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仙·道

　　云霞派，山阳抬头看着熟悉的山门，心中长长出了一口气，颇有物是人非之感，脚下也有几分犹豫。
　　单灵灵却丝毫体会不到他的心情，兀自挽着他的胳膊，高高兴兴地走在最前面。
　　二人身后，付悦和方宇对视一眼，皆是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付悦说道：“山野小派，比不得星辰阁，方兄见笑了。”
　　方宇游历四方，什么没见过，自然不会嫌弃云霞派简陋，摇头道：“不敢不敢，见过诸多宗门世家，像云霞派这般幽静的清修之处倒是别有一番雅意。”
　　四人步行上山，偶尔遇到几个外门弟子，皆是低头给付悦与单灵灵行礼问好，又好奇打量山阳与方宇。
　　山阳虽常闭门不出，却也有不少人认得，登时就有几个外门弟子忽地变了脸色，待他四人行远后，便要么交头接耳，要么匆匆走了。
　　山阳自然发觉到了这些人，对他们离开究竟是去干什么也猜测到了几分，心便不由沉了下来。
　　他如今几乎找回了全部的记忆，又跟着八面玲珑的沐桐玉在市井之中混迹许久，于人情世故上自然比从前懂得不少。
　　过去他倚仗于天资身份，一心只有修行变强，以为不主动招惹事端便能太太平平地修行至下山历练；可经历这么多后，他才意识到不管他如何去想，只要他还是掌门弟子、单火灵根，他人的嫉恨是免不掉的。
　　除了金岩、李贤等人，他还有很多认识或不认识的“仇人”等着看他的笑话。

　　四人径自前往云霞派正殿，付悦师兄妹先前就已传信回来，掌门岳霭真人与善和真人亲自等在殿中，另外还有掌门亲传大弟子袁宇钺、善和真人亲传大弟子木子俅。
　　区区两年对于修仙之人只是弹指一瞬，不管是仅有几面之缘的袁宇钺还是从前能时常见到的木子俅都没什么变化，倒是岳霭真人，那原本中年男子的面容似乎更加苍老了几分，看得山阳心中一痛。
　　单灵灵已然放开了他，师兄妹二人各自拜会掌门与师尊师叔，山阳怔怔看着岳霭真人，眼眶渐渐发红，双膝重重落地，叩首行了个大礼，声音有些颤抖：“弟子山阳……拜见师尊。”
　　岳霭真人盯着山阳看了半晌，眼中情绪复杂，最后长叹一口气，亲自将他扶起，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山阳起身，抬头看向岳霭真人。
　　岳霭真人却移开了视线，手指已搭在他脉门之上，就那么一瞬后又松开，转身，又叹了口气，看了一眼木子俅。
　　木子俅点头，然后也上前探查山阳体内灵力。
　　青年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他腕上，一股温润灵力缓缓流入，沿着山阳经脉流转。
　　木子俅目光柔和地轻声对他说：“可算是回来了。”
　　“师兄……”
　　“雯清闭关正在紧要时候，还没来得及跟她说，”木子俅又说，“不然她肯定早早等在这儿了。”
　　“雯清她……还好么？”
　　木子俅轻轻摇摇头，松手，说道：“灵根确有残缺。不过无须担心，云霞派中亦存有修补灵根、激发灵力的药草，就算今后恢复不到原来的水平，简单的修行亦是无妨的。”
　　山阳心中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木子俅。一旁单灵灵也十分激动，忙上前问：“师兄，是真的吗？”
　　木子俅点点头，笑道：“我怎么会拿这种事骗你们？”
　　方宇却忽然开口问：“这位道友说的可是‘九转生灵丹’？”
　　木子俅有些惊讶地看向方宇，问：“正是九转生灵丹。阁下可是师弟信中提到的星辰阁弟子，方宇先生？”
　　“‘先生’一词不敢当不敢当，”方宇嘿嘿笑了两声，又正色道：“山阳兄弟这情况，用不得九转生灵丹。”
　　众人皆是静默，岳霭真人也讶异回头。
　　山阳立在那里，一颗提起的心又重重摔落：他早该想到，辛渊与方宇这两个见多识广的医鬼与星辰阁之人都没有办法，区区云霞派又怎会轻易就医治好她？
　　木子俅皱了皱眉：“方兄何出此言？”
　　方宇正要如实相告，又看了看山阳，咽了口唾沫，说：“两年前我亲手将他救出，这两年来，我也不是没尝试过这些办法，亦求访过不少名医……九转生灵丹这种寻常药物，治不得他。”
　　木子俅一时无语：九转生灵丹这种丹药成分稀缺不说，还极难炼制，可谓有价无市，到了方宇这里就成“寻常药物”了，真不愧是三大势力星辰阁的弟子！
　　他摇了摇头，道：“不论如何，还是请让木某一试！”
　　“师兄……不必白费力气了。”山阳制止了他。
　　木子俅的眼神这时才严厉了起来，正要开口，付悦忙上来站在二人中间，拍拍木子俅的肩，道：“反正师弟都要留下来，此时咱们从长计议，现下不如先讨论一下正事。”
　　木子俅这才按捺下医者本能，看了一眼岳霭真人，告了罪。

