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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苏项堪堪顿住身形,远远瞧见韩戟救下了宋禧之后,这个男人才长长地舒了口气,一颗砰砰直跳的心脏勉强平复。
回过神来,男人抬手抹了把额头的冷汗,随后心头却又是一紧,这才想起了被自己抛下的韩秋慈。
他赶忙回首,却见韩秋慈正直直地站在树下,面无表情地将自己望着。
目光移动落在她的右手手掌,看着被石头割伤的狰狞伤口,苏项怔住了,不及多想,他赶紧跑过去。
“秋慈,你的手,如何……”男人有些心虚,又懊恼至极,深觉对不住她,一时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慌了。
他手忙脚乱地扯了一片衣襟,执起韩秋慈的手,便想给她包扎。
韩秋慈睁着一双水灵灵的杏眼,定定地将他看着,末了,却渐渐地将手从他的掌中抽出来。
她看着他,一张绝美的小脸苍白如纸,不见丁点血色,随后她缓缓启唇,声音微哑:“无事,回去叫大夫处理吧。”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便要走。
她知道韩戟来了,是定然会保下宋禧的,若他们这会儿不走,只怕待会儿就走不掉了。
“苏夫人,请留步。”
韩戟的护卫伍何忽然出现,拦在她的面前,伍何的右手按在腰间的雁翅刀刀柄上,身后跟随了十几个佩刀护卫。
他说话平平板板一字一顿的:“我家大人请苏大人和苏夫人去我们府上做客。”
……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淡了下来,雨势逐渐止歇,空气却中却涌上来些许凉气,叫人忍不住打起寒颤来。
苏迪脱力,屈起一只膝盖半跪在地上,缓了半晌才熬过最初的疼痛,随后她咬牙攥住肩头上的那支袖箭,猛地拔出,一时血泉喷涌,她却不在乎似的,一声不吭,只撕了截衣袖胡乱捂住。
边上,野竹林深处,有竹子晃动,显然是有人正急速离去。
韩戟侧首,目光如电朝竹林深处望去,随后脚步一错便要追去,身后的女人却死死地攥住他的腰带,他若强行离去,只怕脱力的女人会栽倒在地,只好作罢。
他回首,一把抓住宋禧的手腕,说话的声音是掩盖不住的盛怒:“你在做什么?”
今日午后,他得了魏晴传递的消息说宋禧约他在前头瑶花池畔见面,他原就心中存疑,也知道这个女人好端端的是决计不想见他的。
但是到底按捺不住来了,在瑶花池畔等了许久,没见到这个女人,却等到了蒹葭宫来皇帝寝宫报信的小太监。
瑶花池就在皇帝寝宫后头,蒹葭宫有什么消息来报,必定会经过瑶花池畔,他见那报信的小太监惊慌失措,心中便有不好的预感,拦下一问才知道小皇子被夺的事情。
听到消息后,不知为何,他第一反应就是跟宋禧有关,这才慌忙赶来。
如今,看着宋禧额心那一点朱红血渍,他却又有些后怕,如果他迟来了半步,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只怕已经命丧黄泉了。
他脸色铁青,气得眼睛都红了。
喉头发干,说话的声音也不自觉紧绷,他冷着脸色又问了一句:“你在做什么?”
宋禧还没完全缓劲过来,手脚发软,喘气不匀,一时回答不上来他的话。
不远处的苏迪却忽然出声,声音冷冽道:“这个女人,弑杀皇子!韩贵妃的六皇子方才被她扔进……”
“伍何!”韩戟铁青着脸色打断她:“请平陵郡主出宫治伤。”
伍何应声出现,站到苏迪身边,做了个请的手势:“郡主,请移步往韩府,我们府上有医官会给郡主疗伤。”
苏迪仰头看着伍何,又看了看韩戟,半晌,冷笑一声,她撑着身子,缓缓起来。
苏迪挺直了腰杆,也不叫人动手,一步一步自觉当先走了。
走到韩戟身侧,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缓缓道:“我最后再劝你一句,这个女人是个祸害,不能留。你既然执迷不悟,我等着看你后悔的那一天。”
韩戟眉心直跳,却只抿紧了唇,不看她,不说话。
苏迪的眼神逐渐暗淡下去,她将目光定在面前的石子路上,良久,她启步离去。
宋禧回首,看着苏迪远去的背影,她抱臂,冻得浑身哆嗦,说话的声音也瑟瑟发抖:“想杀我的人很多,不知为何,我却独独不恨她。”
然后她转身,看向韩戟。
远处更鼓响起第一声。
“韩大人,”宋禧笑容满面,“皇城更鼓敲响三遍,宫门就要下钥了,您还不出宫吗?若叫人知道了大人逗留宫闱,韩大人您不怕百官弹劾?”
