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紫霜河

作者:薄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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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意弄叱姹江湖


      灵官城。
      碧空万里无云,柔和的阳光慵懒地洒在街坊巷角的青石板上。檐角的积雪融而未化,有水滴顺着石墙滑落,打在窗台上。
      咸章客栈。
      玉琼天举头看了一眼匾额,缓步进去,眉宇间还是有些无精打采。但他目色清亮,脚步缓健,眼珠在谈笑风生的人群里穿梭着,来来回回扫了几眼,好像约了什么人。
      “客官,你是住店还是……”店掌柜笑盈盈地走了过来,说话恭恭敬敬。
      “住店……我要天字号房。”
      “这个 ……真是不巧,天字号房有客官已经定下了。我们小点的客房还有的是,要不您看……”店掌柜嗫嗫嚅嚅,既不想丢了银子,又不想得罪人。
      玉琼天眼珠一挑,从腰间取出一支玉笛,碧色的笛身晶莹剔透,不见任何瑕毗。手执之处,一个宸字清晰可现。
      店掌柜抬眸一笑,声音刻意拉长了几分:“天字号房,客官这边请!”小二将他送到门口,便转身走了,玉琼天扫了几眼四周,推门进去。圆木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还有一坛子酒,看上去,待客之人殷情又周到。桌旁端坐着的是一个素衣公子,粗糙的打扮看不出他的身份。眉宇间的英气却有几分的光彩照人,正是沈镆。
      “你可算是来了!”沈镆起身,给他斟了一杯酒,“是不是路上遇到什么麻烦?”
      玉琼天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猛地灌下一碗酒,仍旧一言不发。
      “你倒是说话啊……怎么啦?”沈镆见他脸色深谙,双目无神,更是心急如焚。
      他又倒了一碗,却被沈镆抢了过去。
      玉琼天奈何不过:“曦喏——就是现在五毒教的教主……她本来是个好姑娘,怎么可以跟郭纾离那种十恶不赦的人混在一起?”
      “什么时候的事?”沈镆长眉一拧,顿时严肃起来。
      “来客栈的路上……我刚好看到郭纾离从五毒教出来。”玉琼天夺过他手中的酒碗,一饮而尽。
      “郭纾离诡计多端,说不定是个阴谋!”
      玉琼天又是摇头,心间的荒落与悄然介入的落寞交杂着,声色低沉:“我亲口问过她的……她没否认。”
      “她不是也没承认吗?”沈镆淡然一笑,彼时的顾虑一扫而光。有时候想问题简单,直头直脑,反而明晰如同黑白;有时候复杂,多思多虑,反而错综复杂,到头来自怨自艾。玉琼天并不觉得多虑,只是转念一想,又豁然开朗起来。
      沈镆朗声轻笑:“说不定人家另有隐情,日后留点心就好!”
      “那你急着找我来,不会只是喝酒吧?”玉琼天狡黯地看着他,唇边勾起一丝笑意。
      沈镆近到他身旁,细声低语:“我听说,江湖中又陆陆续续有不少帮派投靠了邯城堡。如今明暗势力交错,不好应付!”
      玉琼天眸色一变,正欲说话,忽听到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声。只见几个衣衫衣褴褛的市井流氓围着两个姑娘,影子背着自己,看不到容貌。那群人竹虎背熊腰,脏兮兮的脸尽是佞笑。色咪咪的眼睛,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你们要是好好伺候爷们几个,我心一软就放了你们,否则别怪我们翻脸不认人!”正说着,那人凶狠地抓起了苏紫菡的衣服,“嗤”的一声,裂开一条缝。
      “真是岂有此理!”玉琼天来不及阻拦,沈镆已经翻窗跳了下去。宛溱袖头的几枚兰花针刚欲射出,立刻收了回来。假意挣扎,不敌蛮力。兰陵仙姑临走前嘱咐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武。
      沈镆不过几下拳脚,一群人便被打得落花流水,动弹不得。
      “多谢公子出手相救!”苏紫菡欠了欠身,娴静如娇花照水,没有一丝半毫行走江湖的气息。
      “曲曲小事,不足挂齿。”沈镆抬眸一看,呆然惊痴。只见眼前的这位姑娘螓首蛾眉,冰肤玉骨,柔桡嫚嫚,若出水芙蓉。普天之大,也算是数一数二的美人。
      “紫菡姑娘!”玉琼天从身后走来,面目温和如昔。
      “玉楼主?想不到会在这里遇上。”她语笑嫣然。
      “我们先上楼吧,这里说话不方便。”玉琼天瞥眼她身边的陌生女子,丫鬟打扮,模样俊俏却毫不逊于大户人家的小姐。他招呼小二换了一桌好的酒菜,跟着进了屋。苏紫菡敛裙端坐,宛溱却只是站着。
      “大家都是朋友,不必客气!”玉琼天拂袖,斟了两杯酒,“我来引见一下,这位是柳叶山庄的庄主沈镆,这位是苏药王的女儿苏紫菡,旁边的这位……”他看着苏紫菡,故意把声音拖长。
      宛溱偷偷扯了一下她的裙角,苏紫菡自然会意,婉声道:“宛溱是一个可怜的姑娘,我见她无家可归,就留在身边了……”
      “你可是苏沐芸的姐姐?”沈镆目光轻柔,嘴角勾起的暖意如同冬日里碎碎洒洒的阳光,然而他的衣着和他的身份却让宛溱看出了端倪。
      苏紫菡睫毛下的暗影微微一动,心中哽塞多时的东西好像瞬间被牵动了:“你见过芸儿?她可还好?”