　　几人纷纷落座，寒暄过后，付悦便将一行人在常梓城中所见又复述了一回。
　　善和真人问道：“你们可有看过周围城镇？”
　　“看过，”付悦道，“奇怪的是，我们向周围城镇问起近些年可有发现常梓城异状时，居然无人在这五年内与常梓城之人有过交集，甚至是在二地之间往来、需路过常梓城的居民都未曾在路上发现常梓城的踪迹。”
　　“结界？”一直未曾开口的袁宇钺挑眉。
　　付悦看了他一眼，点头：“对，我们也是这般猜测的。”
　　岳霭真人沉吟片刻，问：“城中可有遗留下什么灵力痕迹？”
　　“弟子并未检查到灵力痕迹。不仅如此甚至……甚至连灵气都甚为稀薄。”
　　几人思索片刻，善和真人转向方宇，道：“方小友见多识广，可有什么头绪？”
　　方宇犹豫了一下，如实道：“能将一城之人毫无痕迹地完全毁灭，在修真界的记载中是从未有过的。依我猜测，此事大抵与魔界有关。”
　　此言一出，袁宇钺、木子俅及在场其余几位弟子都变了脸色，就连岳霭真人与善和真人都交换了一下目光。
　　“魔界……方少侠，此事关乎人界之安危，若是无凭无据可不能乱说啊。”岳霭真人沉声道。
　　方宇愣了愣，说：“确实无凭无据，此事我也想不通，得先回去请教师门长辈。”
　　岳霭真人本想问出更多信息，不料方宇实在是太过耿直，不按常理出牌，一时难以接话。
　　一旁木子俅和付悦对视一眼，木子俅略掩了掩口，付悦紧紧抿着嘴角，看向正殿高高的房梁。
　　“咳，”善和真人笑着解围，道，“不急，不急。方小友救下我云霞派中掌门亲传弟子，就是对我云霞派有恩，这几日不妨暂留我派，也好让我等好好款待一二。”
　　星辰阁位列三大势力之一，却与太虚仙宗与太华仙门这两大有针锋相对之势的修仙宗门不同，其势力渗透于六界各地，只有你出不起的价钱，没有你买不到的情报。因着其势力实在太广，又把握着各个宗门的秘辛，是以没有人愿意得罪星辰阁之人，若是能拉拢一二，更是再好不过。
　　云霞派不过是个小门派，元婴长老的亲自邀请方宇已是见怪不怪，看看山阳，答应道：“哎，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常梓城一事也算暂且安顿下来，众人目光又回到山阳身上。
　　山阳毕竟是岳霭真人的亲传弟子，关于他之安排，理应让岳霭真人亲自来做。
　　岳霭真人先照常询问山阳这两年过得如何，山阳与方宇先前早已商量好说辞，凡说不清楚的都用“昏迷”“失忆”糊弄过去，岳霭真人也未起疑心，又或是当着星辰阁弟子的面不好发问而已。
　　交谈数句后，岳霭真人终于道：“山阳，方少侠虽为你求过名医，可毕竟你们非亲非故，也不好再劳烦与他。你可愿再让子俅为你医治？”
　　山阳自然不愿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可他水火灵根并存，灵气稍有不对就会相争相克，这一点却是木子俅不知道的。
　　然而若是告诉他们自己灵根损毁的真相，被看出他的灵根被人界根本寻不到的弱水与离火取代，他又该如何解释？
　　就在他沉默的时候，岳霭真人只当他是默认了，冲木子俅使了个眼色。木子俅便温声道：“没关系，师兄先检查一下你的灵根究竟损毁到什么程度了。”
　　说着，便从储物袋中掏出一块打磨光滑的玉石来。
　　“中上品照灵镜，”方宇道，“不仅能检验出修士灵根属性，更能看出其灵根强弱。”
　　“方兄好眼力。”木子俅赞叹道。
　　山阳看着那照灵镜，心中却骤然一紧：方宇这话是说给他的！若是被这照灵镜照出他的水火双灵根……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在两位元婴、三个金丹的眼皮底下，他要如何去做……
　　木子俅已将询问眼神投向山阳。
　　山阳一咬牙，将手按在玉镜上。
　　木子俅缓缓注入灵力，山阳只觉得体内所剩无几的灵力从与玉镜接触的地方缓慢被抽出了一丝，就在此刻，弱水离火失了那一丝的平衡，竟齐齐有躁动之相！山阳忙收回手，就在那一刹那，已然冷汗涔涔。
　　此时比山阳更加震惊的却是云霞殿中其余人：那晶莹剔透的照灵镜中，紫色与赤色光华倏然大盛，二者宛如在玉镜中搅起一阵飓风，疯狂旋转，相互吞噬，众人只来得及看上一眼，那玉镜便骤然碎裂！
　　一时间，殿内鸦雀无声。

