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偏

　　何教官径直走到队伍的最角落，站定：
　　“小子，跟你说个事儿。”
　　“……”
　　教官，你不要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跟我说话。我，我害怕……
　　那孩子面黄肌瘦、满头大汗，一副“天见犹怜”的样儿，偏偏遇上了何教官这样一个在军队里成功生存了三年的糙汉子，可惜了。
　　“我们领导说过了，阅兵的时候啊，每个学院只能有一个方阵，一个方阵呢，人数也不能太多。所以到时候啊，会有人上不了场……”
　　何教官拍拍他的肩膀，顺手帮他整理起了领子：
　　“你看一排、三排和四排的女生，练得多辛苦，多卖力，多好啊！咱们是男子汉，要大度！有荣誉，就让给她们呗！不是那个谁说过吗，每一个成功的女人背后，都有一个默默付出的男人！”
　　何教官作悲痛状：
　　“所以我现在很不幸地通知你啊，你落选了……当然你也不要觉得是组织抛弃了你啊！其实组织抛弃的不只你一个，连长说过了，一共就要30个男生——30个！除了我们排，五排的男生也等着呢，这选中的概率多低啊，你也不要太伤心了，选不上才正常呢……”
　　“……”
　　教官，求您别说了行吗！我真的坚持不住了！！
　　何教官越说越觉得父爱泛滥，并企图树立自己的良好形象：
　　“我是好心才跟你说的，等会还要一个一个地跟别人说……当然了，最后的人选是要连长定下的。但很明显，你这样，是绝对选不上的！我就早点跟你打声招呼，免得你到时候承受不了，想不开什么的。”
　　何教官越说越起劲，他帮小学员理完了衣领、压平了褶皱、扣上了最上面的扣子后，又把扣子给解开了，然后扣上，解开、扣上、解开、扣上……
　　你再这样调戏我，我可要报警了！
　　“所以说啊，这事不干我的事，全都是连长的主意。他说女孩子比男孩子走得好看多了……你，和那些落选了的人啊，有什么想法千万不要来找我，我就是个跑腿的！找连长，连长啊！连长叫赵焕雨，江西人，今年28岁，手机号是15……。”
　　“何教官！”
　　一声低沉的呼唤在头顶响起，俩人都吓了一跳。但是！我们何教官毕竟是见过世面的，条件反射地转身收腿挺胸敬礼：
　　“连长好！”
　　连长看着他看似坚毅实则空洞惊慌焦躁的眼睛，忍不住在心里叹口气：
　　“你过来，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是，连长！”
　　何教官应得极其爽快，二话不说地跟在连长身后，以至于把他那群还摆着臂、抬着腿的学员忘得一干二净了。
　　教官！别走！你别信连长的话！他说是几句话，肯定要把你训好多好多分钟……不是，走之前先给我们松绑啊！！
　　二排学员们深情凝望着何教官的背影。
　　还是连长有心啊，当然也或许是实在忍受不了到那种如芒在背的罪恶感，他提醒何可人：
　　“你的人还练着呢，让他们休息一下。”
　　“哦？哦！我差点给忘了。”
　　何教官是真的忘了，于是他大手一挥：
　　“二傻……额，二排的，原地休息十分钟！教官我去去就来！”
　　……
　　“呵，还去去就来。去你妈的！”
　　张锦南站在第一排，都听到了来自后方的、粗鄙的、熟悉的声音，无奈捂脸：
　　真是家门不幸啊。
　　“你说这鬼天气啊，要下雨就赶紧下呗，下了咱们好早点回去！磨磨唧唧的像个娘们！是不是啊！”
　　要是平时，张锦南还会对他这样的行径进行一番好好的劝导——做人啊，一定要积口德。
　　但他累了，这种累是在每每实践过何教官的各种奇思妙想后，就会产生的身心俱疲的累。
　　摸了摸那被太阳晒得滚烫的水泥地，张锦南咬咬牙，权当给自己的屁股蒸桑拿，坐了下去——爽！
　　身后传来小玉与人交谈甚欢的嬉笑声，张锦南想想自己军训那么多天，也没跟身边的人说上几句话。小玉都那么多天没来了，随便插个位置多能聊得那么开……又不经感叹：
　　原来人跟人的差别还真的挺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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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队整队！”
　　难得见何教官臭着脸。
　　算起来，那么多天，被连长训了那么多次，何教官哪次不是表面上敷衍、实践上更敷衍？但是这次看起来是真把连长的话放在心上的样子，好歹有点反映了——他那张脸是如此的臭啊。
　　二排人见状，皆利索地站起来，等待接收来自教官的怒火。
　　“唉……”
　　？？？
　　看着教官重重叹了一声气，二排人也是很懵逼。
　　“告诉大家一个坏消息……”
　　何教官用他那种，军人特有的明亮的眼神，深情款款地扫过二排每一个人——似乎就能这样，把每一张脸都印刻在自己的脑海里：
　　“从明天开始，我就不是你们的教官了……”
　　“……”
　　“对对对！就是这样的表情！刚刚连长这样跟我说的时候，我也是这个表情——先是懵逼，然后是震惊，不可思议的感觉，再是愤怒……现在啊，我已经释然了……”
　　“……”
　　“你们也要想开啊，千万别舍不得我！我呀，就在隔壁的三排当辅教，一点儿都没走远！身在曹营心在汉懂不？”