      “挺好的,前阵子,她还跟舒言一起来过庄里,那个小姑娘伶牙俐齿的,我爹都说不过她!”沈镆喜眉笑目,两眼间的呆涩仿佛还流连着当时的情景。
      “她说过要去哪吗?”
      他的眼角突然莫名的深暗,良久抬眸,似有哀伤:“她说了,舒言走到哪……她就跟到哪!”
      苏紫菡咬咬唇,眼眸里的水意不经意地浸润着,嘴角弯曲的弧线却倘佯着缕缕暖笑,她觉得自己是应该高兴的,为妹妹如愿以偿地找到了她想要的归宿,为舒言死里逃生,为两个令她牵肠挂肚的人都相安无事。可她却忍不住想要落泪,忍不住针扎般的心痛,难道自己还是放不下?
      此时,苏紫菡早已谢别了二人,另寻了一处客栈落脚。窗外清风明月,她已然回不了头。云颍君拿舒言的性命相威胁,自然是铁了心非要当上天下第一不可,而自己就是她达成心愿的一杖棋子。这样的命运她终究逃不掉,她不可以连累其他人。哪怕有一天早早地倒在血泊之中,她只求问心无愧。
      胸口的一阵剧痛忽如刀绞,她的脸色霎时清冷如同一张白纸,她贴着桌脚蹲靠,疼痛撕扯着冷汗交错的脸。青瓷茶碗在桌沿摇摆了几下,震碎在地。
      “小姐,你怎们啦?宛溱将她搂在怀里,看她无力地捶着胸口,却说不出话来,“是不是蚀心丸的毒性发作了?”言语之间,已拿出解药喂入她口中,轻拍她的后背,“好些了吗?”
      苏紫菡“嗯”了一声,仍旧没有力气。
      “我扶你去床上躺着,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
      夜里起了风,宛溱给她加了床棉被,合上北面的窗户。故故晚风,搅人入梦。宛溱看着她睡下,换了身黑衣,悄悄出了门。
      她的轻功甚好,飞檐走壁,无所不能。赶到咸章客栈之时,夜已深了,千家万户灯火阑珊,看不清归路。沈镆就在天字号房休息,玉琼天去了隔壁。风拂着黑纱牵出些响动,她故意从沈镆的床前经过,月光在窗纸上留下一个黑漆漆的影,转息即逝,以他这样的高手自然是察觉得到的,翻窗追了出去。
      宛溱在一处安静的巷落里停下来,忽然不再跑。
      “你是什么人?沈镆暗自奇怪,这人过门而不入。现在又在这里等他,似乎只是想引他出来,无意置之于死地。
      宛溱身形微转,藏于袖头的兰花针随之疾射而出,一道夺目的白光映着月华,朝她迎面扑来。沈镆长袖一扬,兰花针尽数落在地上。宛溱飞身而上,袖风猎猎,来势汹汹,逼得他倒退了几步,却迟迟不用柳叶刀。她手间加力,一排兰花针翻袖而出,欲覆去之际,后背像被什么东西点住了穴道,面上的黑巾随之被撕下来。玉琼天一惊,俯身捡起地上的兰花针,端眼看她:“你是兰陵仙姑的人?”他顿时瞠目,玉笛比在她喉口,“你来这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为什么是她的丫鬟?说!”
      宛溱冷哼了一声:“既然落到你的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别想从我嘴里问出一丝半毫!”
      玉琼天不想这女子小小年纪竟是如此倔强之人,暗自惊诧:“那好,我就成全你!”只见玉笛的光泽一转,破空的白光眼看着要划破她的喉咙,忽听到有人叫喊:“慢着!”
      宛溱扭头,睁开眼,声色凄楚:“小姐?”
