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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有时我是如此地痛恨这个世界
041
三人坐在了一家咖啡店里。
朴且穿着一件黑色羊绒大衣,不知道是那颜色的缘故还是款式的缘故,他看上去深沉得像个三十五六了的人。
反观他对面的郑萌和张维,身上颜色蓝的白色绿的都有,尤其是张维,今天的衣服艺术感极强,上衣外套上的图案无比抽象,不像是个年过三十的搞建筑的,反倒像个还在读书的艺术系学生。
朴且亲切地笑着,张维板着脸,郑萌抱胸垂眸,这场景真像是哥哥来抓带着小姑娘私奔的弟弟。
还是朴且开的话题:“你们要喝点什么吗?”
郑萌可不跟他客气:“不用了,你有话快说没话就快点滚。”
朴且还是笑吟吟:“张维,当年是我对不起你,这不我现在想起来,觉得过意不去。毕竟当年年轻,总有被名利冲昏头脑的时候,你看现在,我不是来找你了吗?我废了好大劲托了好多人才知道你在这个地方住着。我来和你道歉,你看,这不你现在也是搞建筑的,我帮你给大师引荐引荐,让你这日子,也过得下去。”
他那随性流露出的施舍态度就让郑萌发笑:“呵,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我拜托你别拐弯了,拐着拐着把自己也给拐弯道里。”
朴且没有理会她,他还是看着张维,期待着他的态度。
张维沉默了会,抓起郑萌就想要走。
“哎!张维,有些事你应该不想让人知道吧?”
张维没有停住,带着郑萌继续往前走。
“躁郁症天才!”朴且成功地叫停了他,脸上浮起一丝得意,就等着他转过头来对他哭爹喊娘有求必应。
郑萌的眼瞳孔骤然放大,她听到了一个很不好的词汇,像是团阴风箭一般戳到了她心头。几乎在同时,她能感受到张维握在她手上的力度猛地变大,像是要把手头的东西捏碎一般。
她想要抓住他,可是来不及,等她反应过来,张维已经一个转身攥住了朴且的衣领,他激动得面部狰狞:“你不要胡说八道!!!”
他的动作撞倒了服务员手中的盘子,东西碎在地上的声音和顾客的惊叫声一并响起。
郑萌赶紧冲过去想要拉开张维:“张维,冷静一点,冷静一点。”
“哈哈哈。”朴且却冲着他大笑,“我胡说八道那你激动什么?你从小到大发病几次你自己可比我清楚,啊!!”脖间骤然加大的力度让他眼珠都要瞪出来,面部扭曲像要被掐死。
“闭嘴!!”张维发疯地嘶吼,他要掐死他,为什么,为什么要在萌萌面前提起这些?为什么要把他过去的灰暗和难以启齿暴露给这个最美好的人?
郑萌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张维你放手!放手!!”
店员和顾客都上前阻止才将张维硬拽开,他茫然地站在那里,环顾着四周头来的惊恐的目光,有小女孩被他看见就转头躲进了母亲的怀里,店员警惕地打量着他。
这些端看着异类的眼神都似曾相识,在他的梦里,在他的童年,阴魂不散,伴随着病痛附生,宛如挥之不去的厉鬼。
张维转身跑出了店门,风雪呼啸着卷来,也卷起了身后郑萌的呐喊,那呐喊更加驱使着他的逃离。
白茫茫的雪地里,苍松上覆盖的雪像白色的铁,吹袭来的风里布满着让人溺亡的气息,携带来的声音如同海水将他吞没。
“你们孩子的病还伴生了反社会性人格,所以会有他伤人的现象出现。”
“张维,你是好学生,你怎么今天动手打人呢?”
“维啊,你不要这样子,你和爸爸说说话。”
“张工头家里的小孩怎么了?”
“头脑有病,前几天不是带杭州去看病吗?”
“神经病还看得好?让他自杀算了,不然在路上碰到都觉得瘆的慌。”
“太可惜了,我以前觉得他长得好帅,没想到居然那么暴力。”
“张维!!张维!!!”一道尖利的喊叫冲破风雪的包围灌入他的耳中,她呐喊着朝他奔过过来,压灭了那些纷杂的声响。
她贯穿过他世界的孤独,拨开了他周身的黑暗,让太阳落满了他的王国。
他伫立在雪地里,背影仿佛神祇被遗留在世俗的洪流里,漫天纷飞的大雪像人世间的闲言碎语看似漂亮实则肮脏,隔着几米的距离就让人看不清楚视线,看不出风暴中那个人的真实面目。
郑萌一声声地喊他,她喊着他的名字,喊着这个世界唯一的一个张维。喊他回头,喊他看过来,喊他从边缘走回真实里来。
“张维!没有关系!我也生过病啊!谁没病啊!朴且有病,给你诊断的医生也有病,孟绿林也有毛病,要是硬要说正常,那到底有几个正常?大家不都是妖魔鬼怪吗?!”
