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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游
十二中的秋游总比J市其他学校慢半拍。寒意将暮秋推入初冬，夜晚的街头长风卷叶而起，冰冷触感顺着脚腕攀向膝盖。
学校边的小巷里灯光昏暗，黑暗缘着一侧的斑驳旧墙肆意蔓延生长。一股劲风从耳畔划过，迟冉冉不禁打了个喷嚏。前面一直沉默并肩而行的两个男生应声回头，迟冉冉赶紧把头埋在毛毛领里，街灯照得她脸色微红。
“诶，冉冉你要不要穿我的外套？”丁予星作势就要把自己包里的运动外套拿出来，被迟冉冉垂着手轻轻拉住衣角。
“不用啦，我不冷的。”迟冉冉的下半张脸仍埋在衣领里，声音闷闷的，听上去像小孩子。她话音刚落，丁予星又打了个喷嚏。
前面的辛染应声转过身，季渲也脚步一顿，回过头沉默地看着他俩。
“都入冬了，光着腿穿裙子不冷？”辛染审视了迟冉冉一番，皱起眉头，“本来就容易生病，晚上出来还穿这么少。”
迟冉冉的小脸就快全部埋进毛毛领，只是小心地向上瞟辛染，也不说话。她的脸颊仍透红，像是被冷风磋磨的。
辛染啧了一声，心里叹道，这丫头真会对付自己。他左手挂着几个鼓胀的塑料袋，索性偏头咬住一点衣领，右手捏着外套拉链滑过前胸。
迟冉冉愣愣看着他单手拉开外套，浑身僵在阴影里，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辛染余光扫过旁边的季渲，那人也沉默地注视着他，侧脸被暖色光烘托出深刻轮廓。
他心念一动，右手拽着衣襟，轻松脱下了半边校服外套。覆着一层薄衣的右肩暴露在冷风中，卫衣领口隐约透出锁骨轮廓。随着他向右前方挺胸，半挂在身上的外套缓缓滑落。
“给你，穿上。”辛染把外套往迟冉冉怀里一塞，单手插兜转过身，一步一晃走入深巷的浓稠黑暗中。迟冉冉仍愣怔站在原地，有些六神无主地看着丁予星。后者已经从包里拿出外套穿好，眯着眼看向快步追上去的季渲。
坑洼不平的逼仄小道上，两道相距几步的细长人影逐渐逼近。昏黄光线渗透了黑影间清晰的边际线，融为一团轻悠悠的灰雾，被拥入暖绒光晕。
橘黄色锥形灯光下，辛染抬头望向沉默不语的季渲。幽暗中他看上去更高挑，尤其两人靠得极近，在狭窄的深巷里更显得束手束脚。
他忽然向辛染一扬下巴，右臂微动，辛染下意识就去接他手里提着的袋子。季渲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将右手里的东西稳稳当当放在地上。
辛染伸出的手只抓住了一团冷风，空空悬在二人之间。他意识到季渲又在一本正经地捉弄他，没由来的心中微恼。
帮你拎东西还矫情，我还不乐意伺候呢。辛染举在半空的手重重甩回身侧，脸上一片绯色羞恼却分毫不减。那点无法名状的混杂情绪仍闷在心里，盲目地四处撞击着，惹得他莫名焦躁。
辛染低着头，目光漫无目地游走，不慎落入地面上的坑洼。里面盛满一汪雨水，托起清透而明亮的残月。
“穿上，身体还没养好。”
季渲的外套环过辛染上身，看起来轻薄，却厚实得完全隔绝寒气。余温密密缠缚，紧紧裹住他。
辛染背后是颓墙，而季渲贴得太近，挤走了二人间仅剩的一丝光线。辛染感受到棉麻面料蹭过他的后颈，季渲的小臂贴着他脸颊，一双手把背后堆叠的帽子抖开。
季渲的胸膛覆在辛染身前，严丝合缝。热烫从季渲那侧传来，分毫不减炙烤他的心口。那里藏着一蓬秋草，积薪应厝火。
当季渲终于起身，辛染眼里混沌光影才恢复清明。他看见季渲的嘴唇微动了几下，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辛染的目光越过他，漫向巷尾的夜色。无星无月，厚重的云层铺展开来，像倒映在天空中的夜海，翻滚着层层叠叠的墨浪。
他福至心灵，重新去分辨水洼里映着的盈盈微亮。
——哪来的月影，分明是深巷中擦亮的一点光。
·
秋游赶上了J市入冬后难得一遇的好天气。大巴车顺次驶出校门，车厢里充盈着飘悠悠的欢快气氛，连喧嚷都悦耳许多。
姜昊拆了一包薯片，嘎吱嘎吱发出咀嚼的脆响。随着车体猛地转弯，辛染头向前一顿，眯着眼看向姜昊。
吃着薯片的人说话含混不清，“染子你是不是因为秋游太兴奋，昨晚没怎么睡啊？还有十分钟就到了，你差点一觉睡到情侣园。”
辛染抢了他的薯片袋子，捏起几片放入口中缓缓咀嚼。当空艳阳明晃晃地晒着车窗，浸透玻璃的热度让他右脸浮起一片红晕。
他撕开湿巾擦了擦指尖，随口道：“嗯，昨晚没睡好。”
“吃什么好东西呢，都不喊我。”后排的裴宁突然扒着他的座椅靠背，一把夺过姜昊手里的薯片袋，并不顾阻拦把残余的薯片全倒进了嘴里。
姜昊见薯片顷刻被瓜分干净，气得转头就骂裴宁：“你有本事问你家小美要小熊饼干去，抢我的算什么好汉！”
原本满脸得意的裴宁忽然垂下眼，朝着车窗撇过脸，眼神黯淡。姜昊心里后悔怎么一时糊涂口不择言，也悻悻坐了回去。
