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曜之王

　　帝国生物技术研发中心的实验室，修建得相当阔气，除了专门陈列标本的体积庞大的展示架，还有数十个功能各异的房间。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哪怕单纯如天野，此刻也难免狐悲。
　　他怀着异常复杂的心绪，恍恍惚惚地跟随众人、将囚禁在实验室地牢中的阿蒂斐斯全部解救出来。但由于长期被注射麻醉剂和病毒的缘故，他们的体质遭到了不同程度的伤害，几乎难以自持。带着这些累赘，索罗不得不让部分负重人员先行返回苏明克，其余人留下来善后。
　　天野没有走，一直留到最后。
　　实验室里超乎他所能想象的各种骇人观止的惨状，无一不令他战栗难禁，稚嫩的信念在一点一点地崩塌。其实他一点也不愿看到这些东西，却又极其矛盾地、忍不住想要将这一切清楚地记在心里。
　　恍恍惚惚地经过走廊，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道熟悉的背影，天野下意识地停住脚步，扭头看了一眼，只见巴纳德医生静静地伫立在左侧的房间尽头。旋即，他不由自主地跟了进去。
　　“巴纳德医生……”
　　听到声音，巴纳德转过身来，天野这才注意到，巴纳德医生跟前还有一个铁笼。铁笼里赫然关着一个年幼的孩童，那孩子睁着一双纯洁无辜的大眼睛，饱受惊吓地瞪着他们。
　　天野不觉愕然惊呼：“这是……”
　　巴纳德指了指笼子上挂的牌子，眼里隐含着怒意，面带无奈地讥笑道：“这是个编号为A-C1802的实验体。”
　　方才的彷徨一扫而空，天野脑中陡然一清，难以置信地问：“他们怎么可以将这么小的孩子关在笼中？！这个年纪还没开始变异呢，能有多大的威胁？”
　　“哧——”巴纳德冷笑，“小白鼠也没多大威胁，不照样要关在笼子里么？”他低头注视着笼中的孩子，心中悲愤难忍，语气也不觉染上了一丝苍凉，“他能活着见到我们，也算是一种幸运。这个编号……已经四位数了，前面死去的孩子，恐怕连一个玩具都没见过……”
　　天野眼底猛然涌上一股泪意，悲伤怎么也止不住。
　　而那孩子，却依旧懵懂地瞪着他们，像只无知的小动物，明明饱受惊吓，却无法理解他们的悲伤。但也无可厚非，毕竟他连话都不会说几句，既然不曾感受过快乐，又如何懂得悲伤？
　　那幼小虚弱的孩子，仿佛重愈千斤，巴纳德医生几乎用尽了全力，才颤抖着双手将他从笼子里抱了出来。
　　“走吧，帮我把那个箱子带上。”巴纳德朝搁在桌上的一个透明的塑料储物箱看了一眼，示意天野跟上。箱子里装的，是他从实验室里搜罗到的东西，应有不少科研成果。
　　天野点点头，抱上箱子，默默跟着巴纳德医生走。
　　他们进入实验室前后将近四十分钟的时间里，救出了所有囚禁的阿蒂斐斯，毁坏了全部的设备，然后迅速撤离。
　　“你带上这个东西，兴许能引发一些意想不到的轰动。”巴纳德喊住正要转身离开的变色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微型储存卡递给他。
　　“哦，这是意外收获？”变色龙见巴纳德点点头，心下了然，应是巴纳德在搜罗研究成果时，意外发现的实验室历史监控录像。
　　见变色龙改道离开了队伍，天野纳闷道：“他要去哪里？不跟我们一起回去么？”
　　“我们先走吧，”巴纳德露出一道耐人寻味的笑意，“他还有一个任务，得赶在新年之夜钟声敲响时，为举国公民献上一个特别的节目。”
　　天野不明所以，但巴纳德似乎没打算解释，他就不再追问。
　　临行前，幸若放了一把火，迅猛的火势顷刻间吞噬了整个帝国生物技术研发中心大楼。
　　天野回头看了一眼熊熊燃烧的烈火，猛然记起，被他好心藏在楼上的那几个昏迷的、也可能已经清醒了、却无法动弹的保安，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他那点自以为是的好意，终究酿成了更恶意的后果……
　　“天野，该走了！”巴纳德回头催促道。
　　天野蓦然回神，赶紧收起那点无益的恻隐之心。
　　他已经彻底认清了自己的身份，今夜过后，不再迷茫彷徨。就算不是为了自己，只为那些令他挂心的人与事，他也应该认清事实，重塑崩塌的信念，明确将来要走的路。优柔寡断、悲天悯人或者怨天恨地，都没有任何意义。