韩戟气得脑门冒汗,看着她邪气的笑容,无所谓的态度,他觉得自己的肺都要炸了,自他二十岁独掌甫州大营之后,还未曾有人敢给他这样的气受。
原想发火,打眼却见这个女人满头乌发散乱,脸色惨白,原本穿着一身单薄的裙衫也是湿淋淋的,此刻正抱着手臂缩着脖子冻得跟个鹌鹑似的。
于是他拧着眉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拽进不远处废弃的蔷薇阁中。
蔷薇阁是先帝在世的时候,晚年起居之所,偏僻而少人打扰。自先帝去世后便空置了下来,内里摆件是一应俱全的,却长久无人打扫,都积了灰。
进入殿内,韩戟将大殿角落里已经沾满蛛网的蜡烛点燃。
宋禧借着乍明的烛火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韩戟的右手被刀割裂,方才抓着她的手腕时,沾了许多血渍在上头。
宋禧抬首看向他的背影,想了一下。她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只帕子来,然后启步走到他的身后。
韩戟正用火折子点灯,觉察到身后动静,于是转身看她。
宋禧伸手执起他的右手,见他手心血肉翻卷,血流不止,伤口严重的很。
她的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沉默一时,她轻声道:“我给你包扎。”
说完,她将他拉到角落里一个小榻上坐下,然后敛了裙摆,屈身蹲到他的身侧。
她捧起他的手,先用衣摆小心地擦去掌心的血渍,然后拿出那只稍微干净点的帕子给他小心地包住伤口。
其实帕子也是湿的,止不住血,聊作慰藉罢了。
角落里的灯芯沾有灰尘,燃烧的时候哔啵作响,烛火摇动不停,殿中明明暗暗的。
宋禧低着头专心包扎,想是无聊,忽然开口同他聊天,她说话的声音柔柔的:“这里是我皇爷爷曾经居住过的地方。你知道我小时候最喜欢的人是谁吗?“
不待他回答,她自言自语:“不是我父皇母后,父皇虽好,却朝政繁忙,少有时间陪我。母后虽好,却对我很严格,总叫人督促我读书学艺做功课。我最喜欢皇爷爷,皇爷爷也是最宠我的。有一次我父皇要去很远的地方犒军,我想跟去,父皇担心我受不了长途奔波,就是不让我去。最后还是我皇爷爷发话,叫他带上我的。皇爷爷说我们女子倒也不必养得过分柔弱,就要利落些才好。所以他才那般喜欢我宋嵋姑姑还有平陵郡主这种女中豪杰吧。”
韩戟原本满腔愤怒,此刻看着她乖顺的模样,看着她用残疾的右手吃力地给包扎好的帕子打上结,这一腔怒火便发不出来了。
宋禧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第二遍鼓声了,你真的不走吗?”
韩戟低头看她,一双眼睛黑沉沉的,他问:“那个人是谁?”
宋禧眨了一下眼睛,笑眯眯的:“哪个人?”
“是那个琴师?”
宋禧沉默了,她一点也不奇怪,她能发现李书厌有问题,韩戟自然也能发现。
那日宋禧去李书厌处探病,门口守着的太监原本一脸戒备,却在瞧清了她手腕的佛珠之后放她入内,她便知道那太监是韩戟派来看着李书厌的。
“不是,”宋禧睁着眼睛扯谎,“是我做的,孩子是我偷的,也是我丢进水里的。”
她轻描淡写道:“我说过,我会报仇的,你们韩家人,我一个不会放过!”
闻言,韩戟将一双剑眉猛地深皱,薄唇抿成一线,脸上霎时布满了寒冰。
大殿的门虚掩着,一阵风吹进来,摇动烛火。
一只晚睡的蝴蝶想是被灯火吸引从缝隙中溜入,盘桓了一圈之后,停在了宋禧的鬓边。
他看见了,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伸手去想给她捉那只蝴蝶,她却已经很不耐烦地伸手一把将蝴蝶赶走。
他顿住了动作,修长的手指停留在她的鬓边。
然后,他垂目,借着忽明忽暗的灯火,去看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黑洞洞的眼睛,寂若胡泽,深若幽潭,仿佛无论这世上任何人任何事,落在这双眼睛中,都难惊起一点涟漪。
他的眉头越皱越深,忽然怀恋起从前那个目光灵动,活泼无忧的宋禧……
他以前是见过宋禧的!
——那个还没落难的天之骄女宋禧公主!他是见过的!
从小到大见过两回。
最近的一回是,是六年前,他清楚知道那年她十四岁。是夏季,他在西北才打赢了一场仗,回京受封。
过苏府的时候,他在苏府的花园里见到了她。
彼时的宋禧公主站在花圃边上,穿着一身鹅黄色夏衫,手中捏着团扇,嫩生生的模样,笑容明媚的很,是没有经过人间疾苦的样子。
她仰着头,一只黄色的蝴蝶停在她俏丽的鼻尖上。听到身边有人走动,十四岁的小公主赶紧竖起手掌,叫经过的人放轻脚步,不让人打扰到她,唯恐惊起那只蝴蝶。然后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想去捉那只蝴蝶,蝴蝶最终却还是飞走了,小公主却和宫女一阵嘻嘻哈哈,仍是快活的很……
那是真正属于天之骄女的模样,无忧无虑的,是叫人于尘埃里仰望而羡慕不得的模样。
而今,他垂目看着她蹲在自己身边,全身湿漉漉的,瘦弱的身躯缩在一起只有小小的一团,一派狼狈不堪!不由得,他便心软了下来,决定原谅她这一回。
于是,他伸手抹去她眉心那点血渍,尽量心平气和地同她摆明厉害干系:“宫中丢失皇子不是小事,弄不好多少人都要人头落地。若不将那人供出来,难道你来担这个罪责?”
宋禧其人无耻至极,油盐不进的:“韩大人尽可将本宫交出去啊。”
见韩戟抿唇半晌,沉默不语,宋禧咧唇笑了:“大人舍不得啊?”
见他仍是不语,她缓缓地点点头,然后站起身来,弯腰将自己的衣衫拧干,此时远处的鼓声响起了第三声。
她回首,冷笑地着看他:“寒贵妃的小皇子没了,你们韩家可就没有机会扶持这位新皇子上位了,多少心血付之东流,韩大人,你也无所谓吗?”
韩戟坐在小榻上,面无表情的,半晌,他抿唇,喉头滚动了几下,然后蹙眉问:“你为什么这么恨我?”
耳中听得这一言,宋禧惊呆了,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惊讶于他怎么会问出这话来。
有的时候她觉得这个男人深不可测,有的时候又觉得单纯的很,他居然能委屈地问出她为什么恨他?
宋禧觉得自己都要被他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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