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了了，意真真

　　稍稍恢复后，罗刹鸟幻出人形，他托住陆烟轻的脸颊缓缓放至满地落花上。“告诉我，你愿不愿意与我留在地界？”

　　“如果你愿意，我便不再将阳气渡入你的体内，不久你就能从此远离人间的纷争留在地界。当然，如果你不愿意…”一阵静默后，他没有接着说下去，起身往轮回道的方向步去。

　　殊灵君在轮回道四周布下结界，除了罗刹鸟外无人可以接近。他已试着出入轮回九次，只有一次入了凡界，不知今日是否有足够的运气。

　　沿着陡峭的崖阶步上，是一扇浑浊的光门。罗刹鸟闭眼侧身，抬脚踏入，半身为魔，半身轮回。

　　妖力被噬，滚滚黑烟自他身体与光门相接之处飞散溢出，他留在地界的侧脸没有半分苦楚。

　　他以为她睡着了，而她并没有。他足够理解她，却识不破她的心计。轮回道无人可以接近，但谁都能望得清清楚楚。

　　“看到了吗？看到你都对他做了些什么？”赤裁女自陆烟轻身后走出，是她将陆烟轻带来此处。

　　“帮我。”

　　“什么？帮你？！”赤裁女不敢相信。

　　“我想阻止他，我要离开地界。帮我。”

　　罗刹鸟强行将半身剥离出轮回道，左半身黑羽尽失，鲜红的血，鲜红的肉，被搅得模糊。太好了，是人间。

　　他立即封住体内沾染的阳气，要在血肉幻化出黑羽前寻到陆烟轻。然而彼岸花畔无人，九重殿中等着他的是殊灵君。

　　“她走了。”殊灵君立于石床前，仙袖扫过无瑕的石面。

　　“糟了，如今她被噬妖丹所控，若是发作时没有阳气渡入便会有性命之虞！”罗刹鸟转身往石殿外走去，却被殊灵君施术定住。

　　“性命之虞？”殊灵君斜睨着罗刹鸟在石殿中踩出的一行鲜红色凡人脚印，黑袍左袖掩不住血流如注。

　　“那若是你有性命之虞，谁来封住泣刹无休的裂隙？！若鬼斧碎裂，无寿珠必然重现于世，为夺回此珠，天魔必定再掀战乱，届时你无力抗战，又有谁能将神将抵挡！我一时糊涂允你开启了轮回道，好在你如约活着归来，自此休得再提此事！罗刹，我欣赏你的勇猛，但若勇猛失了理智，你便不再是地界的守护者，而是将妖魔推入战乱的自私、残忍的侩子手。”

　　殊灵君出掌击倒罗刹鸟，破了他护住阳气的术法。一声痛苦的低吟，密密麻麻的黑点布上罗刹鸟的肌肤，黑羽破体而出，血流慢慢止住，他已无力再固住体内的阳气。

　　不可以，不可以恢复妖身！他扯下新生的黑羽，然而易创的凡人血肉已坚实如铁。他耗损了大半妖力，搏命唤来的丝缕阳气消逝殆尽。

　　“莫要忘了你我目标一致，皆不想天帝统管三界，但若你再肆意妄为，别怪我手下无情。记住你的责任，你的血只能为地界而流！”殊灵君忿然离去。

　　低沉的哀啸自九重殿中弥漫开，罗刹鸟闭眼卧倒于颤栗的石地上。泣刹无休以他的骨血炼就，是他的戾心。鬼斧曾只为征战而哀啸，那啸声如同敌手的丧钟，嗜杀的号角。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鬼斧现出细痕，似有一股力量将他的戾心动摇。罗刹鸟知道那力量是她，自己对她的情感破损了与生俱来的戾气，也破损着禁锢无寿珠的最后一道屏障。

　　她太过危险。如今泣刹的哀啸是戾心的悲号，它在愤怒，在劝说，在呼救。

　　不，他依旧会是地界无可替代的守护者，只是再多守护一个凡人罢了，有何不可？！自此只要确保她的安全即好，与情爱无关，与结局无关，只要她安好…

　　哭声连着好几日从向家大院中传出，上至老爷夫人，下至家仆丫鬟皆是闭门不出。众人皆以为有丧事发生，却从未见棺材进出，也不见纸钱飘散，夜深人静时这咽啼声着实令人惶恐。

　　街角的茶铺里坐进一队人，看着像是哪家富贵人家的长工，屁股还未坐实便忙不及八卦起来。

　　一人朝向家大院努了努嘴，道：“依我看，这陆家两姐妹就是灾星啊。在家害死了父母，去醉雨楼把酒楼给烧了，到向家把向家公子拐跑了，进了宫后又自尽了！”

　　另一人朝地上啐了一口：“呸，这俩女人肯定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你们的嘴才是不干净的东西！”茶铺里一个头戴笠帽的人拍桌而起，茶壶震开的碎片向长工身上划去，他们脸上、手上立时多了数条血痕。