      “请问玉楼主和沈庄主,我的丫鬟做错了什么事,你们非杀她不可!”苏紫菡揖了一礼,不急不慢。
      “她是兰陵仙姑的人,你怎会跟她在一起?”玉琼天怫然侧身,敛眉注目。
      苏紫菡没有说话,扭头,淡淡的看着她,朦胧的眼波里笼着一抹苍凉:“不管她前身如何,她现在是我的人,我就要保护她周全。若有得罪之处,请二位看在我的薄面上能放了她,若是不能,我愿意代她……”
      “紫菡姑娘……我必须郑重其事的告诉你,跟她在一起,就是跟那个老太婆同流合污,你只会越陷越深的!”他的眼白里血色怒张,在炯然的白光中撕裂着,张狂着,突兀于漆漆森森的黑暗。
      苏紫菡冷然,缓缓抬眸:“玉楼主,有些事情我无法解释,但是请你相信我,很多东西是能够改变的!”
      “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便不多说。今天看在你的情份上放了她,不过绝没有第二次!”说着,玉琼天狠狠地将宛溱推了出去,旋身而去。
      “小姐!”宛溱扑通跪在地上,潸然泪下,“我不知道他们那么恨仙姑,我也没想过要害沈公子,我只是想试试他的柳叶刀……你相信我!”她抽噎着,歇斯底里。
      “溱儿,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姑娘,我相信你!”苏紫菡轻托着她娇好的脸颊,拭去她嘴角的泪,“我知道云前辈对你有恩,但是你答应我,不要滥杀无辜,好不好?”
      宛溱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抬眸,黯然地站起来。泪雨婆娑的眼眸里,充斥着无尽的悲怆和凄凉。也许她无法承诺,也许她永远也做不到。
      苏紫菡突然觉得冷,觉得她纤纤素手抽开的一霎那,夺走了掌心全部的温度,但她愿意等,等着那一天,她能回心转意……
      夜里风寒,却不及她的心冷,怅然若失。玉枕清寒蚀骨,就如同窗外悠悠的月色,她翻来覆去,辗转难寐。明天,她就要出发前往月遥宫,兰陵仙姑的意思势必是想利用她和肜苫的关系,轻而易举地找到千萱玥。其实苏紫菡早该料到了,只是她不希望这一切来得如此仓促,如此决绝。
      连日的赶路,加上夜里染了风寒,她的额头有些烫,身子也有些虚弱。宛溱熬了点热汤喂她喝下,倚在床边睡着了。
      早在苏紫菡前往之时,舒言和苏沫芸快马加鞭已经赶到了月遥宫。窗檐间的白幔刚刚拆去,显然岚喧回宫多时,兰若的丧事也办完了。宫中一切如旧,岚喧也顺理成章地接替了兰若的位置。
      “肜苫宫主!”两人拱手一揖,毕恭毕敬。
      “是舒少侠和沐芸姑娘,来……快请坐!”肜苫从蓝玉紫藤椅上起身,走到堂下,长长的彩凤纤纱罗裙曵了一地,金丝银线,熠彩流光。侍女送上茶水,她轻呷了一口,柳眉微微敛起来,“怎么只有你们,紫菡呢?”
      舒言眸色一沉,黯然伤神。苏沫芸瞥了她一眼,扬起的嘴角露出笑意:“姐姐说还有事情要办,所以没跟着回来。”
      舒言蓦地抬眸,与她晶莹的目光匆匆交汇的一刹那,方才想起此行的目的。他抿了口茶,不缓不慢:“我们此番前来,是有事要与宫主商量!”
      屋中的气氛立刻严肃起来,肜苫一挥手,摒退了左右。舒言一瞥寸步未移的岚喧,没有说话。
      “岚喧是自己人,舒少侠但说无妨!”
      岚喧何其聪慧,一眼便看出了他容色里的怀疑和不自然,匆匆道:“舒少侠说的一定是要紧的事,既然不便,我就先退下了,”她向肜苫欠了欠身,撩开珠帘,绕到另一间屋子。其实她并未走远,而是小心翼翼的藏在帘后。瞑暝之间,她感觉来者不善。
      舒言从怀里取出那串青玉坠子,递到肜苫面前,漆暗的眸色里有着浩如烟海的寂然:“宫主可认得这串坠子?”
      岚喧乍然一惊,看着肜苫轻轻接过,心中惴惴不安。
      原本趁着给兰若办丧事的这段时间,她已将有关千萱玥的事情一一打听清楚。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偏偏这节骨眼上有人想搅局,岚喧是不会坐以待毙的。一步棋错,满盘皆输的道理她懂,单凭一串青玉坠子,舒言也奈何不了她。念及此处,她悄声而去。
      “这条坠子我见过,记得那年兰若将一个脏兮兮的小姑娘领回来的时候,坠子就挂在她胸口,死活也不让人碰。”肜苫神色怃然,看着青玉坠子间流离的光泽,兀自出神。
      “当年的那个小姑娘可是岚喧?”