张维转过头来,他在雪地里,隔着遥远朝她痛苦地反驳:“那不一样!那不一样!我厌恶这个世界,我憎恨所有人包括我的父母!萌萌,我没你想的那么好!”
“那你也恨我吗?!那你也讨厌我吗?!”
“我爱你!比爱我自己还爱你!因为你我才开始爱这个世界!”他的声音嘶哑着,把灌满全身的爱呐喊,到最后痛苦地颤抖起来。
可知他为那些黑白涂染上绚丽色调的时候都在想她,红色,像她;橙色,像她;橘色,像她。这个世界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像极了她,她才是他用来判定事物美好的标准,不像她的,必然是丑陋的。
在她面前,那曾经维持他生存的信仰都苍白。
郑萌将滑下来的眼泪擦掉,擦到一半她又不擦了:“张维,你又把我弄哭了,还不快点来把我的眼泪擦掉,不然我发誓以后都不理你了。”
雪花从空中飘落,她那样执着地看着他,确信着他会走过来,只为了安抚她的眼泪。
而他也确实向她走了回去,一步一步,踩着雪上发出吱呀的声响,一步一步,无比坚定。
“萌萌……”他捧起她的脸颊,小心翼翼地替她擦眼泪,将她含在眼角的泪珠勾掉,将滑在她脸上的泪痕抹去。
郑萌歪歪头,在他的手掌中充满眷恋地蹭了几下。
张维将她抱在怀里,抱得紧紧的,垂下头在她耳边委屈道:“萌萌,不要不理我。”
郑萌也环抱住他,仰着脸靠在他肩头:“明明是你刚刚不理我,我拼命叫你,你都不理我。”说着说着又难过起来。
张维环抱她的力度又加了几分,抬起手拂动她的脑袋,借此来安抚她同时表达自己的歉意:“对不起,萌萌,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你不能骗我的。”
“不骗你。”
郑萌轻轻地挣开他的怀抱,踮起脚拍落他头上、肩上的雪花:“张维,没事的,你不要怕,就算要跑,下次也要记得带上我。你把我一个人留在那里,我会怕的。”
张维朝她重重地点头:“萌萌,我其实已经好很多了,有你在,我就什么事都没有,我觉得人的声音也没有那么讨厌了,萌萌……”他的余光扫到不远处的朴且,话语也停了下来。
郑萌也循着他的目光看去,一片空旷的白茫茫里,衬着远处黑压压的松树林,朴且身着黑色大衣,身影宛如一个恶鬼。
见他们终于诉衷肠到意识到他的存在,朴且朝他们笑了下,抬起手中的手机,按下播放键。
里头传来张维咆哮的声音,尤其是那句“我厌恶这个世界,我憎恨所有人包括我的父母”,在这个冬天格外地响亮,格外让人发寒。
042
朴且和他们换了一家店,继续双方友好的交流。
这回他愈发自信了:“我们先来杯咖啡吧,我请客。”
“不用了!”郑萌冷冷地打断了他想要招呼服务员的动作,“你来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朴且将双手摊开做亲切状:“没什么~我满怀歉意,想来道歉。”
他笑得郑萌快要被气得心脏疼,就想抡起椅子砸死他。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卑鄙?可卑鄙永远没有上限,卑鄙上还有更卑鄙。
“既然你没有说话的想法,那我们就先走了。”郑萌说着就推动张维示意离开。
“慢着。那么咱们就不绕圈子了,你们开个价吧。”
赶在郑萌说话前张维开口了,他盯着朴且,眼神比屋外的雪还要冷:“你什么意思?”
朴且理了理自己高档的外衣,扬手时还露出华美的腕表:“很简单,我要买你的设计稿,当然,你已经发表的那些我不要,你没发表的那些,包括你以后的灵感,我买断了。怎样?对你够好吧?”
郑萌截过了话:“我们还是来杯咖啡吧。”
话落就收到了张维不理解的目光,郑萌示意他放心。
朴且愉悦地笑了:“看吧,我就说,我们需要好好谈谈。”他抬手叫了服务员过来,也不问他们的意见,直接叫了两杯摩卡。
叫完咖啡就又笑着转头对他们说:“来,我们继续谈。”
郑萌蹙了下眉:“朴且,我真的不明白你哪来的自信。”
“我为什么没有自信?”他撇嘴一笑,“你们除了听我的,还能怎样?”
“我们完全可以告你诽谤,勒索!”
“得了吧~”朴且被她逗笑了,“这要能立案就搞笑了,司法部门又不是你家开的。再说我诽谤了吗?我诽谤了吗?没有!张维,我老实说,我就查到你去过医院看病,我还真不知道你得的是什么病,我猜的,你看,我这一猜就猜准了。躁郁症,反社会,你说说,啧,这消息一往外传,你手头这个案子都做不成了吧?”
