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角儿

　　进入暑假，我们正式成为初三待考生，早在初二末期我们的新课就已经完结。
　　翟梦远同学没有参加暑期补课。老师说，按照翟梦远同学随时都是年级前十的排名，不参与补课是被允许的，如果有谁能保证自己一直是前十，他（她）也可以自行参加暑期补课。
　　如果我不反复进行练习和记忆，名次肯定是没法保持的，所以我没法也像翟梦远同学一样。我只能偶尔抬起头，傻傻地看着旁边他的空座位，想象他看着窗外，亦或是打瞌睡，写小说的模样。
　　那个暑假我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这关乎人与人的差异——为什么我们会羡慕别人——为什么翟梦远同学会那样大胆，那么聪明——可翟梦远同学身后又会有，或者他经历过多少苦恼呢。
　　所以我不羡慕翟梦远同学吧。

　　班主任老师告诉我们，每个班排名年级前五十的几位同学，将要集合成一个新的班级。这是新学期的开始。
　　离开班级的前一天晚上，老师让我们六个人上台发言。唯有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边鞠躬感谢老师，一边鞠躬谢谢同学们平时的照顾，然后就慌忙下了讲台。
　　翟梦远同学说，我是不会到那个什么“新区第一班”去的，原本学校应该是相对纯真的地方，可现在竟也把人划为三六九等，真不知道那些所谓的校领导脑子怎么想的，总之我是不会去的，让他们抬我去吧。
　　第二天，我果真在新班级的班牌上看到了“新区第一班”几个大字。连续几天翟梦远同学都没有出现在新班级里，回想着几天前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见翟梦远同学了，好几次我都有一种想要跟林涧帆同学搭话的冲动，想问问他翟梦远同学的近况，可我终究还是没问出口，只是看着他从新班级的教室门口走进，然后一点点地踱步而过我的课桌，我的身旁。（我现在在教室的前排，这里按身高分座位，所以大部分女生座位都在靠前。）
　　当我再次回想起翟梦远同学的种种事迹时，已经是毕业了。
　　在转入新班级半个月后，周围的同学主动跟我打交道，我们一起讨论课题，不时还谈谈兴趣爱好或是听她们拉拉闲话。我终于意识到自己以前，就如同新同学口中言情小说的女主角，正如翟梦远同学所说，把自己当成悲剧的女主角，那是不切实际的，那种桥段只会出现在言情小说的剧情里，真正的生活就是，没人会过多地去关注你，即使你因为一些缺陷或是某些事情，觉得整个社会都在唾弃你，那不过是我们自以为是的想法罢了，毕竟没人能成为别人生命中的主角。
　　我开始埋头自己的事情，在校期间埋首学习，在家期间，除了学习我也开始选择一些课外书阅读。看书看得累了，就和爷爷出去走走，或是浇浇阳台的花。
　　就这样闲适地安排着日子，没有固定的计划，只是想到要做什么就极尽全力去做，一直到我后来又碰到翟梦远同学。
　　按照学校的传统，中考最后一堂考完，所有毕业学生最后一次集体返校（有一半的考生分配在别的学校考试），等待拍摄毕业照。首先是我们十二班拍摄，然后返回原班级再拍一次。
　　我活像一个外人，偷溜进原班级的教室，即使我知道因为考试的缘故，教室里除清洁工具，已经空无一物，连毕业生们也都在下面操场上和亲近的同学拍照，偌大的教室只有我一人，于是我心里开始的忐忑渐渐放开。
　　不觉间，我走到了翟梦远同学的座位前，明明还不到一年，回想起来却觉得好遥远，但我做“小偷”时的画面却历历在目，清晰地甚至能让我难以喘息，我努力平息下来，莫名地，竟又低下身伸出手，向那个抽屉里探去，竟摸到了几本书。
　　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你是来找我去拍毕业照的吗？
　　我的手一抖，瞬时我觉得我的魂，跟着掉落的书一齐“当”地晃出来了一下。
　　我慌忙转过身：啊？！嗯！
　　翟梦远同学懒散地倚在教室门口，双眼涣散地盯着我，而我犹如做贼心虚般地盯着他，好不一会儿，他摇了摇头。