虽然逃避了环湖徒步，来情侣园秋游并不像高一学生们预料得那么有趣。情侣园，顾名思义，是J城出名的婚纱摄影外景以及小情侣约会圣地。
三个班的学生们下车时还兴致高昂，一路高歌，像一群刚出圈的羊羔，尽情散发着过度活泼的朝气。可在公园中央的花圃前听完二班班主任十五分钟的安全须知宣讲后，那点过剩的兴奋也被磋磨殆尽。蔡老师宣布解散自由活动后，女生们已经三五成群直奔玫瑰园拍照，留下一群男生站在姹紫嫣红里面面相觑。
裴宁旁聚着一圈六班男生。按他平时的脾性，早就带着这群单身汉们已和女生那边达成联谊。而此刻他沉默地站在狐朋狗友间，与情侣园浪漫氛围格格不入。
“啧啧啧，你也有今天啊。”算得上半个损友的姜昊凑到裴宁旁边，把正在加载游戏的手机在他面前晃了两下，“难得能拿到手机，赶紧来打游戏！电子竞技没有爱情！”
“谈个屁的爱情，谁想爱谁爱去吧。”
姜昊愣愣地看着裴宁突然暴躁，甩下一句话就往人堆反方向走。以姜昊对裴宁的深度了解，平时他肯定已经二话不说开始登游戏联机，而不是和辛染似的浑身带刺，逮人就扎。
裴宁今天格外古怪啊。姜昊正眯眼望着裴宁形单影只的背影，突然被辛染拍了肩膀。
“含情脉脉看他干吗？爱上他了？”
姜昊把视线转向辛染的侧脸，莫名看出他嘴角若有若无的弧度。他该不会是在嘲笑裴宁吧？
人一旦起疑就一发不可收拾。根据姜昊一天的观察，与辛染一起活动的人里有丁予星和迟冉冉等女生，以及辛染身后影子般寸步不离、却不参与众人群聊的季渲。
傍晚集合解散前，姜昊终于自说自话地下了定论：肯定是接力队里出了内部矛盾，导致三个人联合排挤裴宁。作为裴宁和辛染之间的共同铁哥们，姜昊觉得必须肩负起拯救十二中田径校队的伟大使命。
引用社交能手裴宁的名言，让男生恢复友谊的最快方式就是打游戏和撸串，最好再来一箱啤酒，几瓶下肚什么江湖恩怨都烟消云散。
加油姜昊，到了你为集体做贡献的时候了！姜昊默默给自己打气，抓住解散的瞬间，一把拉住班级队伍里站前后排的辛染和裴宁。
辛染正拿着手机打电话，被他猝不及防拉住，甩掉他的手就要走人。姜昊急得一把抱住他的腰，脚还很有预见性地勾住了裴宁要迈开的腿。
“你们俩别走！”姜昊努力逃避辛染揪他的手，吵得不少没走远的同学循声望来，“周末你们接力队要去市里比赛，林教练今晚想请你们吃饭，给你们加油打气。”
裴宁狐疑地看着他，“我怎么没听林哥说？”
“呃，”姜昊舌头打结，索性反应极快，“林教练不是出差今天才回来吗？我是体育课代表，他让我们班体育老师临时转告我的。”
旁边凑热闹的同学问道：“还有这等好事？哎，你们去哪儿吃啊？”
姜昊已经头晕脑热，为了圆谎随口乱说：“啊就那个……分部那边的休闲街区！对，那边有个大排档，你们直接去就行了。”
裴宁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掏出手机开始给家里打电话报备。一直对姜昊拳打脚踢的辛染终于停手，在姜昊的惨叫声里瞪了他一眼，“我信你了，你他妈放开我行不行？”
“我早就放开了啊！是你一直打人！”姜昊看着他们缠紧的卫衣带子欲哭无泪。两个人像绕在一起的耳机线，一时间气氛胶着。
僵持被一声清脆的快门声击碎。二人转头望去，殷蔚然正拿手机正对着他俩，笑容诡异。
“嘻嘻，可以给吴安迪看啦！”她心满意足地端详起照片，说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我就说她那么精神洁癖不行，帅哥就要和所有人拉cp，盯着一对就真情实感还是太天真……”
她抱着手机看得太专注，甚至没听见身后沉重的脚步声。
“删掉。”
殷蔚然一转头，就对上季渲面无表情的脸，简单的两个字让人听得后背生寒。冬天真的来了，殷蔚然有些后悔没听妈妈的话穿秋衣。为防止周围温度持续跌近冰点，她抓着手机转身就跑。
同样汗毛倒竖的还有姜昊。他看着季渲的目光无声地缓缓扫视他俩，忽然有种自己在被一寸寸解剖的错觉。
相比之下，辛染若无其事的样子让姜昊肃然起敬。他似乎对季渲冷冽的审视浑然不觉，终于把缠在一起的衣带解开后，拎着书包迎着季渲的注视径直走去。
平时装满沉重知识的书包今天很干瘪，恹恹趴在辛染肩头，因此单肩背包晃着走也稍欠气势。辛染在季渲半步前站定，神色倨傲一扬下巴，视线直直撞进漆黑眼眸。
“既然林教练请客，那走呗。”说完，他忽然松开手中的粉白保温杯，地心引力拽着它坠落。
季渲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抓，那一握粉色却被辛染迅速接在掌心。下一秒，辛染若无其事地与季渲擦肩而过，向几步外的丁予星招了招手。两人并肩走远，很快传出笑声。
——真是瑕疵必报。季渲抿嘴掩住一点笑意，默默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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