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命

　　回家后，我开始好好过日子。我也正儿八景儿的把自己当个有对象的人儿了。买啥东西吃啥饭，也得想想那位。李坤宇的心情不错，因为我表现一直积极良好。
　　我还是会想谢军，可是就在一个人儿的时候。有时候想得愧疚了，就给李坤宇打电话或发短信。有时候李坤宇干脆就到我家来住，他跟我唠嗑，我也就不怎么想谢军儿了。

　　人生不就这样吗？你喜欢的，你爱的，或者说你向往的一种生活它不一定会属于你，但是属于你的，你就得珍惜。否则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你毛儿都得不着。
　　我觉得我张朝，长这么大做的唯一一件儿值得表扬的事儿就是抓住了李坤宇，把对谢军的妄想变成了一个梦，做做就得了，醒了以后，你还得生活。

　　我八成儿也是二十多年来寂寞惯了，身边儿没人儿的时候你发觉不到寂寞，但寂寞会慢慢累计，越堆越高；等有人儿了以后，像李坤宇那样儿的，疼着我，宠着我，天儿凉了叫我加衣服，吃到好吃的东西就忍不住想和我一起分享，这时候儿，你就觉得以前过得简直不是他妈人过的日子。

　　生活有时候就像他妈一场戏，你以为是喜剧的时候，它非给你来个悲剧的结局，你以为是悲剧的时候，最后大家却破涕为笑。
　　这天晚上我难得早睡早起。因为我突然意识到没有健康就没有未来，早睡早起是国民强壮的硬道理。所以我九点就爬床了，虽然睡不着，李坤宇就陪我唠嗑，唠到我直打呵欠，这才睡下。

　　人一睡着就以为外边儿多黑了呢，后来电话铃把我闹醒了，我一看外边儿，乌黑一片，跟那姑娘的秀发一个色儿。
　　我把手伸出去摸床头柜儿上的电话，结果手把它碰掉了，它还响，我一边儿摸电话一边儿想这他妈哪个挨千刀大半夜打电话骚扰别人儿，一边儿从地上捡起电话，哼哼着接。
　　“朝儿，能来趟医院么？”谢军儿的声音，本来听到他声儿我就他妈的怒火，可一听到医院俩字儿我眼睛一下子就瞪圆了。幸好这时候天棚上没鬼瞅我，不然我肯定得把鬼吓着。
　　“去医院干嘛？”
　　“我家老头儿进医院了。”
　　我噌一下就坐起来了，脑子里边儿赶紧冒一想法，不能吧？老爷子平常儿多硬朗一人儿啊？
　　“哪家医院呢？怎么了啊？”
　　“脑淤血。市医院。”
　　“你等着啊！我马上过去！！”

　　我急急忙忙套上衣服就往外冲，冲一半儿的时候觉得多带点儿钱，又冲回去现拿的钱。我打了个车直奔市医院，在ICU找着谢军了。他正忙着安慰他妈，老头儿在ICU里抢救呢。
　　“进去多久了。”我问。
　　谢军看我来了，抬头，语调不像以前那么咋呼了，“刚进去没多久，还不知道要不要手术。”
　　我握着他妈的手“阿姨，没事儿，咱得先照顾好自己是不是。”
　　他妈握着我手，就忙着哭，也说不出话。我感觉她握得特紧，以前也总听谢军说，老头老太太没事儿好吵个架什么的，但是关键时候，都还是对方的命。
　　我看着阿姨这样，也不好意思问谢军怎么突然就这样了，老爷子身体看起来一直都不错，高血压什么的跟我爸一样，都是老年常见病，怎么说出事儿就出事儿了。
　　不一会儿医生出来，说老爷子要手术，让家属签字。我看见谢军表面儿上没什么，但拿笔签字的手都哆嗦了，他跟他爸平常感情不错，弄得我也很伤感。我忙着劝他妈，真怕她抽过去。

　　老爷子推出来了，我们跟着他到手术室门口，我们就得在外边儿等着，看着护士来来回回忙里忙外的，就觉得这心提着放不下。
　　谢军儿没影子儿了，不一会儿手里拎了好几瓶儿水，打开给他妈喝，他妈边哭边说不渴，我就劝她。
　　“没事儿的。阿姨，你看谁到老了不得有这么一出的。咱越是把它当个事儿它就越有事儿。咱得等老爷子出来啊。”他妈哭一会儿，然后跟我说她没事儿，不用管她，我看她确实没刚才哭那么凶了，谢军推我，我跟他跑到一小墙角儿。
　　“怎么就突然这样儿了？”我问。
　　“谁知道呢，就喝口茶的功夫，他就喊脑袋要炸了，就晕过去了。” 我看到谢军的表情完全没有往常的朝气，我突然很心疼，他眼圈儿红了，其实他也想哭，只是一直忍着。
　　“你没通知张淑惠啊？”
　　他摇了摇头，眼泪儿就掉下来了。
　　我本来不想哭，可看到他这样儿，我的心里突然非常难过，担心他爸，更心疼他。他最后还是用手掩住脸哭了，我拍他，也掉了眼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爹妈是我们这辈子最亲的人，我们来到这世上第一眼看见的人是他们，我们长大的时候身边的人不停的匆匆晃过，但一直陪着我们的是他们。