      “不错,她是兰若领回宫里的,”
      肜苫的眸光忽而绵渺,就像是寒夜的江面荡漾起粼粼波光,明灭可现。
      “宫主,我有些话不知当将不当讲?”舒言剑眉微蹙,言辞之间似有犹疑。
      肜苫略一抬眸,巧笑嫣然:“舒少侠请说!”
      “在你和芸儿离开邯城不久,我就赶到了城口,当时除了一滩滩血迹,只有几个官兵在搬运尸体。我一看他们眉心间的标记,立刻认出是月遥宫的人,于是跟几个官兵找了过去……”舒言突然起身,眼眸中的晦暗说不清也道不明,“我发现了兰若的尸首之时,她将坠子紧攥在手心里,宁死不放,后来我打听到还有人侥幸脱险,我便去宫府救人,却莫名其妙的中了埋伏……”
      “舒少侠!”她的眸色蓦地沉暗,乌黑的光泽之中有着与她身份息息相关的高贵,声线坚直,“我知道你一片好意,但是我绝对相信岚喧!”
      岚喧不知几时端着茶水进来了,闻声立刻跪在地上:“宫主,兰若姐是我害死的……若不是因为我,她根本不会死,舒少侠说得对,您惩罚我吧!”
      “岚喧,你快起来!”肜苫托起她的手,眼眸里却溢满了信任和疼惜,远在舒言的意料之外。
      半饷没有说话的苏沐芸蓦地起身,轻轻地拉着岚喧的手又时时抬眸看着肜苫,笑盈盈的眼波里惊过几丝无辜的神色:“小喧,肜苫姐姐,你们不要怪舒言哥哥,他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只是太担心才这么着急的……”
      舒言寂然无声,好像一股呼啸的冷风拂过,冰寒刺骨,将他周身汹涌的温存一点点覆灭了。世事无常,他没有足够的理由让一颗悲痛欲绝心去信服,于此来麻痹自己的推断无凭无据。他宁可这一切并不真实。舒言眸色微微一动,神情惋然:“当今武林纷乱,郭纾离专横跋扈,一手遮天。觊觎天下第一的江湖人士不计其数,谁都清楚月遥宫藏了一件宝物,可以破解修罗神剑的秘密。他们为达到目的,宁可倾其所有,不择手段,还望宫主事事小心谨慎为上!”说话间,他拱手一揖,“我的话已经带到,如有得罪宫主和岚喧姑娘。我深表歉意。告辞!”
      “舒言哥哥……”他毅然决绝地步出宫门,天生如此执拗,一旦认定的死理,牛也拉不回来。苏沫芸又恼又急,一个劲地唉声叹气:“舒言哥哥就是这样的脾气,你们不要生气,我先走了……”她跟着追了出去,“等等我,舒言哥哥……”
      他没有回头,任由她气喘吁吁地追赶。冷清的面目,如寒江幽月,影影幢幢。常常有种声音在他耳鬓嘶鸣,常常内心千秋万壑,让他如临深渊。有些恨,非他所愿;正如有些债,必须血债血偿!
      舒言渐渐缓下脚步,停了下来。苏沫芸也跟着停步,心里头沉甸甸的,总觉得他想说些什么。
      “从今往后,你不要再跟着我了,自己好好照顾自己…… ”说着他朝前疾走,只留下孑然一身的背影,如一盏虚无的昏灯,奄奄欲灭。
      苏沐芸飞奔,不顾一切地拥向他结实的后背,痛声泣涕:“我不会让你扔下我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要跟你在一起!”
      “芸儿……”舒言掰开她的手,疼爱的托着她的双肩,“跟我在一起,只会连累了你,到时候我怎么向你姐姐交代!”
