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野疗养院

　　我打开车门，格伦耶茨医生正提着两袋猫粮从我面前路过。

　　“早上好，耶茨医生！”我关好车门，整理了一下大衣，伸手接过一袋猫粮，“要到山上去还要走很久，我帮您提一袋吧。”

　　“非常感谢您，塞勒斯教授。”耶茨医生向我道了谢，随后放在外衣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正好腾出一只手，接听电话，“亲爱的……嗯，他很好，你放心吧……好的，我知道了，他比我重要，你从伦敦打电话过来从不关心我……嗯？你下个月回来？我会为你准备一个超级棒的派对……再见，甜心。”

　　挂断电话，耶茨医生对我不好意思地笑笑。

　　“您的恋人，像猫一样。”

　　“我可管不住他。”耶茨医生看似烦恼地皱了一下眉毛，眼神却沉浸在清晨温柔的阳光里，“但我也离不开他。”

　　“年轻真好。”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抬头便看见了疗养院的大门，不过那里不是我们的目的地，我们要去的地方，在这座疗养院的上方，另一座专门为精神病患者建造的一栋小楼。

　　和格伦耶茨的相遇算是一个偶然。我是一名大学教授，主攻动物行为学方向，在一次讲座中，他和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人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时不时举手提出有见地的问题。

　　起初我不明白他对动物行为学的兴趣究竟从何而来。我们交换了联系方式，之后我才了解到他是一位精神病医生，接触过许多有动物行为的病人。他所工作的疗养院，是一家私人机构，更像家族产业。他的曾祖父建立了这座疗养院，一直由耶茨家族经营到现在。

　　他一直希望我能到疗养院来看一看。我欣然接受了他的邀请，并在里面发现了一位很有趣的病人。

　　这是我第三次来到这里了，周末的清晨，我开车来到疗养院，巧遇了正准备上山的耶茨医生。

　　山上的空气清新，春天已经过去一半，树木郁郁葱葱地长在砖路两旁，挡住了大部分阳光，地上落了细细碎碎的光斑，会随着风微微晃动。

　　“其实一辈子住在这里也挺好的。”我不禁感叹道，身边的耶茨医生停下了脚步，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我连忙解释，“山上的环境很好，有城市不存在的美景。”

　　“说的也是。”耶茨医生提着猫粮继续走，“不过一直住在这里也会闷吧。”

　　“这么说，你不愿意接手这个疗养院吗？”我问。

　　耶茨医生耸耸肩：“不好说。我和父亲不一样。”

　　“那倒是挺可惜的。”我感叹道。

　　“也许吧，但目前，我还是喜欢待在这里工作。”

　　我们说着话，就到了上面的那座疗养院，大门敞开着，几个病人在护工的陪同下坐在草坪上晒太阳。有些人很年轻，明亮的眼睛还残留着太阳的光芒，他们呆坐在草地上，用各自的方式表达着，生活着，也许他们生活在一个自己构建的世界里，在那里，有他们制定的规则，在他们眼里，正常的人是他们，不正常的是我们。

　　可是，这个世界，正常与不正常的界限也很模糊。

　　“塞勒斯教授？”耶茨医生忽然打断了我的思绪，“您还好吗？”

　　“我没事，我们走吧。”

　　我们来到疗养院建筑内部，每一间房间都加了特殊的锁，冰冷的铁门阻隔了房间内外的世界。

　　一阵窸窸窣窣的锁链声从远处传来，紧接着有女人的声音响起：“佩奇！”

　　佩奇？

　　接着一个少年扑到了我怀里，嘴里叼着一块黑巧克力，抬起头用琥珀色的眼睛看着我，柔软的亚麻色短发蹭着我的胸口，像只小猫在撒娇。

　　“佩奇，你又在淘气了。”我摸了摸他的头，他就开心地哼了两声，回过头看着正往这边赶的青年和护士苏珊娜，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表示抵触。

　　青年的手腕和脚踝都戴着锁链，行动起来十分不便，即使这样，他还是走到我面前，抓起了佩奇的衣领，作势要打他。

　　“伊恩！”苏珊娜喊道，也快步跑了过来，“别伤害他。”

　　伊恩看了看手上提着的佩奇，又看了看苏珊娜，松开了手，用冷冰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把我的巧克力还给我。”

　　佩奇还咬着巧克力，洁白的牙齿上沾了融化的巧克力酱，他对着伊恩做了个鬼脸，并没有松口。

　　“佩奇。”我叫着他的名字，将手心伸到他下巴处，温柔地安慰他，“把巧克力给我好吗？”

　　佩奇睁大了琥珀色的漂亮眼眸，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开了牙齿，把巧克力吐到了我手上。

　　“乖孩子。”我抚摸着他的头顶，“我给你带了更好吃的东西。”

　　佩奇兴奋地发出“喵喵”的声音，将胳膊挂在了我脖子上，亲昵地用舌头舔着我的脸。

　　我伸出手，打算将巧克力交给苏珊娜。而名叫伊恩的青年一把抓走巧克力，不顾苏珊娜的阻拦，把它塞到了嘴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苏珊娜追着他，两人很快就离开了。

　　“抱……抱抱。”佩奇还黏在我身上，两只纤细的胳膊死死缠着我，抬起头，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

　　我有些尴尬，看了看身边的耶茨医生。

　　“看来这孩子真的很喜欢您，就抱抱他吧。”耶茨医生笑着说。

　　于是我将手伸到佩奇腋下，蹲下身，让他的胳膊搂紧我的脖子，另一只手则托住他的腿窝，稍一用力，就将他抱了起来。佩奇只有十一岁，体重很轻，抱他对我来说不是难事。

　　在我肩头的佩奇很听话，紧紧抱着我的脖子，用毛茸茸的头发蹭着我的脸。

　　我抱着他，和耶茨医生走向佩奇的房间。

　　房间的布置很简洁，也很温馨，地上铺着一块不大的羊毛毯，因为佩奇不喜欢睡床。我把他放到地上，佩奇就开心地跑到羊毛毯上躺了下来。

　　房间里有很多玩具，都是疗养院的医生为他买的，不像同龄的孩子，他不喜欢游戏机或者玩具枪，反而喜欢一些简单的玩具，比如皮球和纸箱。我不想说他不正常，或者患有精神疾病，他只是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像猫一样生活而已。

　　看着他我总能想起自己的儿子，小帕特。

　　如果他还活着，现在应该和佩奇一样大了。

　　我抓紧了手里的猫粮，取出一把放在手心，佩奇一下子从羊毛毯上爬起来，四肢着地朝我走过来，亲昵地蹭着我的腿，用舌头舔了舔我的手心，吃完了我手里的猫粮，才心满意足地躺回羊毛毯里。

　　佩奇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父母，是耶茨医生把他带回疗养院的。后来的相处中，才发现这个孩子精神有问题，他表现得越来越像一只猫，渐渐丧失了人的本能，耶茨医生说这是幼年受到刺激造成的，希望我能在治疗方面给予帮助。

　　可我无法用专业知识解读他的行为。我可以通过他的动作了解他作为猫的需求，而完全不能治疗他作为人的疾病。佩奇产生某种行为，我可以告诉耶茨医生，他需要什么，但那仅仅是作为猫，而不是人。

　　佩奇需要的，是真正的关爱。

　　而作为人，他也不可能一辈子被关在疗养院里，像猫一样活着。也许我治不好他的精神疾病，但至少，可以让他换个环境成长。

　　虽然家里空无一人，除了偶尔来看望我的助教，奥尔德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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