　　某些人和事，它在的时候你不觉得有任何不妥，当你亲眼看着他要离开，或者它有不侧，你就会像被击溃一样。

　　他后来把头顶在我的肩膀上哭，我拍他，那时候我就觉得他像个小孩儿。眼前的画面儿都是他以前笑的时候那样。
　　后来我俩擦干净眼泪儿，坐到他妈身边儿陪老太太，我看了看表，已经凌晨一点了。谢军谁也没通知，看情况，等明早再说也来得及。
　　凌晨一点半，老爷子做完了手术，被推进ICU监护，他还没醒。医生单独把谢军找去谈话，我就陪着他妈。他妈一直拉我手，叫我回去睡觉，我说没事儿，我一大小伙子，抗折腾。
　　后来他妈靠我身上睡了会儿，谢军儿回来了，他跟我说老爷子情况不大好，什么时候醒也说不准，昏得时间越长留后遗症的可能性就越大。他叫我别跟他妈说，我说你丫这不废话吗？我能跟老太太说吗我？

　　后来我靠墙小眯一会儿，他妈醒了，一动就把我也弄醒了。谢军给我个毛巾让我擦把脸，他妈想回家取点儿东西，我看了看表也快上班了，他妈要先送我，我说不了，你们俩取东西快，这边儿怎么也得有个人儿盯着，你俩快点儿回来替我就成。好说歹说把他俩说走了，我又靠墙小睡了会儿，晚点儿就晚点儿吧，反正对于我这种工作来说不算什么大事儿。我手机响了，我迷迷糊糊的接起来，是李坤宇。
　　“张朝你在哪？门也不开，电话也没人接。”
　　我扶了把脑袋，“我在医院呢。”
　　“医院？你怎么了？”
　　“我没事儿，谢军他爸脑淤血住院了，他俩回家取东西，我在这儿盯会儿。”
　　“哪家医院？我现在过去。”
　　“嗯，市医院，ICU。”

　　打完电话我也没什么精神继续睡了，就坐那儿等。不一会儿李坤宇就来了，匆匆忙忙的，手里还拿着吃的。
　　“他爸呢？”
　　我把头往后一扬，“里边儿呢。”
　　“没什么事儿吧？”他看了眼屋里，在我旁边儿坐下。
　　“还不知道呢，一点半做完的手术。还没醒，医生说也不一定什么时候醒。”
　　“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想了想，“十一点多吧。”
　　他把手里的东西递过来“吃点儿吧。王福记的小饼。”
　　我乐了，拿了一小块吃，吃一半儿顿悟了“我还没刷牙呢。”
　　他笑了，“得了，没那么讲究，吃都吃了。”他打了瓶水递给我“实在过意不去就漱漱口。”
　　我接水喝进去了，往肚子里漱口。我吃了个小饼就吃不下了，不饿，李坤宇也吃了个，在医院吃什么都提不起劲头。

　　这会儿功夫谢军和他妈来了。我看俩人都挂着黑眼圈。
　　谢军看见李坤宇，一楞，随口问句“你怎么来了。”
　　“我告诉的。”我说。
　　“你净折腾人。”他骂我一句。
　　李坤宇说“什么折腾不折腾的，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爸发病的时候都挺晚了，我就没告诉谁。”
　　“张淑惠呢？”
　　“一会儿再找她吧。”
　　“那我帮你说声儿。”
　　“嗯。”
　　李坤宇和他妈打了声招呼，还劝了劝他妈，他妈也说，你看大清早的就把你折腾来了。

　　怎么着？合着你俩就觉得折腾我不是折腾？

　　不过我心理有点儿美，怎么说呢，他困难的时候，第一个想到我。
　　“小朝，你快去上班吧。你俩都一起回去吧，有时间再来，啊。”他妈跟我们说，他妈的精神没昨晚那么差了，可能稍微有点儿缓和。
　　我看了看表，“那我俩先走了。阿姨，等我再来。”
　　“诶。小军儿，你去送送他俩。”
　　“不用了阿姨。他有车，我俩先走了，回头再来看您。”
　　“诶，慢点儿走啊。”
　　“知道了。”

　　出来上了车，李坤宇对我说“没睡好吧？今天早点回去，早点睡。”
　　“嗯。”
　　“晚上想吃什么？”他开了车。
　　“方便面。”
　　“老吃那个怎么行？这样，晚上你下班给我打电话。我陪你去吃东西。”
　　“晚上我想上谢军那看看。”