      盛怒之下,苏沐芸一把掀开了他的手,眸光凄冷:“原来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姐姐,原来我在你眼里,我同样只是个碍手碍脚的丫头……为什么,你们告诉我为什么?”她热泪盈眶,扭头欲跑,忽见一青铜色的光华借着寒风的凌厉之势,只逼她的颈项。苏紫菡措手不及,那道光越来越刺眼。
      “芸儿……”一袭白影揽过她的腰身,飞上马鞍。那末光华戛然中断,风声乍地平息。万分惊恐之中,她睁开眼,一计血红渗过舒言无暇的白衣,浸透到自己的裙褶上。星星点点,或浓或淡。就好似尖刀割向她的□□,流下行行血泪,越来越深,越来越暗……
      就在他们离开的第二日,苏紫菡和宛溱也到了月遥宫。苏紫菡总觉得心里头七上八下的,虽然宫中的林林总总看不出异样,但清寒凝重的空气总有些莫名其妙的冷峻。
      隆冬的大雪时停时落,冰花掩映着的腊梅,娇红似火,明艳之中仿佛透着血色。两人刚从马上下来,便有人迎了出来,肜苫一身白色羊绒短裘,圣洁之中显得高贵,端庄之中别有一番风姿绰约,岚喧和几个侍女紧随其后,容色间褪却雅气,尤显得姿研俏丽。苏紫菡与肜苫时多年相识的密友,加于苏紫菡有恩于她,关系自是非同寻常。
      “紫菡,看到你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 肜苫握着她的手,眼泪潸然,流连在眼角的湿气,恍若凝结成霜白。
      “让你担心了……”苏紫菡看着她消瘦的脸庞,脉脉含情的眼波里又荡漾起水意,在她嶙峋的粉颊间打量着,“这些日子你瘦多了,是不是还为兰若的事情……”
      肜苫黯然垂眼,半晌无言。北面忽然刮起了一阵风,刺骨悚然,冰清玉洁的雪花颤簌簌地飘落,岚喧从台阶上缓步走过,浅笑而来:“外边风寒,先回屋里吧!”言语间,岚喧搀起肜苫,斜睨了一眼苏紫菡身旁的那个女子,侧头进屋,宛溱扶着苏紫菡,跟在后面。
      月遥宫中的气派是不输于别处的,非金碧辉煌,非雕栏画栋,而是玲珑间的舒雅,娴静之处的大气。恰似这小小的素颖轩,别具一格。屋角之处尚有万丈白绸穿绕,黛镂深沉,清白耀目。室内所有陈设,皆为黑白交错的色调。悬殊的色差给人无比的庄严和肃穆,仿佛心头的悲怆也随着这种空落落的感觉静寂了。
      轩阁的正前方挂着一幅水墨,所涉之景尽是宫中的山水草木。旁边肜苫亲笔题了一首诗,行行若萦春蚓,字字如绾秋蛇,赫然入目:
      曾经生死付弦弓,
      惘然薄命照惊鸿。
      流水落花人俱去,
      青山依旧影楼空。

      人间悬月月无踪,
      血色罗裳一点红。
      梦里飞花花胜血,
      似染香衾万古空。
      岚喧亲自沏好茶水,暗香盈鼻,苏紫菡却无心入味。缘起缘灭,何似这绿意浮游的茶梗,起起伏伏,飘泊无依。死者长已矣,生者长戚戚。只恨浮生若梦,望镜成空。
      缭绕的空气在黑白之间阻隔,在一份安然和静默中凝滞着,岚喧眼珠一调,盈盈浅笑:“紫菡姐姐与宫主手足情深,近日来此,不妨多住几日!”
      “是啊……”肜苫蓦地转悲为喜“马上就是正月初三,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正是初三?”苏紫菡乍然一惊,看着宛溱相顾无言,关于宛溱的身世,关于郭纾离的亲妹妹,关于十年前的一个未解之谜,一一交袭在心头。幸或不幸,一切才刚刚开始。她没多说什么,一句话云淡风清,“宫主诚心,我自然是该留下的!”她淡淡起身,踱至窗前。一处水榭,几处亭台,奇花斗艳,美不胜收。纷飞的雪花仿佛是蹁跹而过的白蝴蝶,生机盎然。苏紫菡蓦地回眸,嫣然巧笑:“来月遥宫这么长时间,还没能把这里仔仔细细地看一次。肜苫陪我走走如何?”
      肜苫宛然一笑,当即起身。自兰若死后,她很少踏出这扇门,也很少能找个人说说心里话。她的确相信岚喧,很多东西绝不是两个简单的信任就可以替代的。其实在肜苫心底,她们之间除了忠实的主仆关系,恐怕再无其它。
      脚踏之处,多为水中浮石。清冽的湖水化作缓缓细流,日日夜夜冲刷着光滑如同磨洗过的石面。一朵朵色泽缤纷的水仙花在稀疏的绿叶间探着影子,一肌妙肤冰彻莹离,秀曼的身段袅袅亭亭,肜苫摘下一片纯白色的花瓣,贴于手心,渐渐褪去的水色好似某种生命的凋零,一去不复返。
      苏紫菡看着她黯然伤神的眼眸,不禁垂眼:“人死不能复生,兰若的牺牲就是为了保住月遥宫。保住那个天下第一的秘密不落入他人之手,不要妄费了她一番心思才是……”
      肜苫淡淡的扭过头,咽泪装欢:“你放心,我没事……”正说着,她有突然停下来,用一种怀疑的神色打量着她,“你假意骗我出来,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苏紫菡喃喃点头,微蹙的黛眉露出几分担忧:“你说的正月初三,究竟是什么事?”
