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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己所不欲
不速之客被送走之后,莫桑楼这才撩开帘子出现在了二楼。
二楼的很多人,其实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楼主,不得不说他符合任何人对这样一个别致小楼楼主的想象。
既文雅又英俊,虽然看上去年纪不是很大,却无法令人忽视眼眸之中的沧桑和阅历。
所以反而显得意料之中。
蓝从云若有所思地观察这一切,莫桑楼道:“发现了吗?你替自己选了一个别致的人设。”
前世的蓝从云就是任何人眼中都会有的,刑狱司掌权者的形象。
但阴差阳错之下,使今生的他反而变得独特而别致起来。
“我可以把它合理化。”
“那得注重细节。”莫桑楼不置可否,他低声询问,“那些胭脂水粉好用吗?”
蓝从云微微点头:“题目的事,多谢了。”
“有什么好谢的,我正愁题目太少,你有时间帮我取几个正好。”
“我一直很好奇,是谁这么有眼光一下子看中了那处店面。”他好像很有些高兴和愉悦。
“知道是你,我便一点都不失望了。”
“一样东西,你哥哥离开的时候让我转交给你。”他抬起手,纤长的手指从宽大的袖袍之中伸出,给人山岳一样不可动摇的坚定和巍峨之感。
侍女把盒子取了上来。乌木的盒子质地普通,上面有金黄的锁。
蓝从云道:“你看过吗?”
“按礼数来说,我应该是没有看过的。但按理来说,放在我这里我便能不损伤它地看一看也无妨。”
他十分理直气壮,那些赏花买露作词谱曲的小公子,都听不到他说的话。
唯一的听众哑然,接过了盒子。
盒子里面的东西不沉,他打开之后果然是一些没有打开的信。
思及他刚刚的话,蓝从云实在是有些忍俊不禁。
他其实是没有看的。
蓝从云打开书信,从最上面第一封接连拆开。
莫桑楼并不能从他的表情看出什么,他好似只是认真地看过了然后便折起收了起来。
“皇上明天会召见你和林若。”
“我必须回去休息了,休沐的时候来陪你喝茶。”他把盒子扣上,站了起来拿在手中。
“去吧。”
“楼主,明明知道那家店日进斗金的。为什么您当初不一起买下来呢?”
“因为酒楼可以是任何人的,却不是我的。酒楼可以在小楼之前出现,也可以在小楼刚刚扬名的时候出现,却不能和小楼一起出现。”
小楼的别致雅清,和楼主的孤高一样,都是它名扬天安府必不可少的条件。
这样的楼主不能贪慕钱财,而比起小楼来说,这个酒楼其实也不那么重要。
蓝从云低估了自己。
他刚刚到家就发现不妙,门口居然有太监值守。
马车一停下,便有小太监柔声细语:“可是蓝大人当面,皇上有请。”
“急吗?可否容我换衣?”
小太监声音虽柔,却含了刀一般的清冷:“宫中自然准备了。”
蓝从云有点后悔自己一回来就解决麻烦了,其实他这样本来并没有错。因为本来这会是最适合处理这些事的时机。
如果皇上,没有这么急着召见他的话。
“林大人呢?”
“林大人先走了。蓝大人还有什么要问?”
“有劳了。”蓝从云这句话结束,侍从熟练地贿赂了这位小太监。
马车不曾停歇地开到了必须步行的道路上,蓝从云看了看车内还是摸了一小瓶水粉上以待化妆。
等到蓝从云走到洗漱的地方,天已经擦黑了。
他苦笑着进了浴室,接过崭新的正六品文官袍换上,虽一身青黑之色逾加显得面容白皙稚嫩。
哪怕曾经运筹帷幄,他也从来不曾有一次面圣的时候不绞尽脑汁,每一次都恨不得自己有读心之术。
今日圣上,既然出乎意料地提前让他进宫,那就证明还有出乎意料的事情在等着他。
哪怕他已经尽快,到的时候林大人和皇上也已经聊得差不多了。
这两位随随便便都是他年龄两倍的大人物,居然没有一个人开口给他递话。
林若的奏折向来内容详尽,皇上对案情知道的清清楚楚。其实两个人聊的话题,却是蓝从云。
“臣参加陛下。”
“自己捡个位置坐着,朕有些话要问你。”
林若在一旁笑着,蓝从云微微松了一口气。林大人可不是那么薄情的人,他既然笑着那就证明事情远没有自己预估的严重。
“讲讲这个案子,朕想听听你的思路。”
“是。臣刚刚到青山县的时候,来迎接我们的人手中提着灯笼。在白骨岭提着灯笼我不知道别人在不在意,我是觉得有点毛骨悚然。于是便有些在意这个县丞。”
“臣特意提起灯笼一事,他神情有些尴尬好像并没有想到我们会在天还没有黑透的时候到来,说明必然有人误导了他。有可能,他们之间权利分裂地特别严重,在这种情况下我和林大人默契地分裂了。”
