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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 一
玉床散发的温润气息,像是母亲温柔的怀抱,很快让四个疲惫的年轻人沉入梦乡。
张吉的鼾声最先响起——不大,但很有节奏,像是某种奇怪的乐曲。柳君瑶起初被吵得皱眉,翻了几次身,最终还是敌不过倦意,呼吸渐渐平稳。
林采采睡得最不安稳。她时而皱眉,时而呓语,手指无意识地攥紧被角。顾小杰躺在她旁边的玉床上,借着洞顶萤石的微光看着她不安的睡颜,心里一阵抽痛。
六天,她被掳走整整六天。虽然元老说没有虐待她,但一个十六岁的姑娘,被妖怪抓着飞越群山,关在陌生的洞穴里……光是想,顾小杰就觉得胸腔里有团火在烧。
他轻轻伸手,握住林采采露在被子外的手。那只手冰凉,还在微微颤抖。在他的触碰下,她似乎安定了一些,眉头舒展开来。
“小杰哥哥……”她轻声呓语。
“我在。”他低声回应,尽管知道她听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顾小杰的意识渐渐模糊。就在半梦半醒间,他忽然觉得身体变得轻盈——不是疲惫后的放松,而是真正的、仿佛要飘起来的轻盈。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不在玉床上,不在溶洞里。
四周是一片茫茫的白。
没有天,没有地,没有方向,只有无边无际的、柔和的白光。他站在光中,脚下是柔软的触感,像是云,又像是雾。
“这是……”顾小杰环顾四周,心中惊疑不定。
“小杰。”
一个声音响起。不是从某个方向传来,而是从四面八方,从光的每一个角落,从他自己心里。
那声音温和、醇厚,带着某种古老的回响。顾小杰确信自己听过这个声音——不是听过很多次,而是听过的那一次,就刻进了骨髓里。
六年前,古战场,那个踏云而来的白袍道人……
“闲云道长?”他试探地问。
“是我,也不是我。”声音里带着笑意,“或者说,是我留在你识海里的一缕神念。当你需要指引时,它自会出现。”
顾小杰心中震动。识海?神念?这些词他只在天绝圣君留下的手札里见过,说是修行到极高境界才有的神通。
“前辈,”他恭敬行礼,“您引晚辈来此,有何吩咐?”
光芒微微波动,一个淡淡的身影在光中浮现。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出是个穿着宽大道袍的人形,长发垂肩,负手而立。虽只是虚影,却自有一股睥睨天地的气度。
“你可知道,”天绝圣君——顾小杰现在确信这就是他——缓缓开口,“你现在身处何地?”
“冥王元阳的封印之地。”
“那你可知,他为何被封印于此?”
顾小杰想起元老说的那些话:“千年前,您与他大战,将他封印在此。”
“是,也不是。”天绝圣君的身影微微晃动,“当年一战,确有误会。但我封印他,不是因为他败了,而是因为他心中戾气太重。若放任他带着那样的心性回到冥界,三界永无宁日。”
顾小杰静静听着。光中的身影似乎在回忆什么,许久才继续道:“千年封印,既是惩罚,也是磨砺。我在这镜中留了一道神念,日日念诵《清心咒》,洗去他心中戾气。如今千年已过,该是解除封印的时候了。”
“前辈的意思是……”顾小杰心中一动。
“明日,你去溶洞大厅,摘下墙上那面‘太极乾坤镜’。”天绝圣君的声音清晰传来,“那就是封印的核心。”
顾小杰愣住了。他想起晚饭时确实看到墙上挂着一面古铜色的圆镜,镜面蒙尘,但隐约能看见太极图案。当时他还觉得奇怪,为何要在吃饭的地方挂面镜子。
“可是前辈,”他提出疑问,“元阳前辈修为远高于我,他自己都无法破除的封印,我怎么可能……”
“你可以。”天绝圣君打断他,“因为破除封印需要的不是力量,而是一颗‘无垢之心’。这千年里,我观三界众生,唯你有此资质。”
无垢之心?顾小杰咀嚼着这个词。他想说自己手上也沾过血,心中也有仇恨,哪里配得上“无垢”二字。
像是看穿他的想法,天绝圣君轻声道:“无垢不是无瑕,而是明辨是非后,仍愿选择善道;经历苦难后,仍能保持本心。小杰,你做到了。”
这话说得顾小杰心头发热。他想说什么,光中的身影却开始淡去。
“去吧。”最后的声音缥缈传来,“摘下镜子,还他自由。告诉他……千年因果,到此了结。”
白光骤散。
## 二
顾小杰猛地坐起,额上满是冷汗。
洞内仍是一片寂静。张吉的鼾声,柳君瑶平稳的呼吸,林采采偶尔的呓语……一切如常,仿佛刚才的梦境从未发生。
但顾小杰知道,那不是梦。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白光触碰的温热。天绝圣君的话在耳边回响——摘下镜子,还他自由。
“小杰哥哥?”旁边传来林采采迷迷糊糊的声音,“你做噩梦了?”