      “兰若生前一再向我提过,那一天是岚喧的生辰,也正是那一天她将岚喧领回宫里……”
      “什么?”苏紫菡根本没有再听她说下去,霎时漠然无声。她会是谁?郭纾离的亲妹妹,云颍君的私生女?无论何者,潜藏在月遥宫这么多年,目的只可能有一个——那便是找到修罗神剑,一统武林。念及如此,她突然拽紧肜苫的手,神色间的急迫似乎歇斯底里,“ 肜苫
      ,有些事情的来龙去脉我来不及与你细说,但是数年前的正月初三这天,兰陵仙姑的女儿和郭纾离的妹妹几乎同时降世,从年龄上推算也不差分毫,我们不得不怀疑岚喧的身份啊!”
      肜苫蓦然惊讶,眼眸中的淡影悠悠荡开:“为什么你们都怀疑她?为什么你们怀疑的人却是最相信的人?”
      “我们?还有谁?”苏紫菡睁大眼睛看着她,似乎猜到了几分。
      “舒言前日来过,拿了一条青玉坠子当作证物,被我回绝了……” 肜苫的眼眸里射出一道坚不可摧的光亮,顽固地封闭着她的视线,试图捍卫着她内心深处开始深信不疑的东西。即便谎言脆弱得如同泡沫,针一刺,瞬间化作乌有。此时此刻,与其失去,她宁可不真实的存在。
      “她跟了我这么久,这回能够死里逃生,我没有理由怀疑她……天下之大,因缘巧合无其不有,我们无凭无据,怎就确信是她?”
      “肜苫,无论她的身份是真是假,防微杜渐总是好的……倘若她真是无辜,真的对你忠心不二,她会理解的!”
      “可是……” 肜苫看着她眸色里的坚忍,突然没有说下去。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一切小心为上!”
      不远处的密林里隐约透过一丝风,玉树琼枝被冰雪装点着。依稀有个鬼鬼祟祟的白影一晃而过,霎时便消失不见。
      派出宫的几名侍女又平白无故地死如非命,岚喧正在轩月阁处理事务,看见小红慌慌张张地进来。小红是她带入宫中的贴身侍女,神色如此张皇失措还是第一次。想必是出了什么乱子。
      “你们先下去,这件事我禀报宫主再做决断!”岚喧黛眉一挑,凌厉的语气更是几分严肃。
      待一行人悉数退出门外,小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兰主,不好啦……我无意间听到宫主和苏紫菡的谈话,她们好像对您有所怀疑,要暗中查办您呢?”
      “你可听清楚了,看清楚了,确实是那个叫苏紫菡的人从中作梗,挑拨离间?”岚喧柳眉深蹙,眸光之中诡变的凶邪之气呼之欲出。
      “回岚主,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千真万确!”小红蓦地抬眸,眼色中的深暗被那道光团团罩着,“岚主,您千万不可心慈手软,先下手为强啊!”这女子的年龄尤长于自己,然而手段和狠辣较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岚喧容的间的光华倏然一变:“她逼我在先,休要怪我无情无义!你暗中派人给我查清她身边那个小丫头,切不可打草惊蛇!”
      小红不禁困惑,嘀咕道:“岚主放着主谋不管,抓一个小丫头干什么?”
      岚喧长长的眼睫微微一动,狡黠的眸光里藏匿着瞬息万变的诡谲:“苏紫菡三番五次地救过宫主,就凭你我小小的伎俩怎能掰得倒她,我们不妨顺藤摸瓜,离正月初三还有数日,不要操之过急!”
      “万一从那小丫头身上也查不出来,该怎么办?
      岚喧轻屑地笑,调眼看她:“不怕无事,只怕你无心。”
      小红相视一笑,揖了一礼,暗自佩服这姑娘小小年纪却深有城府,诡计多端:“岚主放心,属下告退!”
      夜色渐渐地暗了,薄暮无垠的深远幽幽地拉开,冰凉如水。窗外清辉明月,仰脸,以为月华暖暖,不料竟是几许寒意倾泻而出,檐角低悬的灯火左右摇晃,无力的驱散着月色照不到的黑暗。明烛红焰里的缕缕暖意与天霜地冻的冰寒轻轻触碰,摇曳的玉枝发出清响,叮铃声里仿佛在嗤笑着它以卵击石的不自量力。
      四野辽阔,春江秋月,亘古未变。苏紫菡斜倚窗沿,凝眸处,嗖然静寂,刺骨悚然的冰冷化着千丝万缕,悄悄地拨弄着心弦。她旁若无人地站在那里,面目被寒风吹得通红。宛溱走近的脚步,她丝毫没有觉察。只是身子微微一颤,目光缓缓地转过来,看着自己略微红肿的双手被宛溱紧紧握住,哈了一口热气,来来回回地摩擦着,暖在掌心里。
      宛溱仰头的时候,眼角也跟着勾起来只是没有笑,“你急于将事情告诉宫主,不怕后患无穷吗?”
