云凡抱住刚才跳下来的人，尽力站稳。
　　怀里的梓晨笑嘻嘻的。
　　云凡总算是站稳，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缓缓睁开眼。
　　腹腔中的水阻塞着空气的循环，让人止不住想咳出声。
　　“咳咳。”云凡站在水里，一只手拉着没有带游泳圈的梓晨，另一只手捂住嘴咳嗽起来。
　　梓晨正欣喜的准备云凡的回应，等来的确是他止不尽的咳嗽。
　　一边咳着，云凡一边往岸上走去。
　　水的阻力阻挡着云凡的脚步，更何况拖着梓晨。
　　挣扎着来到岸边，梓晨自己太矮，爬不上去。
　　云凡卯足力气，用胸膛顶住梓晨，一只手在梓晨腋下用力。
　　传来疼痛，身后以及腋下的力加上梓晨自己扒住岸边的双手，终于是爬上了岸。
　　云凡一个人还在咳嗽着，想要爬上岸。
　　梓晨在岸上也有些慌张了，拉着云凡的手臂往岸上拽。
　　梓晨的脸颊涨得通红，加上云凡稍微缓了缓，终于是上岸了。
　　咳嗽声慢慢减缓，云凡望见梓晨低着头抱着自己，愧疚与害怕夹杂在他心里。
　　云凡看着他踌躇的样子，冒上心头的怒火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释放。
　　在四周望了望，除了梓晨自己熟悉，没有了他人。
　　“付雨辰呢？”云凡蹲下，平视梓晨。
　　“雨辰哥哥回去了。”梓晨一时间不知道对云凡说些什么，抬头用带着歉意的小眼神看着他。
　　“我们也回去吧，时间不早了。”云凡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堪堪入目。
　　回家的路上，天色暗晚。
　　云凡牵着梓晨的手，在想着怎么安慰。
　　梓晨估计还在自责之中。
　　平时会跑到各种小吃摊前问云凡能不能买一个，现在就算云凡问他要不要，梓晨也是摇摇头。
　　“等会回去还要吃晚饭呢。”梓晨嘴里说着，拉开了在一个小吃摊前准备买些东西的云凡。
　　“买来晚上你的夜宵。”云凡挣开被梓晨拉着的衣角，摸着梓晨的头。
　　“不用。”梓晨又拉着云凡往后退。
　　“真不用？”他看着梓晨，又不知道该如何做想了。
　　“哥哥我们回去吧。”梓晨的语气里，充满的是祈求。
　　“回去吧。”云凡伸手接过梓晨抱着的泳圈，拉着手，一步一步，慢慢朝着家走去。
　　掏出钥匙开门，客厅里罕见地两个大人都在一起。
　　田江川手里拿着一叠照片。
　　周盈坐在田江川旁边，他们两人一边欣赏着照片，她抬头望见头发还未彻底吹干，带着湿润的梓晨说道：“你俩游泳去了？”
　　“嗯，还没学会呢。”云凡说着，一边抬手示意手上的游泳圈，走回房间把泳圈也放在床底。
　　等回来客厅的时候，梓晨已经坐在了两个大人中间，观赏着照片。
　　云凡也凑过去，抱起梓晨，自己做到那个位置，让梓晨坐在自己大腿上，一家人看着。
　　田江川把一张一张的照片摊开，不知道哪个景点的喷泉、森林、奇石、清流。
　　全都被照片刻印，记录在头脑之中，如同最后告别前的一份赠礼。
　　“好看吗？”田江川突然捏了捏梓晨的脸颊，一张一张展示着照片。
　　“好看！”梓晨坐在云凡怀里，显得很兴奋。
　　“我给你们也照几张吧。”田江川突然站起身，望着周盈。
　　周盈也抬头看着他，两人的眼神之间流露着一些悲伤。
　　“嗯。”云凡点点头。
　　田江川回卧室拿出了一个相机，看起来有些老旧。
　　“在哪照？”云凡看着不大的家里，此刻光线也不是很好，地方也没多大，风景更不用说。
　　“就在这吧。”周盈突然开口，指着客厅的餐桌，“把这个推过去。”
　　田江川示意，招呼云凡一起把餐桌推到了边缘，腾出了一片空地方。
　　“我们先照。”云凡拉着梓晨的手，跑到那片空地上。
　　还未斜下的日光被另一边的大楼遮挡，田江川就算开着家里的灯，背景依然显得那么昏暗。
　　云凡标准的立正着，梓晨也学着，周盈在旁边突然被逗笑。
