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尘埃

　　程静倚在窗前，视线掠过窗台上精心插/放的茉莉花，缥缈地望向窗外，神情木然。

　　程默和洛尘雨推开门走进病房，看见伫立在窗前一言不发的程静，程默轻声唤道：

　　“姐姐，我来看你了。”

　　程静没有应声，依旧沉默地站在那里，漠然地望着窗外。程默心中微微有异样闪过，小心翼翼向她走去，带着不确定的语气低声唤道：

　　“姐姐？......”

　　程静缓缓转过身，用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程默，脸上带着无尽的哀伤。许久，她沉声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要瞒着我？”

　　程静似乎在努力按捺着情绪，声音里因哽咽而变得颤抖。程默的心像是被猛地揪了起来，卡在喉咙里，顿时失去了言语，脸上褪去了血色，身体犹如万蚁噬骨般又麻又痛。洛尘雨从身后走来，轻轻地拍了拍程默的肩，低声说道：

　　“你和姐姐好好聊一聊，我在车里等你。”

　　说完，落在程默肩上的手像是抚慰一般，轻轻地揉捏了两下，随即洛尘雨转身离开了病房。

　　程默目送他离去后，转过头，缓了缓神色，望着程静轻声说道：

　　“你都知道了？”

　　想来也是，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一直瞒得下去？今天的媒体发布会网络上应该已经直播了，接下来若是演艺事业一帆风顺的话，很快电视上网络上娱乐报刊上都会遍布自己的讯息，想要在姐姐面前把这件事情滴水不漏地隐藏起来，自己真是想的太过天真了。

　　程静眼里含着泪水，目不转睛地望着程默，喉咙因哽咽而变得沙哑。

　　“为什么......？为什么要退学？为什么要骗我！？......”

　　面对姐姐的斥问，程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默不作声地低下了头。许久，程默用低沉的声音喃道：

　　“对不起......”

　　听到这声“对不起”，程静一直隐忍着的泪水潸然而下，划过了面目全非的脸颊。她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声喃喃着：

　　“这一切全都是因为我，都是我不好，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

　　程默急忙向前走了两步，双手扶着她的肩，将她带到床边坐下。程默将她的手轻轻放置在自己的掌心上，另一只手温柔地覆在上方，抬头看着程静的眼睛，语气轻柔而又坚定地说道：

　　“姐姐，你冷静下来听我说，这一切虽然因你而起，却终究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不要再责怪自己了。”

　　程默顿了顿，伸手抽了张纸巾替程静轻轻擦去了眼泪，接着说道：

　　“说真的，退学这件事我是抱有遗憾，但签约乐美我无怨无悔。”

　　程默站起身来，踱了几步走到窗前，望了一眼窗外的夜色，继续说道：

　　“一直以来，我是挺排斥娱乐圈的，从小到大，这个圈子没有给我带来一丁点儿美好的回忆。因为母亲，我对这个圈子里人情冷淡的露水情缘和不择手段的攀爬上位充满了悲愤的厌恶，因为父亲，我对这个圈里怀才不遇的失落和无穷无尽的潜规则又充满了绝望与无奈。但是，那是曾经年少无知不谙世事的我，那时候的我，浑身充斥着苍白无力的正义感，对这个世界充满了不切实际的理想与期待。而如今，我已经不会再这么任性了，这个世界原本就是这个样子的，娱乐圈也好大学也好，事业单位也好外企也好，哪里都一样，有温柔的一面也有残酷的一面，但毋庸置疑的是，规则这种东西，在哪里都是存在的，永恒不变的，在这世上，原本就没有理想国。”

　　程默伸出手摆弄了几下窗台上开到荼蘼的茉莉，在病房里踱了一圈，又重新在程静的身旁坐下，看了看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姐姐，接着说道：

　　“以前，你总对我说考上好大学人生就完满了，后来我考上了，你又对我说毕业以后找到好工作人生就完满了。于是我一直在等啊等，盼呀盼，可是姐姐，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死亡以外，哪里还有什么事情是经历完之后就从此完满了的？根本不存在呀！考上好大学不是终点，大学毕业也不是终点，找到一份好工作更加不是终点，这一切都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起点啊，姐姐！”

　　程默伸手理了理姐姐凌乱的发，抹去她眼角的泪水，又将她的手轻柔地握在掌心中，温柔地说道：

　　“所以你看，姐姐，这世间原本就没有好走的路，更没有完美的路，所有的路，也不过只是一条路罢了，能到终点，便是一条完整的路，一条可以选择去尝试着走下去的路。退学，出道，迈入娱乐圈，对于现在的我而言，是最优的选择，或许也是唯一的选择。所以，姐姐，你就不要再埋怨自己了，这一切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自己决定的路，我无怨无悔。我需要在应该承担责任的时候把责任担当起来，这样我才能心安理得地走下去，否则，我一生都会内疚，我会责怪自己，轻视自己，在惶恐不安中苟且偷生。”

　　程默停下来，忍了忍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喉咙微微颤抖着，用沙哑的声音动情地说道：

　　“所以，姐姐，请你相信我，支持我，祝福我好不好？”

　　程静缓缓抬起了头，伸手轻抚着程默的脸颊，眼睛里盈着泪水，柔声说道：

　　“傻孩子，姐姐一直都是信你的。只是，这么多年来你辛辛苦苦寒窗苦读，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姐姐知道这路你走的有多么艰难。就这么说退学就退学，说放弃就放弃了，我是真的于心不忍啊......”

