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之离歌

　　谢离歌揉了揉眼睛，浑身透着没睡好似的酸软，眼皮重如千斤。
　　她缓了缓，慢慢睁开眼睛。
　　怎么还是在这里？
　　她抬起僵硬的右手支撑住身体坐了起来。她是昏过去了不错，但发生了什么还是清楚的。蜃兽无意间拔除了焱妃留在她体内的力量，却又好像忌惮着什么，放弃了她的魂魄逃走了。
　　蜃兽吐气化为海市，海市到现在还未消散是因为……吐出的气吸不回去了？
　　她总感觉自己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对了，焱妃的力量被强行拔除，应该是很痛的，但她却一点也没有感觉到。海市已经不如之前那么强大了。
　　谢离歌环顾着四周，之前“韩非”倒下去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房间里一片狼藉，四周没有一点声音。
　　她站了起来，走出门，一边拆掉头发上沉重的凤冠，一边小心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四周的颜色都不如之前鲜活，就像褪色的水墨画一样失去了生机。
　　海市快要崩塌了。
　　谢离歌拖着长长的裙摆跨出房门，震惊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眼前不是九哥府上宽阔整洁的庭院，而是韩国破败的大街，正是直通向韩王宫的那条新郑最繁华的大街。
　　谢离歌猛地回头。身后不再是那间婚房，而是燃起熊熊大火的韩王宫。火光照亮了阴沉的天幕，漆黑的浓烟直冲云霄。
　　尽管因为蜃气快要消散而颜色黯淡，但仍然触目惊心。
　　她再清楚不过，那座正被大火吞没的宫殿里面，有一个女孩跌倒在地上，着火的横梁狠狠砸在她身上，炙热的火焰烧着了她的衣物，灼伤了她的皮肤。她痛苦地尖叫。
　　谢离歌看了一会，耳边似乎还残留着木头被烧着的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却转身离开，没有走去看一眼的意思。
　　谢漓歌死在韩王宫那场大火里，很多年了。
　　她沿着街道慢慢向城外走去，全然不知背后的韩王宫轰然崩塌继而灰飞烟灭。
　　街道两边的房屋里空无一人，有些墙上还飞溅着干涸的血迹。突然，路边出现了一具男子的尸体，四五十岁的男子仰面倒在地上，浑浊的眼珠瞪着天空，死不瞑目。他的胸口被长矛刺穿，地上，衣服上，都是风干了的红黑色血迹。
　　从这第一具尸体开始，第二具，第三具……
　　街道边一排排破败的房屋下，一具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脸上的震惊和惧怕。他们有的是耄耋老人，有的还只是襁褓中的孩子，却在同一天迎来了一样的结局。
　　谢离歌没有停下脚步。
　　这是城破那天的新郑城。
　　谢离歌一开落在尸体上的目光，定定看着前方，心里一片麻木。
　　各有各的命数罢了。活下来的人不一定比死了的更幸运。
　　周边景象的眼神渐渐变淡，像是快要消失。谢离歌站在城门前，城门外一片耀眼的白光。
　　她走进了白光中。

　　“小离一直没有回来。”张良看着门外的人，眼底暗藏着警惕。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穿着干净利落，虎口有茧，呼吸较常人平缓，是个练家子。
　　那人注意到他的目光，抱拳一笑：“张公子，我家姑娘说，谢姑娘若是不在小圣贤庄，便是在蜃楼里还未回来。她走得匆忙，怕是没留下消息。”
　　“哦？”张良并没有因此而放松警惕：“替我多谢你家姑娘了。要不是她，我还不知道小离去了哪呢。”
　　“张公子放心。”那人道：“我家姑娘并无恶意。”说罢，便打算告辞。
　　“等等。”张良伸手虚虚挡住：“我能否去府上拜访一下你家姑娘？”
　　那人顿了下，拒绝道：“我们姑娘不见外人。”
　　“那好。”张良轻轻皱了一下眉：“多谢了。”

