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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会冰释
我合上被子,见那来人竟是奕庆。他比从前更为沉静了些,朝我走来,在榻沿坐下。
自从他让我去取书自己却不告而别的那一日起,我们再没见过,后来还书也只是托人捎过去的。
其实我还是想见他的,只是……不能见罢了。今日再见,我难以自持地落下了泪。不为别的,只为祭奠曾经单纯美好的情谊。
他没有问我为什么哭泣,也没有说任何宽慰我的话,更没有为我拭泪,只是递了一块手帕给我。
也许正是因为无人安慰,泪水很快便自行止住了,眨眼时可看到睫毛上有晶莹泪珠。
我尚有些不清不楚,收拾好心情问道,“奕庆兄,这里是哪儿?你怎么在这儿?”
奕庆环视屋内,“这里是沈氏别业,朋友的一处小楼。昨天来找他,丫鬟小厮们说他过些时日回来,让我先在这里住下。之后机缘巧合看到了你。”
原来是我误闯了沈氏别业。
他牵起嘴角,噙了一抹笑,“最近在华亭做什么呢?”
我低了眉,“华亭有一个新创立的西南得朋会,不少江左少年都加入了。我也凑凑热闹。”在他的面前,我尽量不提存古。
他低声笑了,“凑凑热闹。你总是把自己说得像是没个正经。干嘛这样?”
我仰头看他,“毕竟,我一介女流,能派上什么用场?就算存了心去做,力量也太微弱,不是凑热闹的又是什么。像我朝的秦良玉女将军,才是数千年华人女子中正儿八经的巾帼英雄。不过,绵薄之力也是一份心意。我愿意尽自己所能。”
他简单道,“懂了。”又道,“你的腿伤暂且还不宜移动,等你好一些,再送你回家吧。”
我应了一声‘好’。这个样子不能让家里人看到,不能让他们担心。
彼时一个丫鬟领着一个提着药箱的药婆进来了。两人都恭敬行礼。
是以奕庆对我道,“这个药婆医术精湛,以后每天就由她为你换药。”说完他走到屋子中央的桌子旁背着我坐下了。
日日换药,过了半个多月,膝盖上的伤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无事我就让丫鬟扶着在屋子里走动。要是再不活动,我可能真的要瘫痪在床了。
屏风外,一个人影朝着屏风走近,又有另一个人进来了,拉住了先进来的人,说话的语气中尽是责怪,“哎呀,羽霄,你快出去吧。若不是因为你,存古和秦篆会有这一遭吗?能不能先避避嫌?”
是杜登春和沈羽霄。
杜登春的意思是我和存古有了嫌隙是因为羽霄。他是最了解存古的人,他所言多半就是存古心中所想。可我与羽霄真的什么都没有,不过是比起存古其他的朋友,跟羽霄交流多一些而已。
杜登春推搡着沈羽霄出去了。
这里是沈氏别业,难不成是奕庆口中的沈氏就是沈羽霄?约莫是了,否则他们不可能轻易找到我。
金风入高楼,有人楼上愁。没错,楼上愁的那个人就是我。不知道存古什么时候会来?时隔多日,他对我们之间的感情又会是怎样的看法?
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传入,我刚抬头,存古已绕过屏风,径直走到我面前,弯腰将我从床上抱起,飘到我鼻端的气息带着一丝酒气。
他大步流星出了小楼,又朝大门拐去。
我紧紧搂着存古的脖子,盯着他秀美的侧脸。
他终于来找我了。
一路上,丫鬟婆子们惊慌相随,“夏公子,您要把秦篆小姐带到哪儿去?”
只要跟存古在一起,我就肆无忌惮地给自己的脑子放假,他把我带到哪儿都可以。
存古对后面的丫鬟婆子一概不理,已抱着我到了大门外,有一个婆子的声音响起,约莫是吩咐了一个丫鬟,“碧痕,赶紧叫少爷来。”
看来沈羽霄还不知道存古来了。
门口停有一辆马车,面孔熟悉的小厮曳着缰绳静待自家公子。
丫鬟婆子们在门口左顾右盼,显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存古到了马车旁,夏家小厮掀起了车帘。
沈羽霄和奕庆从人做的门里挤了出来,沈羽霄拦住存古,“存古,你犯得着这样吗?脾气上来就冲昏了头脑。你看看秦篆现在的样子经得起车马劳顿吗?”
存古的表情和语气都平和无异,话却是尖锐万分,“有劳沈大公子费心了。从你家别业小楼到嘉善,总共不过走半个时辰的陆路,剩下的都是水路。我的未婚妻,我自不会亏待。”
这是存古的气话而已,希望羽霄能够理解,不要介意。
我从存古的胸膛中探出头来,“羽霄,奕庆,你们放心吧。”
奕庆缄默不语,静静看着我与存古。
沈羽霄颔首道,“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未待沈羽霄说完,存古已抱我上了马车。
马车上两个人都各自有所思,相互之间什么都没说,不过一会儿又换了画舫乘坐。
存古将我抱入里舫小床上,看了我一会儿,发语诘问,“那天晚上你不辞而别,竟是来了羽霄家里,也不寄一封信告诉我。想是留恋那金屋里的生活吧?”
金屋?不曾料想,见了面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样一记当头棒喝。
我仰面看着存古,泪水已刮过脸颊,顺着嘴角流入我嘴里,苦涩非常。
存古眉心动了动,没有再说什么。
两个人都静默无言,过了一会儿,存古面无表情道,“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倚着冰冷的床壁,背脊一阵寒意,直蹿到我心里,语气也冷了起来,“我能说什么?该说什么的应该是你吧。你心里的结,就不能直接跟我说吗?一定要言语相向,一定要耗下去,耗到无法解决的地步吗?”