　　半晌，木子俅苍白着脸色，颤声道：“是我看错了吗……”
　　山阳体内弱水离火躁动压了下去，整个人几乎脱力，静静看着他，目光宛如一潭死水。
　　岳霭真人缓缓开口：“竟有这等事……水火双灵根！”
　　“水火双灵根！”
　　此话一出，整座云霞殿一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表情都极其惊愕：水火不容，怎会同时出现在双灵根中？
　　山阳不是单火灵根吗？世上有净化灵根的灵药法宝，让单灵根变成双灵根的灵宝功法却是闻所未闻！

　　方宇像是全然不懂眼色一般打破沉默，大声叹气道：“唉，我不敢让你们随意医治他就是这个原因，山阳被水属性妖兽的攻击侵蚀了灵根，本该命丧当场，幸好我偶得一药，及时用在他身上，使水气从火灵根中剥离，自成灵根，又拜访不少名医，才让他体内水火两灵根暂时平衡，保住性命。只是他体内平衡的灵力稍有波动，就有可能引起水火双灵根的暴动，危及性命！”
　　岳霭真人沉声道：“究竟是何种妖兽，水气能如此强横，不但能自成灵根，又能使玉镜裂开？”
　　方宇道：“此兽我也见所未见，但小……小阳遇险之地灵峡谷本就神秘莫测，遇到这种妖兽也不奇怪。此兽虽为见过，却不过只是刚刚结丹罢了，其水之灵力对常人来说无甚特别，对山阳这单火灵根却着实不利。”
　　一旁观察玉镜的木子俅也开口：“水火本就不容，这玉镜中从未有过单只有水火灵力共存的现象，即便是一丝灵力也会损坏它，这也不无可能，未必是水气强横之故。只是不知，方兄所得之药究竟是何玄机？使人体内灵力转化为灵根，这实在是闻所未闻了。”
　　方宇有些为难，木子俅立马会意，道：“若是方兄不方便，就当木某什么都没说过吧，木某也是出于医者好奇，还请见谅。”
　　方宇又看了一眼岳霭真人，见掌门一直沉着脸，眼中情绪深不可测，某种直觉让他心下一凛，挺了挺腰，说：“倒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这丹药，是医鬼辛渊先生赐给我的。”
　　在场众人又是倒吸了一口气：辛渊！那个无恶不作、心狠手辣的医鬼辛渊？这人实在邪乎得很，也不知他是人是魔，人魔两界尚且相通时这人就已凶名累累，自从仙魔大战后虽无人知晓他之消息，但却时常有人以医鬼传人之名行恶，直到如今，这个名字仍然是许多人的噩梦。
　　岳霭真人脸色又沉了几分：“医鬼辛渊？敢问阁下是在哪里见到辛渊的？”
　　方宇摇摇头：“这个不能说，不敢说。”
　　既然是辛渊，几人也便理解几分，不再多做为难。
　　一切的决定，便又交到山阳亲传师尊、云霞派掌门的身上。
　　岳霭真人盯着面无表情、一直垂着眼的山阳，长长叹了一口气：“真是造化弄人啊……”
　　山阳猛地抬眼，正对上岳霭真人的双眼：那双已显老态的眼中蕴含着惋惜，还有……浓浓的失望。
　　他突然很想说弟子还有重回仙途的可能，可岳霭真人已转过了身去，背影有些萧索，脊背却仍然笔直。
　　“不论如何，你仍是我云霞派弟子。今后你还是住在你原来的地方，也可在山中任意走动。只是你灵根特殊，有些地方，还是不要去了。”
　　“师尊……”山阳有些茫然地开口。
　　“走吧。”岳霭真人摆摆手，又是一声叹息。
　　山阳渐渐握紧拳头，怔愣了许久，直到单灵灵来拉他，才长长出了一口气，跪了下来，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然后他站起来，声音平静：“弟子告退。”
　　说罢，轻轻挣开单灵灵的手，转头走出云霞殿。
　　“爹——”单灵灵本来为山阳能够留下而高兴，此时却被岳霭真人与山阳之反应弄得一头雾水，直觉什么地方不妙，岳霭真人却严厉地打断她的询问，道：“还不将方少侠带去安顿？”
　　“……哦。”单灵灵有些委屈，却也只能照办，带着方宇离开了。