　　洛七将丹青子安顿在青萍街深处的宅子里，独自去了街头的清辉楼。
　　这段时间他派人在小圣贤庄和黄石桥那蹲守着，一直没有谢离歌的踪迹。四天了，阿离恐怕还在蜃楼上无法脱身。
　　他没有与清辉楼里围上来的莺莺燕燕多废话，拍下银钱就上了楼。
　　“谢姑娘去得匆忙，我派人去小圣贤庄打听的时候，才知道她甚至没有来得及留下消息。”微澜道：“我让人顺便通知了张良公子。不过谢姑娘就算回来了，也不会直接去小圣贤庄。”
　　“她会去黄石桥待上一段时间，避免祸水东引。”洛七沉声道。
　　“可我们现在根本做不了什么。”微澜道：“蜃楼里的几个人已经收到了消息，会尽量在谢姑娘离开时帮忙。”
　　“杯水车薪。”洛七皱眉用指节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他们能帮上的太少了”
　　对了，星魂！
　　楚南公跟他提起过，星魂是阿离的弟弟。既然如此，阿离在去蜃楼之后一定首先去找了他，他必然会在阿离离开时提供帮助。
　　洛七稍许放下心来。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外面等阿离从蜃楼里出来。
　　他抬头看向窗外。
　　他多年以前来过桑海，还拜托过荀夫子一件事。当年他一路查询自己的身份，查到了秦国甘家。甘家是世家大族，势力盘根错节，而甘家南斗作为甘家最深的秘密，一定被严防死守地藏了起来，想要直接向甘家讨要关于北斗南斗的记载几乎不可能。他只能派了几个细作混进了甘家，以防不备之需。在他犹豫的时候，天显异象，称甘家触怒陛下，亡于罗网。他抛下顾虑派人摸进甘家书房，几番下来却没有任何收获。
　　甘家触怒陛下的日子越来越近，他只好直接去找甘家族长——甘柏。
　　他表明身份，说出了甘家的厄运。出乎他的意料，甘柏并不打算逃离宿命。甘柏对朝堂局势和南斗的预言再了解不过，他不可能逃脱宿命。并且，眼前的少年是北斗，南斗北斗相伴而生，甘家这一代必然有南斗出现——很可能就是他那未曾谋面、不知生死的外孙女。并且，罗网如此冲动地对甘家下手，想必也是盯上了甘家南斗的秘密。甘柏斟酌良久后将有关南斗的记载交给他，并与他商议，在甘家被罗网灭门当晚，乘乱将书房里所有有关阴阳术修习的书籍带走，如果有机会，把它们交给甘家的南斗。
　　而甘柏自己，会在甘府迎接他的宿命。
　　南斗北斗无法窥探出自己的命运，洛七在荀夫子的命数中隐约看到他会在某一天遇到南斗，便将那些书籍暂时寄存在小圣贤庄，委托荀夫子代为转交。
　　那些书……现在应该还没有到阿离手中。
　　洛七心中忧虑更甚。阿离的封印松动，若是在蜃楼里发生了什么，至阴之力在阿离满是焱妃的力量的筋脉中乱窜，那得多疼。

　　谢离歌是被疼醒的。
　　体内的筋脉火辣辣的疼，像是被蹭破了一整层皮后又被喷洒上盐水，丹田处空空荡荡，焱妃的力量曾经留下的痕迹荡然无存，只留下了这些年她自己积攒下的内力。
　　但比先前要差得远。
　　即使她现在实力大大削弱，她也不打算马上破开封印，这里不安全。
　　谢离歌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挨得很近的肉粉色拱形的东西，她扭过头，发现自己身下是一片厚厚的柔软的肉质“垫子”，“垫子”下也是一片肉粉色拱形的硬硬的不明物体，上下两片拱形物体没有完全合上，中间小心翼翼地留了条缝隙，缝隙中透出淡淡的蓝色的光。
　　这是在哪？
　　谢离歌下意识地动了动右手，准确地抓住了背后背着的逆鳞剑。
　　她放下心来。
　　身体因为躺的久了而有些僵硬，她躺在“垫子”上缓了缓，抬起腿一脚蹬开上面肉粉色的拱形物体。
　　拱形物体顺从地打开。谢离歌坐了起来，一边拔出剑，一边警惕地盯着它。
　　困住她的是个巨大的蚌壳。
　　《周礼·掌蜃》中说：“蜃，大蛤蜊也。”眼前的这个东西，应该就是伪装成九哥的模样把她困在海市中的蜃！
　　谢离歌心里一阵恶心，但却不能狠狠刺它几剑来泄愤。谁知道这妖邪为什么在最后关头逃之夭夭，谁又知道它到底会不会卷土重来；她在先前都不是它的对手，如今失去了焱妃的力量更是实力削弱，才不会为了单纯地出一口恶气而惹上远远强于自己的敌人。
　　对了！
　　谢离歌跳出蜃兽的壳，将剑换到左手，张开右手手掌——
　　掌心光洁白皙，那一粒朱砂痣已经消失。
　　她重新捏紧了逆鳞剑，审视的目光落在蜃兽身上。
　　蜃兽呆呆地张着蚌壳，一动不动地装死。
　　蚌壳中的肉垫缓缓地蠕动，一颗金红的珠子咕噜噜地滚到肉垫中央。
　　谢离歌疑惑地看着那颗珠子，伸出剑微微用力一挑。珠子凌空飞起，又被谢离歌一把抓住。珠子有些烫，半透明的材质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有一团团金红色的东西在里面游动，整个珠子散发着熟悉的力量——
　　这是焱妃的力量凝成的珠子。
　　蜃兽倒是误打误撞地干了一件好事。
　　谢离歌看了蜃兽几眼，收好珠子转身离开。先前没有注意，这里的景色怪异得出奇，明明像是在海底，她却可以正常地呼吸，四周也没有一点水。
　　地面上长长的水草在空中摇曳，一块块长满海藻的巨石毛茸茸的，有些上面还有着彩色的珊瑚。
　　谢离歌踩着柔软的沙子，一时间突然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怀里放着的珠子突然变得更烫，谢离歌扭头一看，黑漆漆的远处飞来了一个金色的光点。
　　光点渐渐飞近，她也看清了它的样子。
　　是一只三足金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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