　　茶铺食客都尖叫着四处散开，戴帽之人似乎身上有伤，手捂胸口快步离去。

　　还没走几步，前方嘭的一声，土地公一现身便左手舞拐、右手挥拳，掀了笠帽就朝她身上打去，整张脸涨得通红。

　　“你这愁煞人的小丫头，祸是越闯越大，敢闯到青龙神君头上去了！还知道回来，还知道…还知道活着回来啊！”

　　陆烟轻一见到他，立马将他提起。“你来得正好。你可知道我姐姐的下落，还有戌尽欢，向兰舟？！”

　　土地公脸色一变，忙堆出笑容说：“你把我放下来，放下来说。”

　　“不能放，放了就让你给跑了。”陆烟轻说着顺手抓住他的长拐。

　　“这…这白鹿仙人呢已经回到天庭了，向兰舟…应该还在鹤应山，至于你姐姐则是进宫了。”土地公字字斟酌，小心翼翼。

　　“把长拐给我，我要进宫见姐姐。”陆烟轻伸手欲夺，土地公两腿牢牢缠住长拐，就是不肯放开，连声解释道：“我这法宝也不是哪儿都能进的，皇宫里另有神仙在，我真的闯不得啊！”

　　“给我！他们说我姐姐进宫后…她…，我不信，你给我！”

　　“是真的！丧榜都张贴过，就在她入宫三日后。”土地公情急下全说了出来。

　　提着土地公的手慢慢垂下，陆烟轻靠着墙身跌坐。她回到了凡间，凡间只剩下了她。而这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彼岸花倏地怒绽，光路在地界苍穹蔓缠，将一袭红衣引至石殿。看着她自光幕中走来，这一次罗刹鸟感受不到丝毫欣喜。

　　“究竟我做错了什么？让你逃也似地离开…”他低声问道。

　　“这一切都是她的错，与你何干？”光幕中窃窃一笑，红衣越发硕长。赤裁女身着炼衣婀娜走近。

　　她伸指拭去罗刹鸟残留在石殿门上的生人血迹，笑着涂抹在自己的唇上，妖冶得狰狞。

　　“你不配穿这件炼衣！”罗刹鸟字字切齿，淡眸似剪欲将长裙绞碎。

　　“我只是捡了她不要的物什罢了。陆烟轻不要的，我可视如珍宝，比如你。”赤裁女侧颜一笑，走至罗刹鸟的身旁，纤指搭上他黑羽新生的臂膀。

　　“就在你步入轮回道时，我去寻她，劝她放过你。“赤裁女忽然扑哧一笑：“没料到她竟反过来求我，求我带她去天庭寻白鹿仙人。她说她不喜欢地界森寒的模样，还说你困住她，不让她见心爱之人。对这儿的一切，她都厌恶至极。”

　　“然而凡人怎能擅入天庭，她不甘心，偏要在踏马桥痴痴地等。不信，你去瞧了便知。”赤裁女重重吻向罗刹鸟的脸颊，留下暗红的唇印。“她的心中自始至终都没有你，你应感到高兴才是。”

　　红衣倏地化作炼火燃起，将赤裁女吞没其中，连同惊呼声一起。

　　“我说过，你不配穿这件炼衣！”

　　赤裁女挣脱炼火的焰星，几近疯狂地大笑。“罗刹鸟，你简直是三界最大的笑话，你竟爱上了白鹿仙人的凡间玩物，而你在那玩物的心中却连一只黑色的小鸟都不如！”

　　***

　　屋中比屋外的夜色更黑。案几上摆着陆潇与夫人的牌位，陆烟轻蜷缩在墙角，将姐姐的布裙紧紧抱在怀中，她低头贪婪地嗅着，有淡淡的墨的味道。

　　到此时，她才幡然醒悟，原来自己的宿命是拘禁的深苑。纵使陆府凋零，她也应该独留在踏马桥的小院中。

　　如果不是她的任性，姐姐不会在寿筵上艳压群芳被召入宫中，向兰舟不会丧命于鹤应山上，罗刹鸟也不必遍体鳞伤。

　　原来所有对她的隔绝与禁锢，放手与离开是对的。幸好，他在天庭做了对的选择…

　　轻微的声响自小院东南侧陆云薄的房间传来，罗刹鸟从未去过那儿。房门并未关上，夜色中萎坐的身影在淡眸中鲜亮如炬。果然是她在等。

　　“现在死心了吗？”极冷的声音，像一把刀子，可陆烟轻已不会感到更痛。“他已经扔下你不顾，难道你以为苦等就真能换来回心转意吗？”听着自己说出的话，罗刹鸟倍感讽刺。

　　“你走。”她咬着姐姐的衣裙，狠下心来。“我不需要回心转意，我更不需要你！”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