　　程默握着她的手，没有用力，轻柔中却带着毅然决然的信心。他望着程静的眼睛，一字一顿异常坚定地说道：

　　“我一定可以把这条路走好，不给自己留下任何悔恨。”

　　程静一边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庞，一边啜泣着低声喃道：

　　“傻孩子......真是个傻孩子......”

　　程默淡淡一笑，没再说话。片刻，他扶着程静在床上躺下，帮她盖好了棉被，在她的身旁坐了下来，依旧握着她的手，久久地凝望着她，目光里溢满了温柔的怜惜。

　　两人相对静默无言，病房里陷入了一阵沉寂，只剩下墙壁上的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昼夜不息地跳转着。许久，程静微微扬起了面庞，看着程默，轻声问道：

　　“你......真的都想好了？下定决心要做艺人了？......”

　　“嗯。”程默坚定地点了点头，掌心稍稍涌上了些力量，将程静的手握得更紧了些，他用决然的语气说道：

　　“下定决心了，义无反顾了，事实上也没有退路了......”

　　程默顿了顿，思索了片刻，接着又说道：

　　“不过，人的一生漫长曲折又复杂，跌跌宕宕，起起伏伏，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这一辈子可以一眼望到尽头，能够去用一生的时间只做一件事的人，不是爱得深沉，就是格局太小。我就姑且硬着头皮往前走吧，在遇见新的想要做的事情之前，我会竭尽全力走好脚下的路。”

　　程静缓缓点了点头，陷入了沉默。程默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在想些什么，刚想要开口去问她，却听见她用小心翼翼的语气问道：

　　“你......现在......是和洛尘雨住在一起么？”

　　程默登时脸上一阵煞白，他视线躲闪着飘向了窗外，支支吾吾地说道：

　　“嗯......我暂时借住在他那里，等找到房子以后就搬走......”

　　说着，程默假装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瞟了一眼程静，看见她不动声色的眼神里似乎带着洞悉一切的淡定与自若，不禁又慌忙躲闪开来，望向了窗台上那盆无辜的茉莉，接着辩解道：

　　“我现在虽然已经和乐美传媒签约了，但毕竟刚开始起步，暂时也没有什么收入，所以我还没有向洛先生提出辞职，住在他那里也是为了工作方便，毕竟他现在的日常生活起居都是由我来照顾......”

　　程默自己都为这番牵强的辩词感到汗颜，忍不住偷偷地窥视着姐姐的神情，内心忐忑不安。只见程静沉思了片刻之后，会心地笑了笑，淡然说道：

　　“默默，你......和洛尘雨，是恋人吧？”

　　程默被姐姐这份开门见山、单刀直入的坦诚惊得措手不及，差点从床边一跃而起，他不敢直视姐姐的眼睛，脑海中飞速地思索着对策。谁知程静却将一只手从程默的掌心中抽了出来，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颊，温柔地说道：

　　“傻孩子，你害怕什么，感情是你自己的事情，旁人即便有再多的非议，也是无法去左右的。”

　　程默缓缓转过了视线，面色惊讶地望着程静，一瞬间迸发出的千万种情绪卡在了喉咙间，令他颤抖着双唇，欲言又止。程静看着他这副手足无措又是惊讶又是害羞的样子，忍俊不禁，不由地想要逗逗他，于是敛了敛神色说道：

　　“怎么，你以为我会反对吗？从一开始就煞费苦心地欺瞒我，原来姐姐在你心里竟然是这样一个迂腐刻板、封建守旧、丝毫不讲道理的老古板......”

　　“没那回事儿！我只是......我只是一开始自己也不是很确定，到后来我又害怕......”

　　程默慌忙解释道。看见程静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来，程默又嗔声喃道：

　　“姐姐！......”

　　程静看他面红耳赤的娇羞模样，想着把人也调/戏的差不多了，收了收笑容，认真地说道：

　　“默默啊，感情里是没有是非对错的，女人也好男人也罢，爱上了就是爱上了，不需要任何缘由，也不必去理会世俗的规则。既然爱了，就放手去爱，用力深爱，姐姐永远支持你，做你最坚实的后盾。”

　　“嗯！”程默用力点了点头，泪水又一次湿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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