　　单灵灵与方宇走后，岳霭真人才闭了闭眼，眉头依然紧锁着。
　　一旁的善和真人也轻叹口气，说道：“真是可惜了这孩子。”
　　木子俅的眉也轻轻皱起，见无人再开口，还是忍不住问：“师叔……当真要这么对待山阳师弟吗？”
　　“我本以为他只是灵根被废，却没想到是这种情况。”岳霭真人道，“若是灵根被废，尚且有挽回可能。可水火灵根自古便无法共存，他灵根能被安抚一时，却不能被安抚一世，总有一天会让他爆体而亡。”
　　“弟子愿意尝试——”
　　岳霭真人摆摆手，止住了他的话。
　　“莫要白费心思了，好好修炼吧。”
　　一直沉默不语的袁宇钺阴沉着脸，说道：“山阳师弟还能留在云霞派、保全弟子身份，师弟本该知足。”
　　木子俅皱眉看他，半晌，移开了眼。
　　掌门对山阳师弟的安排确实可堪仁慈，却终究还是……放弃了他。

　　再说山阳从云霞殿中出来，一路向自己居所走去，心中正是十分郁结。
　　岳霭真人虽确实真心实意地为他担心过，待他也算仁至义尽，可听说自己再无恢复可能后仍选择了放弃他。
　　修道者本就薄情，山阳知道对于岳霭真人这样一派之掌门，必定有自己的顾虑，也不该在一个刚入门的弟子身上劳神耗力。
　　可他终究还是自己的师尊啊……

　　山阳一路昏昏沉沉地想着，丝毫不在意沿途有多少弟子闻讯前来围观他，隔着很远对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就在快到他居所时，山阳的路被挡住了。
　　山阳漠然抬头，只见面前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高傲地仰着下巴，面带跋扈，眼神闪着令人不适的兴奋光芒。
　　“这不是山阳师兄吗。怎么，还认得我是谁吗？”
　　山阳淡淡扫他一眼，道：“不认识，借过。”
　　那少年骤然暴怒：“你——”他正要爆发，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笑道，“师兄果然一点都没变，跟两年前一样，还是很狂啊。不过可惜了……”他忽然向山阳打出一掌，山阳眼神一凛，闪身去躲，可凡人之躯仍被少年掌风扫在了地上。
　　山阳半跪在地，吐出一口血来，抬头看向此人，眼神冷若寒冰。
　　少年被他眼神看得心里发憷，复又镇定下来，嘲道：“可惜，好好的单火灵根天才，此时已成了个废人，没办法再恃才傲物、横行霸道下去了。”
　　少年这话一出，周围之人无不震惊，盯着山阳那眼神中的各种情绪更是不再遮掩。
　　山阳却不反驳，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抹掉唇边血迹，道：“可以让开了吗？”
　　这人现在已是个废人，为何被他打倒后还是这么一副瞧不上人的样子！少年咬紧牙关，握了握拳头，大喝：“还没完呢！”说着一拳已出。
　　那一瞬仿佛被放慢了无数倍，山阳看着充满力量的拳头向自己面部冲来，身子已先侧了过去，避开那最锋锐的拳风，可修士的暴怒一击哪里是区区凡人抵挡得住的？当时就有几个女弟子倒吸了一口气。
　　就在下一刻，利刃破空之声传来，一道寒光插入二人中间，软剑逼得少年拳头硬生生改了方向。
　　山阳顺势退至一边，就见一个黄色的曼妙身影与少年缠斗起来，不出一息时间，就让少年停了手。
　　身材高挑的女子一双清冷的眸子冷冷盯着少年，声音也如寒冰：“金岩，你干什么？”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