　　“……”
　　“你们也不要怪连长，我都没怪他呢！连长是很负责的，他要亲自来训练你们！连长而且很仁慈，他说他明天来，给你们一个缓冲的时间……”
　　一时间，二排人心里是五味杂陈——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虽说摆脱了如此无法无天、我行我素的教官确实是件好事，但仔细想想，还是有点舍不得的——舍不得第一批冲出场地奔向食堂的自由飞翔的感觉；舍不得别人晒太阳而我们坐在树荫下喝冰阔落的时刻；舍不得堆坐在教官身边听他讲过去的事情……而这一切，忧忧喜喜苦苦甜甜都来源于这位教官啊！
　　“好了，你们还有什么话要问我的吗？”
　　何教官收拾收拾心情，将平和又略带些期翼的眼神洒向底下的人。
　　“报告教官！”
　　何教官：
　　果然，这几天没白带！
　　张锦南：
　　小玉！又是你！我可不相信从你的嘴里能吐出什么好话来……
　　“这位同学，你说！”
　　“教官，下雨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就那么几滴雨你就不能先忍忍吗？完了完了，教官又要生气了……张锦南恨铁不成钢，没想到何教官摸摸脑门，这样说：
　　“确实下雨了……那行，全体都有！去遮阳伞那里避雨！”
　　教官，你再这样子对我好，我会有点舍不得的。
　　在嘈乱的人群中，张锦南不由深深看了他一眼——何教官负手站在原地，看似面无表情却又略带笑意地看着冲到伞下的学员，而在他身后，是真的面无表情而且十分不满地看着他们的连长。
　　……
　　“嘿！小子们！”
　　“教官！”
　　“教官你过来站，别淋雨了！”
　　“就是，这雨说下就下，伞都要顶不住了……”
　　何教官淋在雨雾中，拧了拧帽檐上的水，摆摆手：
　　“不了，我是教官，怎么能和你们一起避雨呢！我在部队的时候，就算是台风来了训练也照训！”
　　也是了，习惯了教官胡作非为的样子，却忘了他是个军人的事实——不仅要有过硬的生理素质还要有过硬的心理素质，能在那么多人中被挑选出来当教官的，应该也是佼佼者吧。
　　“我过来就是跟你们说一声，你们是男人，有点风度，有点担当好不好？”
　　“？？？”
　　何教官指指身后：
　　“瞧见了没？你们对面有那么多没带伞，只能躲在树下避雨的女生，你们怎么没点表示呢？就算你们不懂得怜香惜玉吧，也应该知道下雨天站在树下容易遭雷劈的常识吧？”
　　“？？？”
　　“还愣着干什么呀，去个人把她们都叫过来躲雨啊！真是的，就你们这样，还想讨老婆？”
　　二排人面面相觑，不为所动，最终还是小·交际花·玉撑着伞，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了。
　　“看到没，学着点……唉你们除去淋雨干什么？给我回来！”
　　不是你叫女生过来吗？那我们当然不能跟她们抢位置了……淋着呗！
　　“不是，我是在叫你们怎么讨女孩子欢心，又没让你们把自己的命都赔进去……稍微挤一挤，留点位置出来就行了，还想让那么多人都进来啊，真是的……”
　　教官，您这样也能讨得到老婆？
　　张锦南无语地看着他，突然想起了许可——想来许可要是遇上这样的情景，一定会先无比绅士地照顾好女生，也会竭尽所能地安顿好男生。
　　毕竟，他是那么一个温柔体贴、思虑周全的人。
　　“想什么呢？笑得那么春心荡漾？”
　　小玉凉凉开口，十分尖酸刻薄。
　　“没、没什么……你就回来了？”
　　“还说没什么。哎，宝贝儿长大了，由不得哥哥了。你看不到吗，连长已经开始整队，要带我们去室内训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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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室内，原来就是学院的大堂啊，连长可真能省地儿，让三百多号人挤在这儿。
　　张锦南暗暗吐糟。
　　虽然法政学院的大堂不小，但也只能供这么多人各自寻一处坐着，想要空出一片地儿，用来训练，那是困难的。
　　就在教官们（不包括何教官）一筹莫展的时候，一拨人向他们走了过来。
　　学长！
　　张锦南在何教官绘声绘色描述他在部队里经常点的兰州拉面外卖老板后来被抓了原来他是台湾间谍的故事的时候，一眼就看（xiang）到（zhong）了许可，再直起背——也不知道是想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些，还是想让许可看到他。
　　许可在乱哄哄的大堂里扫过一眼，果然发现了正睁着亮晶晶的小眼睛，看着自己的张锦南，于是他稍稍停留，脸颊肌肉微微抽动，嘴角勾画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后，便领着身后的人，冲着教官们走去了。
　　张锦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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