　　翟梦远同学：那几本书你帮忙处理了吧，扔掉也好放那也行。
　　说完他就走了。
　　看他走后，我松了口气，我把掉在地上的书拾起来，放回抽屉里，想着到时也许宿管老师（他们也兼职学校杂物）会来回收处理，然后就回操场了。
　　想来我应该是最后一个在学校看见翟梦远同学的人。原班级班长和几位班干部，在学校找翟梦远同学，找遍了，之后广播通知，翟梦远也还是没出现。
　　后来拿到的那张毕业照上，自然没有翟梦远同学的身影，背后是各个同学所对应的名字，翟梦远同学的名字自然也是没有的。
　　回想起来，我觉得有些悲伤，至于为什么悲伤，哪里令我悲伤，我也说不上来。
　　我认为，翟梦远同学就如同一颗彗星，快速的闪过我行走的征程，发出不同于星星月亮的耀眼光芒，最后落至天际的另一方，连淡淡的弧线都不曾留下。如果彗星划过时不抬头看的话，仿佛从始至终就不存在。

　　我开始寄宿在小雪家里，一直到高中毕业。
　　期间我们在同一所私立高中上学，遗憾的是，高二分班，小雪去了理科班，而我选择了文科。不过我现在也不会一直躲在小雪身后了，我也和一些同学交流来往，她们也会主动请教我问题或是跟我闲聊，月假也会约我出去购物看电影。
　　不过即使分班之后，小雪还是对我呵护备至，我知道她非常担心我会被人欺负，即使我反复跟她说不会的，她也还是放心不下来，渐渐地，我就不怎么强调了，因为我认为我如果去强调，反而她更不会放心。
　　身为闺蜜，我真的真的也应该更多地关心小雪的，而一直以来我却把目光致力于自己周边了，我真的觉得自己有的时候是非常自私的。不仅如此，关于小雪，她的很多烦恼，细想来，不论是学校还是她们家庭的，我都是帮不上忙的，有时候夜里，想到小雪就睡不着的我，竟会安慰自己——小雪那么聪明，她一定能安排好她自己的。
　　然而，上大学之后，小雪与他父母之间的关系直接决裂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阐述这之间的前因后果。爆发好像是一瞬间的，但小雪与叔叔阿姨的争论，又似乎是长时间一点一滴衍生出的。
　　明面上双方气势逼人，我插不上话，面对长辈，面对密友，确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另外私下里和小雪在学校又少有见面。所以，我就只能睁着眼睛，看着生活变得戏剧化。
　　虽然后来我们都进了同一所综合大学，但因为专业不同，我们都只是吃饭的时间会面。
　　小雪总是变着法问我的情况，她从来不会说她自己的事情，可即使她的眼神，那么的孤独落寞，在我的视野里清晰地显现出来，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起高中时候，我在房间里听她跟叔叔阿姨在客厅喊叫，之后回到房间的小雪对我依然是笑逐颜开，那个时候我都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何况后来。
　　小雪和家里的矛盾越来越深，大一下学期，小雪索性搬进寝室住。小雪原先不住寝室的原因，是怕有男生会纠缠她，她住进学校宿舍后，证明她的疑虑是正确的。
　　小雪确实长得是太美了——秀气的脸庞，大眼睛双眼皮，挺直的鼻梁和樱桃小嘴，再加上高挑的身材，和她与生俱来的气质。自然追求她的男生很多很多。
　　在小雪没进入宿舍前，像电视剧里在宿舍楼下表白呐喊的，我都没见过，自从小雪进入宿舍后，男生们像是夏天的蟋蟀，隔三岔五就有人在楼下拉起，写着“表白韩松雪”之类的横幅。
　　自此，小雪又多了一件烦心事——小雪开始对男生们抱有他们都是轻浮的猴子的看法。我就是在这样的境况下，再次遇见翟梦远同学的。

　　我真不知道，原来翟梦远同学的出现，能让我那么的高兴。对此我只能说，一切都是后知后觉。
　　临近下午上课时间，却下起了太阳雨，小时候觉得很稀奇，但如今也算是见怪不怪了。
　　我在校园超市花十块钱，买了一把长柄伞，大多数学生都没打伞，匆匆赶去教室，大概是大一新生还不熟路吧。