　　李坤宇有个两三秒没说话，然后他说，“你去吧。”

　　我这一天脑袋都昏昏沉沉的，老想睡觉，跑了趟工地，结果让工地的钉子把裤腿儿给刮了，就这么穿着裂着口子的裤子在外边儿忙活了一天。
　　晚上李坤宇还是找我来吃饭了，他怕我自己老对付自己。我俩吃了顿烧烤，买了些礼物就去医院。去医院的时候谢军的挺多朋友都在了，还有张淑惠，他们是一个传一个才知道的，老爷子还没醒。脑淤血这玩意儿什么时候醒的都有，连医生都说不准，现在大家最担心的还是怕老爷
　　子醒不过来，但这个都是大家心理清楚却不敢说的。

　　谢军情绪表面儿看起来没什么，但我知道他是最担心的那个。其实谢军是个挺孝顺的人，别人不了解他我也了解他。
　　我去的时候谢军窝一墙角儿抽烟。
　　“老爷子怎么样？”我问。
　　对面儿来一护士，他赶紧把烟头扔地下了然后踩在脚下，他撸了把脸，“情况不大好。”
　　我一听这个，心理也不大好受，也只能安慰他，“人大夫肯定都得夸大了说，好给你们心理准备，人不想担责任。”
　　他看了我一眼，乐了，我发现他眼圈儿还是红的，不知道背地里哭多少回了。
　　“你净瞎安慰。”他说。“你一人儿来的？”
　　“不是，和李坤宇。”
　　他哦了一声，然后我问他“吃饭了么？”
　　“没有。不饿。”
　　“到这时候谁都不饿，不饿也得吃啊。别病的没好，好的又病，你家可就你一个。”我说。
　　他看着我，冲我叹气，然后就那么一直盯着，看得我浑身发毛，我推他一把，“你被啥东西附身了？”
　　他摇了摇头，我说“走，我陪你出去吃点儿东西。”

　　我俩出去后，谢军的朋友都站那儿呢，一个个估计都轮班儿安慰过谢军了。
　　他朋友说李坤宇陪张淑惠去买吃的了，我乐了，可不是，人张淑惠都想着呢，我净瞎操心。

　　他那些个朋友同事的轮班儿安慰他，谢军惨兮兮的笑着，“我没事儿，老爷子硬朗呢，我不担心。”

　　我翻个白眼儿，也不知道谁老没事儿偷着哭，违心。

　　不一会儿张淑惠回来了，买了一大堆东西，还叫我吃点儿，我说不了，我吃了饭来的。
　　我看看，没有老太太的影儿，就问他，“你妈呢？”
　　“我叫她先回家睡会儿，我让她回家熬点儿鸡汤给我爸送来。”
　　“医生说你爸能吃流食？”
　　“嗯。”
　　张淑惠拿了碗在面店买的速装面碗的面过来，“谢军你吃点儿吧。”
　　“你放那儿吧，我不饿，一会儿吃。”
　　张淑惠心疼了，“你别不吃啊，特意为你买的。”
　　我也劝“吃点儿吧，人是铁饭是钢，刚跟你说嘛了？你要是垮了你家谁顶着？”
　　张淑惠说“张朝说的是啊。”
　　在我俩的轮番攻势下，谢军拿过面一口口的吃。我看他第一次这么默默的吃东西，很不舒服，忍不住用手拍了拍他的肩，我希望他能知道，无论怎么着，还有哥们儿陪着他。

　　我们一帮人待到挺晚，他妈后来也来了，我本来想说我在这儿陪谢军，他妈毕竟也上年纪了，抗不住这一宿一宿的折腾。可我没说，李坤宇在这儿，我也不能让他多想。
　　张淑惠说要留下来，谢军告诉她不用，她怕张淑惠累着，可人张淑惠以后毕竟是谢军的媳妇儿，还是执意留了。谢军的老婆都留了，大家也就不争先恐后的要求来陪了，反正以后的机会多的是。

　　我和李坤宇也一起走了，车停我们家以后，李坤宇拉着我的手，“张朝，你也别太担心了。”
　　我乐了，“我没事儿。冲谢军是一部分，第二是我俩上学那会儿我总来他家，他爸妈对我挺好的。我就觉得老爷子挺硬朗一人儿说那嘛就那嘛了有点接受不了。”
　　“老人总会这样的。”他拍拍我，“以后咱俩常去看看。”
　　“嗯。”
　　“回去就早点睡吧，别再赶图了。” 我下车后，他说。

　　我回家后就想起我家那老头了，也有高血压，看着平常嘻嘻哈哈的一人儿，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忽悠一下子。我想给我爸妈打个电话，一看表十点多了。人老了就容易睡的早，也容易想得多，我想我还是别这时候打电话了，否则不但吵醒他俩，他俩听说这事儿今儿晚上也就甭睡了，明天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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