存古闭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坐下来双手扳住我肩头,凝视着我,用恳求的语气道,“秦篆,请你退出西南得朋会,退出求社。好不好?”
我不明所以,存古接着道,“你说的没错,一直都是我自己的心结。我没有办法看到你穿梭在那么多少年之间,哪怕只是练剑、谈笑……秦篆,原谅我近乎自私地请求甚至要求你。”
存古向我说明心结,已经算是让步了。我何必再因他的疑心而纠结于心,只是他要我退出西南得朋会,却真是无理至极的要求。但又想想,得朋会在华亭,我不可能经常参与其中。就算退了,与得朋会的会员们也都还是朋友,无非就是见面次数少了。
我低头考虑的这短短的时间里,已经磨光了存古烦乱中好不容易寻出的耐心,他扳着我双肩的手遽然用了力,握得我生疼,声音像是从口齿间挤出来,“你果然不愿意。我早就说过,若你喜欢上了别人一定要告诉我,可是你从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非要逼我,逼我主动退出来。是不是?那我退出,祝福你们,可以了吗?”
因疼痛我耸起了肩,加之他的话实在令人伤心,泪水复又冲了出来,声音也带上些许哽咽,“你我之间,从来没有旁人。你要祝福我跟谁?我既已选择了要去爱,就不会轻易辜负。”
存古眼中发出了光,骤然吻入我唇间,辗转痴缠。
这一吻,感动之中夹杂了歉意与安慰。
他静静凝视着我,吻上我湿润的眼角,似要吮吸尽我的泪水……唇瓣渐离,他深深拥我入怀,微微吐气,“是我不好。”
我双手搂着他的腰,与他额头对抵。
他一手附上我肩颈,直视我双目,鼻尖摩挲着我的鼻尖,“我什么时候可以娶你为妻?”
我被他的气息呼得痒痒的,故意轻轻说道,“谁要嫁给你啊?回了嘉善我们就解除婚约。”
存古模样认真,“也好。解除了婚约,我重新追求你,我们就算是自由恋爱了。岂不是崇祯年间官宦世族之家一美谈?”
我低眉,轻声斥道,“我胡闹,你也胡闹……”
存古欣然一笑,“那我们一如从前,可好?”
“要比从前更好。”
“嗯。”
回了嘉善,却不敢回家。是以便决定在邹仲坚家养几天伤再回去。
邹仲坚见我如此,少不了又是问候。存古没有细说,只是说他赌气才把我害成这样的。既然存古这样说了,我也不多嘴了,就权当是这样。
叔瑶姐姐看着我将好的腿伤,有些心疼,没好气道,“下一次存古若再与你赌气,便是他负荆请罪也别原谅他。”
邹仲坚无奈道,“你不劝和还劝散,作孽呢吗?”
叔瑶姐姐以退为进,“我还没说完呢。负荆请罪太没诚意了,负棘请罪才算凑合。”
正当大家对叔瑶姐姐的玩笑无语时,存古忽然煞有介事地问了一句:“哪儿有棘?”
叔瑶姐姐没想到存古当了真,一怔后笑问:“存古,你还真去啊?”
存古点头,浅笑着道:“对啊。”
“后山。”
我觉着存古没那么傻真的要去后山背着满是葛针的棘条子请罪,所以不是很在意。
次日吃过饭,存古便为我罩了披风,背起我就要出门。我问他到底要去哪儿,他倒是说了自己要带我去后山,只是看这阵仗怎么也不像是要去背棘条子,毕竟他背上有个我嘛。
他不多说,我也不多问,只任由存古背着我上后山。
山不高,一路往上都有石阶,基本上不费什么事儿―――不费事儿说的是我自己,存古没一会儿便有些气喘,我在他耳边道:“放我下来吧,你扶着我,我就能走的。”
“没关系,我不累。”存古嘴上说不累,声音却有着气重。
我拿他没法子,便只好乖乖地搂着他的脖子,轻轻伏首在他肩上,脸皮厚厚地享受着。
前头的石阶似乎到了尽头,存古背着我上了一个平台,不远处有一个小亭子。现下日头不大,又有秋风习习,存古只略停了停,便背着我往平台靠山墙那边去了。
山墙那边长满了一株一株的棘子,每一株棘子都挂着红红绿绿的酸枣,存古微一弯腰,摘了几颗酸枣朝后递给我,“喏,尝一尝。”
我满心欢喜地接过来吃了一颗,觉得不错,喂了存古一颗,“酸酸甜甜的,挺好吃的,你也来一颗。”
“喜欢就好。”存古抿进嘴里,也吃了一颗,我把垫着手绢的手伸过去,“枣核先吐我手里。”
存古吐了,我便小心翼翼地收在手心,自己吃过了也把核全数吐在手里。
“定亲后第一次跟你见面那日,我说有机会要跟你一起吃山野小味,总也没个时候。昨日叔瑶谈起,我便想到我们那时的约定,另外还有赔罪的成分在,所以就带你来了这里。我有心偷懒,不愿意负棘请罪,但还是厚着脸皮请求你的原谅。”存古微微向后侧首,“秦篆,原谅我,好不好?”
“嗯。”我贴着存古耳际,轻声应答,两只手臂缠得存古更紧些,“我还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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