　　田江川也笑笑摆了摆手示意两人换个姿势。
　　云凡点点头。
　　慢慢半蹲下与梓晨保持在同一个位置。
　　按照田江川的目光来看的话，云凡在左，梓晨在右。
　　云凡左手比这剪刀手，右手搂住梓晨的肩膀，朝着自己这边靠了靠。
　　梓晨很乖巧似的背着手，田江川摆出照相的姿势，嘴里倒数着。
　　“三……二……”
　　云凡嘴上带着微笑，左手的剪刀也有些颤抖。
　　梓晨的头慢慢转向云凡这边，不知道要干什么。
　　“一！”
　　就在田江川喊下的同时，两人同时转头，朝着对方原本是脸颊的地方亲去。
　　对到一起。
　　云凡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慢慢接受。
　　梓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这样愣在这里。
　　田江川的手指按下快门，转瞬即逝的闪光灯带着强烈的白光闪过。
　　两人分开。
　　“哥哥，亲到了。”梓晨捂着嘴，还准备擦一擦。
　　“我们来我们来。”周盈跑过来，拉过梓晨，站在了两人中间的位置。
　　“三……二……一。”田江川同样倒数着，咔嚓一声的定格，云凡和梓晨还是举着剪刀手，一左一右，梓晨靠在周盈肩上，蹲下的周盈搂着梓晨，云凡站立着，像是守护一样，保护着两人。
　　之后，周盈和云凡、梓晨都单独照了一张。
　　“好了，明天我去把它们洗出来。”田江川浏览着相机，一张一张，承载着梓晨童年快乐的回忆，承载着尚能看见的人影。
　　吃完饭，梓晨回房做作业。
　　云凡向田江川要过相机，挂在自己胸前，举着相机进入卧室。
　　梓晨还在作业之中，只听见咔嚓一声，白光闪过。
　　他带着疑惑的眼神，抬头看见云凡一脸笑容，“没事，你继续写作业。”
　　梓晨没理，埋头写作业。
　　相机被云凡放在床头柜上，打开电脑掏出手机与数据线。
　　云凡手机相册里划过一张一张图片。
　　梓晨在某个阳光的下午睡午觉的时候，嘴角还留着垂涎；在吃宵夜的时候，筷子上还挑着面条；在换衣服的时候，背对着，雪白光华的背部；在滑着滑板的时候，轻轻跃起，短袖的衣服被带上去，漏出一点点小肚子。
　　连上数据线，云凡把一张张照片存入一个隐藏的文件夹。
　　梓晨专心写着作业，并没有看见。
　　传完之后，云凡心满意足的回到桌面，看着那张在灿烂千阳之下梓晨的照片，依旧有些留恋的关掉电脑。
　　转身，梓晨似乎是不敢面对云凡一般，埋头写着作业。
　　“刷牙睡觉了。云凡从厕所刷完牙回来，看见梓晨趴在桌上，捏着笔但是没动，“怎么了？这题不会呀？”他慢慢靠近梓晨，从背后抱住，下巴习惯性地磕在梓晨肩上。
　　“哥哥，”梓晨没有回头，放下铅笔，“今天是不是惹你生气了。”他不敢回头，不敢与云凡对视。
　　“是有一点，”云凡双手伸进梓晨腋下，稍微使点劲把他举起放在床上，“宝贝，你要知道，恶作剧还是开玩笑，并不是什么无法原谅的行为，当然你要掌握好一个度。”
　　云凡又拉着梓晨坐下，他也跟着坐下，“以后你会遇到很多事，你会看到很多人，他们或许都与你没有太多关系，他们或许脾气不好也或许很讨厌开玩笑，以后长大了，你的人际关系肯定也不局限于我身边，你还有更大的世界要去看，我也不可能一直在你旁边守着你。”
　　“哥……”梓晨抱住云凡，声音愈发柔弱，“我想一直都能跟你一起。”
　　云凡带着安慰的微笑，拉开梓晨的手。
　　看着被拉开的手抱不住人，梓晨咬了咬嘴唇，忍住了眼眶中噙满的泪水。
　　云凡刮了下梓晨的鼻梁，双手从他的脖颈后面环住，抱在怀里，“傻瓜，要陪，也是我陪你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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