      苏紫菡轻叹了一声:“眼下最要紧的是不让天下第一的秘密轻而易主的落入歹人之手,若不将她逼急。她又岂能跳墙而出,现出原形。但愿岚喧能经得住,这是她唯一证明自己清白的机会。”
      门外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苏紫菡匆忙叮嘱了一句:“月遥宫你不熟悉,做任何事都要千万小心,不可轻举妄动!”
      宛溱颔首应喏,她方才让侍女进来。
      “传宫主的意思,请您往颖轩阁小坐。”侍女欠了欠身,极尽礼数。
      “烦溱姑娘带路!”苏紫菡还礼,两人跟着出去。
      绕过一处偌大的水榭,水中央一处玲珑雅致的亭台,便是颖轩阁。亭中有一展紫檀香案,香案的一处对角各一枝梅花,雕工之精致,可谓巧夺天工,栩栩如生。每每闲庭信步,肜苫总在此处停绕良久,与寂月为伴,同湖水为邻。她自幼深居宫中,血统里与生俱来的黏连着尊贵的气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宫主的头衔让她高贵如众星捧月,又让她倍感沉重,唯恐不堪重负。
      一轮弯月,一展香案,一袭淡影,惟妙惟肖。寂寥不在景致的萧条冷落,不在幽月的虚空变幻,而在人心,人心如海,深不见底。近处,是秀色长廊的尽头,岚喧和几名侍女俏立于此,早已恭候多时。
      苏紫菡欠了欠身,以示礼貌。
      “紫菡姑娘不要这般客气,你是宫主的朋友,自然是我的朋友。月遥宫虽然在江湖上的声望不如从前,至少上上下下亲如一家,日后若有不周之处,还请姑娘见谅!”岚喧勾眼带笑,话中有话,“宫主就在亭中,请!”
      苏紫菡又福了一福,不急不慢,明眸含笑:“岚主言重了,是我初来乍到,应多向您讨教才是!”她说着,扫眼而过。
      宛溱欲紧随其后,却被临空的手臂硬生生地挡了回来,毫不容情。
      岚喧吟吟赔笑,语气不似方才那么客气:“恐怕要委屈你在此静候片刻,若是觉得无聊,我可以命人与你在宫里随意走走。偌大一个月遥宫,姑娘定然不会后悔!”
      苏紫菡微微侧身,点头示意。她才揖了一礼,折身出去,至始至终一言不发。也许是担心祸从口出,反而害了苏紫菡。一路赏玩,岚喧却是派心腹之人小红同往,其别有用心昭昭然然。然而无论小红毕恭毕敬,还是宛溱如履薄冰,终归是各为其主。
      月遥宫中的亭台楼阁千秋万别,多处傍水而设,下临无地。小红领着她不在幽静清雅的水榭中穿绕,却在依山的一处密林里闲游。树木只剩下挤挤挨挨的枝桠,被苍茫的积雪覆盖,错落之中,四处白皑皑的一片。林间深处隐约可见几丝零星的光亮,光色暝迷,亦真亦幻。宛溱总觉得这茂林之中忽明忽暗的灯火有些蹊跷,却碍于小红紧随左右,不便靠近。也许传说中的千萱玥就藏于此处。
      这时,一只毛绒绒的东西忽从某处隐密的角落一蹿而出,扑向小红的脚踝,疾若离弦之箭。她感到脚踝处的血肉被无情地夺去一口,阵阵疼痛顿时令她“哎哟哎哟”地呻吟起来。宛溱见状,反手飞出三枚兰花针,那个毛绒绒的东西当即瘁死于小红的脚跟前,好快的身手!伤口缓缓地淌出血色,染红了一线白雪。宛溱从袖角撕下一段白布,捆扎在她的脚踝处。
      “多谢你,宛溱姑娘!”小红喃喃仰头,眼角还萦绕着彼此惊惶失措的泪花。
      宛溱仍是淡淡的神色,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安然自若,轻轻地将她扶起来:“我送你回去吧!”
      小红悠悠起身,趁她侧首之际,神不知鬼不觉地拨出一根兰花针藏入袖中,小心翼翼地梛动着脚步。正好岚喧和几名侍女朝这边走来,她看着小红跛瘸的小脚,焦急不安之中又有半分怀疑,半分疼惜:“这是怎么回事?”