“那还真要谢谢你了,帮我老公炒热度。”
服务员将两杯咖啡放到了桌上,朴且作势将咖啡往他俩面前一推:“请。热度,热度是热度,以后他在建筑圈就完了!完了!你懂吗?识相点,开个价,我很忙的,受邀后天去出席一个会展,没空和你们磨叽。”
“朴且,我还是那句话,你哪来的自信?啊,光靠一段录音你就能让我老公身败名裂?你怎么那么能耐啊?是你傻还是你当别人傻?退一万步,就算他真有心理问题又能怎样?这年头多的是天天唠叨自己有病的人,不得点病好意思出门吗?多时髦啊,抑郁症、强迫症、自闭症都泛滥了!”说到最后郑萌自己都想差点发笑,说得她自己都快要信了。
可事实是,当遍地以疾病来标榜自己展现优越感的同时,健全人从来没有真正健全地对待这些边缘人群。
她想起自己生病那段时间做贼一样的生活,连出远门看病都要骗人说是旅行;口口声声说鼓励同性恋爱的同学,转眼就对暧昧行事的人群指指点点;抑郁症自杀的网络新闻下方,控诉不负责自私自利的热血新闻永远不会消失。
图灵的苹果,即使过了几十年又能如何,还不是那样残缺着?这些欢乐世纪的戏码,还在一轮一轮不断地上演,在天才身上,在凡人身上,在路人甲乙丙丁身上,反复折腾,反复戏弄,以少数人的悲哀愉悦大多数人的生活。
就如此时,朴且轻蔑地发笑:“你说呢?先不说大家需不需要真相,先不说他到底有没有问题。我说他有问题,大家希望他有问题,他就有问题!我有钱,我可以发新闻稿,我让媒体怎么写就怎么写。我甚至可以写他早年因抄袭我的作品被校方逼退,却怀恨至今在今天对我大打出手。一个有暴力倾向人格障碍道德败坏的家伙,别说是建筑圈,就是全社会,都根本不会接受他!”说到最后,他的得意快要从他那精致的外壳中冲破,冲出来耀虎扬威,在他们的没钱没势上肆意地践踏上几脚。
更可怕的是,他得意的资本让人无力反驳。
“朴且,你一定要把事情闹大,你有没有想过,著名建筑师剽窃勒索的新闻比一个无名建筑师有心理障碍的新闻值钱多了。你一定怕的,你不缺钱,你要名气,要受人敬仰。可我们不需要!赤脚的不怕穿鞋的,你来啊!你当我们怕你吗?!”郑萌激动地快要站起来。
朴且有点被她的气势遏到,不过很快他就镇定回去了:“你们拿什么跟我斗?我的话题度也不高啊,新闻杂志社也不是你们开的呀。再说了,你们真不怕吗?为了这个行业,你们俩可是什么苦累的活都肯干,搬砖?发传单?嗤~~张维,你好不容易到今天可别自毁前途,我退一步,这样吧,你的稿借我抄抄,我不抄的你就自个拿去用吧。我也给你留条路,我还给钱,我供着你,成不?”
他恬不知耻,洋洋得意,肆意狂妄,多得是可以挥霍的资本,多得是可以炫耀的筹码。
郑萌真有那瞬间想拿一把刀捅死他,就如当年,她想捅死那群愚弄曹核战的小人一样。但她不可以,法律没工夫没心情管辖她的委屈,而当她决定采取暴力手段维护自己的委屈时,法律又会快速及时准确无误地降临到她身边,给她戴上合情合理的镣铐。
又一次,她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个小人物,没有钱没有权,路边的一条贵宾犬都可以朝她吠。
张维抬手碰了碰面前的咖啡杯:“萌萌,温度刚刚好。”
郑萌与他充满默契地对视一眼,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拿起了杯子泼向朴且。
张维直接窜过去一把抓住朴且把他压住。
朴且眼紧闭着惨叫:“啊!我的眼睛!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
郑萌从他的口袋里顺出他的手机,还狠狠地抽了他一巴掌:“叫啊!叫啊!知道为什么和你废话那么多吗?因为我怕咖啡烫到你的脸还连累我付医药费!”
“你们你们给我站住!”
“就你会录音?朴且,你是不是傻啊!我们没那个心情告你,你老实点,不然咱们看看谁比谁横!”郑萌朝他得意地比划几下自己的手机,将他的手机和自己的一并塞进了口袋里,朝着张维示意,我们走吧。
张维扣住朴且的脖子,将他的手腕用力一扭。
“啊啊!!!疼疼!放手!啊!”衣着高贵的禽兽,叫声比猪被屠宰时还要凄厉。
张维站起身来,环顾四周,服务生已经在那报警,周围的顾客都散远的,他看向郑萌。
郑萌朝他歪头一笑:“还不快跑!”
“跑!走!”他拽起她,冲出门去,自由洒脱,豪情万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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