顾小杰转头,看见少女揉着眼睛坐起来,睡眼惺忪地看着他。萤石微光下,她的脸显得格外柔和。
“没有,”他柔声说,“吵醒你了?”
“我本来也没睡沉。”林采采抱着膝盖,声音里带着鼻音,“一闭眼,就想起被妖怪抓着飞的样子……好可怕。”
顾小杰心头一紧。他掀开被子,走到她的玉床边坐下,轻轻揽住她的肩膀:“都过去了。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我保证。”
林采采靠在他肩上,小声说:“小杰哥哥,你说……为什么总有人要伤害别人呢?那些妖怪,那些骷髅兵……大家和平相处不好吗?”
这个问题太沉重,顾小杰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想起天绝圣君说的“戾气”,想起元老被封印千年的因果,最后只叹了口气:“人心……不,三界众生的心,太复杂了。有善就有恶,有光就有影。我们能做的,就是守住自己的心,保护好身边的人。”
林采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问:“那小杰哥哥,你的心是什么样子的?”
顾小杰愣了愣,随即笑了:“大概……是一颗想变强的心吧。强到能保护你,保护瑶瑶,保护所有我想保护的人。”
“那我呢?”林采采仰起脸看他,“我的心是什么样子的?”
少女的眼睛在微光下亮晶晶的,像盛着星子。顾小杰看着这双眼睛,忽然觉得心跳漏了一拍。
“你的心啊,”他听见自己说,“是世界上最干净的心。像山泉水,像初雪,像……像你配药时认真的样子。”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林采采却“噗嗤”笑出声,脸微微红了:“小杰哥哥什么时候学会说这么好听的话了?”
“实话实说。”顾小杰正色道。
两人相视一笑,洞里的寒意似乎都被驱散了。
就在这时,另一张玉床上传来柳君瑶压抑的抽泣声。
## 三
顾小杰和林采采同时转头。只见柳君瑶蜷缩在玉床上,肩膀微微颤抖,虽然极力压抑,但哭声还是漏了出来。
“瑶瑶?”顾小杰轻声唤道。
柳君瑶没有回应,只是把脸埋得更深。张吉的鼾声不知何时停了,他翻了个身,面对柳君瑶的方向,黑暗中,顾小杰看见他的眼睛是睁着的。
“她做噩梦了,”张吉小声说,“叫不醒。”
顾小杰起身走过去,在柳君瑶床边蹲下。借着微光,他能看见她苍白的脸上泪痕交错,嘴唇被咬得发白。
“爹……爹不要走……”她呜咽着,手在空中乱抓。
顾小杰握住她的手。那只手冰凉,还在颤抖。他想起六年前柳族长倒下的样子,想起柳君瑶抱着父亲的尸体哭到昏厥的样子。
仇恨是毒,也是枷锁。这六年来,柳君瑶把自己锁在仇恨里,拼命修炼,拼命变强,却从未真正走出来。
“瑶瑶,”他轻声说,“没事了,我们在。”
也许是他的声音起了作用,柳君瑶渐渐平静下来。她睁开眼,眼神空洞地看着洞顶,许久才聚焦。
“我梦见爹爹了,”她哑声说,“他站在血泊里,对我说……‘瑶瑶,放下吧’。”
顾小杰心中一痛。他握紧她的手:“义父若在天有灵,定不愿见你这样折磨自己。”
“我知道,”柳君瑶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可我放不下。每次闭上眼,就是爹爹胸口那个血窟窿,就是娘亲和姐姐被拖走的背影……我放不下。”
“那就先不放。”顾小杰说,“但你要记得,报仇不是活着的唯一意义。义父希望你好好活着,希望你笑,希望你幸福——就像他希望我照顾好你一样。”
柳君瑶看着他,泪眼模糊中,她忽然问:“小杰,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的仇人其实另有隐情……你会怎么办?”
这个问题让顾小杰怔了怔。他想起元老,想起天绝圣君说的“误会”,想起太极乾坤镜……
“我会查清楚,”他缓缓说,“然后……该报仇报仇,该原谅原谅。”
柳君瑶沉默了。许久,她点点头,翻过身不再说话。但顾小杰看见,她的手紧紧攥着被角,指节发白。
这一夜,再无人入睡。
## 四
第二天清晨,当骷髅兵送来早饭时,四个人眼下都挂着淡淡的青黑。
元老——现在顾小杰知道他叫元阳了——依旧坐在主位,金色火焰温和地跳动。他看了眼四人,了然道:“几位昨夜没休息好?”