      小红颤声道:“刚刚多亏宛溱姑娘相救,不然就要困在树林里了……”
      宛溱欠了欠身,语气清淡:“回岚主的话,方才是一桩小事,幸好有惊无险,请您勿怪……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屋了。”
      “姑娘的好意我们记在心里。”岚喧眉眼含笑,“来人,送宛溱回屋!”
      苏紫菡回来了许久也不见宛溱的影子,心里头坐立不安,担心她性子急,生出什么乱子,或者固执地将千萱玥的藏匿之所查个水落石出。如此恰中了敌人的奸计,拖不得身。她正忧心忡忡,宛溱敲门进来。
      “小姐……”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宛溱干渴得厉害,先倒了杯茶水,咕噜咕噜地饮了一口,才缓缓吐出几个字:“我刚跟小红去了一片茂密的丛林,说来奇怪,密林的深处隐约有些光亮射出来。我本想进去看看,突然有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蹿了出来,咬了她一口,我用……用……”她乍时花容失色,意识到疏漏之时,已经迟了。
      “你用的是兰花针?”苏紫菡蓦地呆滞,眼眸中的肃然倾泻而出,只待她点头,“兰陵仙姑的独门暗器除了兰花镖,便属兰花针……”
      “那怎么办?”宛溱心乱如麻,一时乱了方寸,“看样子等不到初三了,要不我们现在就走吧?”
      “不行。”越是身处险境,苏紫菡越是镇静,这是她与众不同之处,也是过人之处,“若岚喧真是我们的敌人,她是不会这样放过我们的。我们一走,就是畏罪潜逃,就是让敌人有机可趁……到时候,我们被无端安上盗取千萱玥的罪名,当真是百口莫辩了……”她的视线缓缓地落向宛溱失措的脸,眼眸间淡淡的凄彻只有同病相怜的人才会懂。
      “是我连累了你……”宛溱黯然垂眼。
      “不,溱儿,你一定要沉住气。既然没有做亏心事,我们什么都不用怕,静观其变!”
      “恩,我相信您,我们不会受不白之冤的。”宛溱抹干泪,目光霎时尖刻起来。
      几日看似风平浪静的过去了,岚喧非但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反而跟宛溱的关系日益亲昵,让人捉摸不透究竟是什么兆头。但宛溱简单、急躁,岚喧狡黠、老辣,真正较量起来,绝不可能是铢两悉称的结局。这正是宛溱不善察觉的,也是苏紫菡最放心不下的。其实关于小红所描述的情形和兰花针的出现,岚喧早已心中有数,只是觉得现在说破时机未到。苏紫菡也命宛溱暗中查访,发现当日射出的兰花针恰巧又落入岚喧之手,这样说来,岚喧的身份就昭然若揭了。
      正月初三。
      这一天来得那么迟又那么快。无论明争暗斗在这一刻终结,抑或是,变得光明磊落,郁结多时的沉闷总是可以在这一刻烟消云散。然而岚喧始终未露出马脚,一切扑朔迷离,胜负难料。
      宫中上上下下忙得热火朝天,所有的轩阁处处设宴,没有宴请宾客,餐桌上美味佳肴,五花十色,同样是无限风光。苏紫菡已将行李打点好,准备用过午膳,就向肜苫辞行。她靠着窗沿站了许久,好像是安然静默的等待某些事情降临一般。这时,一行穿戴略为古怪的侍女从窗外的廊桥上行色匆匆的走过,神色慌慌张张的,定然是闹出了什么动静。
      苏紫菡侧身过来,又向宛溱重复了一次,眸光里的严峻不容置喙:“待会儿去肜苫宫主那,我来应付就好,你不要出声。”
      宛溱嫣然一笑:“是,小姐,您都吩咐过很多次了!”她只是看着苏紫菡轻叹了口气,根本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素颖阁。
      一名侍女来报:“启禀宫主,除了两位客人住的芳翠阁,其他地方我都仔仔细细的清查过了。您看,要不要……”那人微一仰头,轻瞥了她一眼,又畏畏缩缩地垂下去。
      肜苫黛眉深蹙,半晌也没有出声,显然是左右为难。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岚喧看着肜苫,看似轻带而过,其实话中有话:“倘若苏紫菡无心将千萱玥据为己有,她身边的那个丫鬟也未必能逃脱干系,总之清者自清,宫主又何必担心呢?”
      “也只好如此了……你带几个人过去看看,顺便把两位姑娘请过来,不可无礼!”肜苫容色中的无奈,似仍有不忍。
      “是,请宫主放心!”语音甫毕,一行人随着岚喧出了素颖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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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天意弄叱姹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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