　　这注定是一个令无数人寝食难安的新年。
　　当满怀激动的人们、或在大街小巷、或是齐聚一堂、守着巨大的屏幕、与举国上下的同胞齐声倒数钟声时，在最后一秒迎来的，却不是各地的新年欢呼，而是一幕幕惨无人道的残虐影像和凄厉的惨叫……
　　首先出现的，是帝国生物技术研发中心大楼的外观，画面静止三秒，旋即镜头一转，就来到了地下实验室的最后一道门，紧接着是在特写镜头下的泡在玻璃罐中的残肢断臂、关在笼子里的孩子，还有被活生生地摘除器官的血腥场景……在先进的全息投影技术下，栩栩如生地呈现在举国公民眼前。
　　一时间，人们的注意力全都被近在眼前的惨像给惊呆了，等到那个藏污纳垢的生物技术研发中心、几乎快要被烈火烧成了灰烬，帝国政府才终于反应过来。
　　可一切都迟了，这是一场精心谋划的突袭。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来去如风，又快又狠，打得帝国政府措手不及。
　　那段本该严密荫藏的影像资料一经公开，立即引发了强烈的轰动，令帝国政府颜面扫地，声誉荡然无存。
　　就在不久前，政府发言人还大言不惭地宣称：政府规划安置区的初衷，是为了给阿蒂斐斯创造一个合法优良的安居环境，力图挽救和开化它们，以培养它们的人性……
　　可实验室内的一幕幕惨像，却在帝国政府的头脸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公众舆论可谓两极分化，顷刻间引起了轩然大波。
　　支持活体实验者说：“动物实验的益处显而易见，它能够解决许多疾病对人类造成的威胁。假如禁止了动物实验，我们的生物医学科学家们，该如何向罹患重病的孩子父母解释：我们为了保护小白鼠的权益，而不得不放弃对您孩子的救治？这无异于告诉他们：你们孩子的性命，比不上一只小白鼠重要吗？”
　　“从种族划分而言，阿蒂斐斯根本不算人类，与小白鼠无异。从医学研究上讲，阿蒂斐斯只是侥幸地拥有了部分与人类相似的基因，因此才具备了实验的价值。从亲缘关系而言，黑猩猩与人类远比阿蒂斐斯更加亲近，为何黑猩猩能做医学实验，阿蒂斐斯却不行？从文明角度而言，动物实验是促使人类进步的伟大工程，它完全符合人类的利益。因此，它应该是科学且合法的！”
　　反对活体实验者说：“虽然从生物学上讲，阿蒂斐斯可能不算‘人属’，但从观感而言，他们几乎与人类无异。当我们看到被关在笼子里的阿蒂斐斯幼童、以及分类名牌上的标注时，是否与看到邻家小孩被关在笼子里的感受一样呢？”
　　“关键是，他们会说话、会思考、会愤怒、会报复，思想情感与社会关系几乎和人类并无二致。倘若我们违背伦理道德，公然把阿蒂斐斯当成小白鼠，将来谁能保证关在实验室里的一定就是阿蒂斐斯、而不是人类呢？毕竟仅从直观感受上讲，我们根本分不清人类与阿蒂斐斯的区别……”
　　争议不断升级，人们因陷入艰难的伦理抉择而争执不休。
　　最后，舆论战的争端，已变成了阿蒂斐斯究竟算不算“人”？他们有没有资格获得人权？

　　与此同时，ADA召开紧急会议，讨论应对之策，力图挽回政府的颜面。
　　“堂堂官方媒体直播间，竟让阿蒂斐斯如入无人之境，简直不可想象！发生这种事情，我们难辞其咎。”ADA执行部长阿道夫沉着一张老脸，拉得比图鉴上的马还长。
　　事情甫一爆发，ADA即刻调取了新年之夜直播间的监控录像。
　　录像显示，帝国新闻社的社长，曾在案发时间进入直播控制室，人证物证俱在。
　　可社长本人坚称，自己当晚与家人欢聚一堂，根本没有去过直播间。经过多方调查取证，却也证明社长所言非虚。案件由此陷入了僵局，令众人头疼不已。即使经过基因检测，证明社长确为人类，也难以洗脱他的嫌疑。
　　因为，ADA暂时还无法查清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社长，而他也无法证明自己和阿蒂斐斯暗中有无往来。
　　“事情已经发生，现在追究责任也无济于事，最重要的是下一步应怎么走。”ADA调查部长提拉德布鲁克镇定地说。
　　话音刚落，会议室里又吵成了一团，有人主张立马围剿阿蒂斐斯，有人则忧虑重重。
　　“阿蒂斐斯显然在向政府宣战，若不及时反击，恐怕会助长他们的气焰，届时公众又该指责ADA只顾拿着纳税人的钱吃喝玩乐，全然不顾帝都的安危了。”
　　“此次政府损失可谓空前的巨大，再加上两极分化的舆论夹击，ADA现在左右为难，其实无论怎么做，都难逃舆论的讨伐。急也没用，事情应该从两方面同时进行，舆论公关是一方面，如何应对阿蒂斐斯的挑战又是另一方面。”
　　提拉德冷静地分析道：“如今，生物技术研发中心已经烧成了灰烬，无论是政府还是ADA，我们的损失都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如果不出所料，发动此次袭击的应该是恶魔之门，阿蒂斐斯怕是已经顺手盗走了最新的研究成果。这样一来，我们目前所持有的生物武器就等于作废了，还拿什么和阿蒂斐斯作战？若要升级武器，就必须重建生物技术研发中心，可这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况且，苏明克对帝都的资源支持也远不如其他城市，基本是可有可无的文化产业。出于财政、武备方面的考虑，政府暂时放弃苏明克的可能性很大。所以，短时间内我们怕是难以采取行动了。”
　　“那我们就只能任由恶魔之门继续嚣张下去了？”
　　“恐怕暂时也只能这样，毕竟这次损失过重，如果政府无法在财力武备上提供支持，我们的行动定然也会受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