“做了些梦。”顾小杰简单带过,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墙上那面镜子。
太极乾坤镜。
镜面蒙尘,古铜色的镜框上雕刻着繁复的云纹,正中央的太极图案一半明一半暗,暗合阴阳流转之意。若不是天绝圣君托梦,谁也不会想到,这面看似普通的镜子,竟封印了一界之王千年。
“前辈,”顾小杰忽然开口,“墙上那面镜子……似乎很特别?”
元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金色火焰微微闪动:“那是‘太极乾坤镜’,天绝圣君留下的封印之器。老夫被囚于此千年,日日看着它,从最初的怨恨,到后来的不解,再到如今的……感激。”
“感激?”张吉忍不住插嘴。
“是,”元阳的声音平静,“若不是这千年囚禁,老夫或许还是当年那个暴戾恣睢的冥王,视人命如草芥,以为力量就是一切。是这面镜子,用千年时光磨去了老夫心中戾气,让老夫明白——真正的强大,不是能毁灭多少,而是能守护多少。”
这话说得恳切。顾小杰看见柳君瑶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那……”林采采小声问,“这镜子能取下来吗?”
“取不下,”元阳摇头,“镜中有圣君留下的禁制,非‘无垢之心’不能触碰。老夫试过无数次,每次触碰都如遭雷击,经脉欲裂。”
顾小杰放下筷子,站起身。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走到墙下,仰头看着那面高悬的镜子。镜面倒映出他的脸——有些稚气未脱,但眼神坚定。
“小杰,你干什么?”张吉急道。
顾小杰没有回答。他深吸一口气,脚下一蹬,身形如鹤般腾空而起!
“不可!”元阳惊呼。
但已经晚了。顾小杰的手稳稳抓住了镜框。
没有雷击,没有痛苦。镜面只是微微一震,随即发出柔和的青光。那光不刺眼,反而温暖,像是春日的阳光,照得整个洞穴都亮堂起来。
顾小杰借力一拽,镜子应手而落。
他轻盈落地,双手捧着太极乾坤镜。镜面清澈如泉,倒映出他惊愕的脸。镜框上的灰尘在青光中簌簌落下,露出底下古朴的纹路。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元阳。他那金色的火焰剧烈跳动,显示出内心的震撼。
“你……你怎么……”他语无伦次。
顾小杰低头看向镜面。镜中景象忽然变了——不再是他的倒影,而是一行行金色的字迹缓缓浮现:
**家破人散皆注定,爱恨情仇已随风。
今朝醒悟改前非,若得缘分便解封。**
字迹显现三息,随即化作点点金光,消散在空气中。与此同时,整面镜子开始变得透明,像是融化的冰雪,最后化作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消散无踪。
封印……解除了。
元阳呆呆地站着。许久,他缓缓抬起手,看向自己的掌心——那里,一道淡金色的锁链纹路正在缓缓消散。
千年封印,一朝得解。
他忽然上前两步,在顾小杰面前单膝跪地,头颅低垂:“小友大恩,元阳没齿难忘!”
这一跪,石破天惊。
溶洞各处传来轰然应和:“谢恩人解封之恩!”
声音如潮,从每一个洞口涌来,震得洞顶碎石簌簌落下。那是被封印于此千年的冥界将士,是誓死追随元阳的老部下,他们的声音里有狂喜,有哽咽,有千年等待终于终结的释然。
顾小杰连忙扶起元阳:“前辈快请起!晚辈只是……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该做?”元阳起身,金色火焰中似有水光,“千年了,多少人觊觎冥王之位,多少人想利用老夫。唯有你,无欲无求,只因一句‘该做’,便解了这千年封印。”
他握紧顾小杰的手,声音郑重:“从今日起,你便是冥界永远的朋友。他日若有所需,冥界上下,万死不辞!”
这话太重,顾小杰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倒是张吉凑过来,笑嘻嘻地说:“那以后我们去冥界旅游,能打折不?”
柳君瑶踢了他一脚,眼里却有了笑意。
林采采看着顾小杰,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崇拜。
元阳哈哈大笑——千年了,他第一次笑得如此畅快:“打折?整个冥界都对你们免费开放!”
笑声在洞中回荡。顾小杰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奇妙的预感。
天绝圣君的托梦,太极乾坤镜的解除,元阳的重获自由……这一切,似乎都在指向某个更大的布局。
而他,正一步步走进这个布局的中心。
洞外,天亮了。
封印千年的冥王,重获自由。
而四个年轻人的旅程,才刚刚进入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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