“一是化明为暗。他们不知道我们的关系就会料错事。二是给他们胆子,觉得我们可以被分化被他们利用打击异己。三是分开之后可以去往两边,对这里的情况会更加熟悉。”
“然后臣,便看了一出活生生的好戏。”
“知县的千金在集市行凶,欺凌一个平民少女。”蓝从云勾出一丝笑容,“明知道钦差要来,知县会连几天都锁不住女儿吗,我是不信的。这一幕是有人有意让我看见,目的是让我从情感上偏向另外一边。”
“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知县真的犯法。那么这完全就是多此一举。说明这个案子,很有可能不能拿知县如何,只是给他换个位置。”
“然后我就想到了,我们不止是查案,还是钦差。我们有监管地方的权利……也许这个才是他们的目的。”
“而臣义愤填膺,低声问过那个少女知县千金如何。”
“她只说烦,甚至连讨厌都没有完全是一个亲昵的称呼。”
“说明知县千金对她,并不是肆意欺凌的关系。后来我才知道了,她曾经是知县千金哥哥的小妾。两人关系其实很好。”
“后来典使信任了臣是那种自负轻薄之人,他便引着我见证了一场命案。”
“臣去青山县,一路上步步为营。却只有在那个时候,臣才后悔了。”
林若的笑意已经彻底敛去,微微地叹息。
皇上制止了他:“好了,后面的事情朕都知道了。”
然后闲聊似的问:“青山县有什么特产吗?”
蓝从云熟练地答道:“不远处有个银矿,银器做的很不错。那一家的酒曾经也很不错。”
皇上道:“的确,胭脂水粉也很不错。”
蓝从云还没来得及惊讶,他已经接着问:
“青山县物价如何?”
“与普通靠山的县城差别不大,米粮稍贵。”
“还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此处尚赌。”
林若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断案回来,圣人也是这样。
先问断案,再问民情。
他能对细节如数家珍,却不能说出那个地方一点点有意思的事情。
所以这么多年,他虽步步高升圣人从来没有让他离开过刑狱。
他属于这里。
显然,圣人如今也在看蓝从云他属于哪里。
“雨生。”
讲了这许久,蓝从云身上未曾干的水汽都已经干了,身上微微泛起热来。
听到皇上这样喊,他有些惊讶地抬头。
“蓝家一共出了十六个将军,六位文臣。其中将军最高至正一品,文臣就是你。”
蓝从云回想一下,似乎还真的是这样。蓝家多是武官,那些接替了他父亲哥哥的人,是他的叔伯却也是蓝家的人。
而蓝从新体弱,他年幼。所以陛下从来没有考虑过让他们去承担爹爹和兄长的重担。
正六品,这个蓝从云十四岁就拥有的品阶,的确是蓝家目前最高官阶的文臣了。
“你可以不单单只做一个断案的人,这样的话朕甚至可以给你更大的权利。你也可以只选择断案,反正谁也离不开你。”
“你觉得如何。”
蓝从云已经冷汗涔涔地跪了下来。
他不能不跪,皇上已经近乎直白地暗示了储君之争。
皇上那么明白,但这句话皇上就算能说他也不能听,更加不能答。
太僭越了,什么都离不开你这样的话。
“陛下……”蓝从云看不见台上的局势,只能听到林若这戛然的一声。
他低着头,仿佛都能看见圣上萦绕在他背后的目光。
悠远又沉静。
威严又不容置疑。
“学得太多,反而会很危险。”
蓝从云最终这样答了。
“那好,以后他们谁的话你都不用理专心办案就是了。”
蓝从云刚刚松了一口气。
陛下已经抬了抬提着朱砂笔的手,旁边的梁公公把案卷一股脑地都放到了他膝前。
“这个案子交给你了。”
蓝从云隐隐觉得,自己还是被坑了。
但一想起自己上辈子怎么死的,又觉得自己没有答错。
他绝不是能够对断案和政事都游刃有余的人,官场上最重要的甚至不是能力而是自知之明。
哪怕你什么都不会,你把自己清晰地定位在了一个陛下身边无可取代的位置,同样可以平步青云。
他曾经孑然一身死去。
不会今生选择与人共结连理,却把她丢下,让她像他死的时候一样孤独。
那孤独,让他怀疑自己这辈子到底有什么意义,怀疑自己生的价值。
也许这称得上一种,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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