　　去我上课的那栋教学楼，途径三操场，这路两旁栽满了银杏树，正是落叶时节，却无人欣赏，我打着伞悠悠走着，却发现前面有一个走得更悠然的黑色背影。
　　他没打伞，步子迈得小极了，老奶奶们散步都走得比他快，一开始是莫名地好奇，接着走近了，我觉得在哪里见过他——忽地，翟梦远同学的侧颜就在我眼前呈现出来了。
　　应该用尾随这个词吧，我尾随着这个不知道是否是我初中同学的学生，看他走进了即将重筑的实验大楼。
　　我顿了顿步子，不知所以地也从右边楼梯上去了。音乐声逐渐清晰，应该是最近很火的“抖音”软件里的网络歌曲，我寻思应该就是二楼楼梯口旁，这个器材保管室里发出的。
　　我在楼梯口站了足有五分钟，最后犹豫着还是走进了那间器材室。
　　果然是翟梦远同学，正对门口靠近墙，是书桌，音乐应该是书桌上的电脑发出的，他端坐在书桌后的座椅上，手里拿着一本书，看不全脸，也因为看不全脸，我才更肯定他就是翟梦远同学。
　　因为初中时，我看的最多的就是他的侧脸。
　　直到我开口——请问——
　　翟梦远同学没放下手里的书，淡淡地别了我一眼，低沉地念着“有事？”。
　　我报出自己的姓名，然后试探着问他是否是翟梦远，他说是。
　　之后的二十分钟里，他都没有放下书，我在这个不到二十平方的器材室里转悠着，跟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翟梦远同学是有问必答，但他的回答都如之前的回话一样，简洁明了。
　　我终于放松了不安的脚步，在沙发上坐下来，眼前这位同学，与中学时，那个浑身充满戾气，反驳老师时出口成章的人，已经完全判若两人。唯有当时的消瘦与冷漠停留在翟梦远同学表面。
　　我在沙发上看了翟梦远同学足有十分钟，他也没什么反应，倒是我觉得尴尬了，想要起身告辞，这个时候却有人进来了。
　　是一个长得很高很壮硕的同学，在我眼里仿若一个巨人，我没认出来他就是我们中学隔壁班的班长——林涧帆同学。
　　他是一个十足的绅士，进门看到我后，他给我煮了一杯咖啡，也不主动问我任何问题，一举一动都透露出他的修养。
　　我真是羞愧极了，喝完咖啡我就借口有课走了，走出这旧实验楼，一边头脑发热地想自己适才前前后后的举动，怎么那么不对劲，像个疯女人似的，一边想起自己真的有课！
　　结果就是，这是我大学第一次逃课。
　　接下来的两三天里，我几乎有空了就去那个器材室。我发现即使里面有电脑，沙发，饮水机等等物品，不管有没有人，这门也是从来不锁的。
　　这天我带了茶叶去器材室，里面没人，但不一会儿林涧帆同学进来了。他仍是上次那样，坐在我对面茶几前的沙发上，温声谢过我给他泡的茶。
　　我壮着胆子问他关于翟梦远同学的事情，林涧帆同学猛地盯着我，我以为是我唐突了，准备站起来道歉，然而他却先我起身道歉——吓到你了，真是非常抱歉。
　　林涧帆同学说他很惊讶——没想到别人会主动问阿远的事，请你见谅，倒不是因为阿远是个怪人，只是，只是别人不了解阿远，阿远他，阿远他是个很厉害的人。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像是在听一位年幼的孩子，像给人描述他年长好些岁的大哥哥一般的口吻，听林涧帆同学给我讲述翟梦远同学的故事。
　　故事错综复杂，有他们小时候的，有他们大些时候的，其中就有关于翟梦远同学作为大一新生的原因——据说中学毕业后，翟梦远同学在外独自旅行了一年，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发的，谁也不知道他那一年都做了什么。
　　听林涧帆同学的口述，翟梦远同学就像突然消失，然后又突然出现，只是时隔一年罢了。
　　听罢那些故事，经过几天的相处，我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决定介绍小雪认识翟梦远同学，冥冥之中，我觉得他一定能帮到小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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