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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辰贺礼
除夕一大早,上池山庄和澈雪坞都换了门神和联对,新油了桃符,红灯高挂,一派喜气。新购置的庄园还没有入住,雪千寻想等以后慢慢规划建造,锦瑟等人欣然赞成。
上午,伊心慈奉师命回到楚府过年,同时带丹墨正式拜见师祖。锦瑟、雪千寻和西风留在上池山庄守岁。
过了子时,来到华鼎第十六年。
玉沙馆。
西风忽对锦瑟敛衽盈盈一拜,温文尔雅:“姐姐新岁安祺。”那声“姐姐”喊得乖巧,让锦瑟险些又不认识她了,只见西风抿唇一笑,伸手道,“姐姐赏我多少压岁钱?”
锦瑟噗嗤一乐,从绣囊中摸出一枚小金锭,赏给西风。雪千寻见状,赶忙也给锦瑟拜年,说了一串吉利话,锦瑟只得又送出一枚小金锭,笑骂道:“你们两个没大没小的丫头,讨压岁钱才知道喊姐姐。”
雪千寻笑道:“你比我大不了一岁,平日断然叫不出口。”
锦瑟宽宏大量,不跟她们计较,从容地取出一个荷包,道:“新年初一是你二人芳辰。姐姐愿你们生辰吉乐,岁岁安康。我这有一份迟送的礼物,但只一个,你们两个莫争抢。”
西风又诧又喜:“我们不曾提起过生辰日,莫非你观星便能知晓?”
锦瑟笑而不答,只催促她们打开礼物。
雪千寻一边打开荷包一边问:“为何说是迟送的礼物?”
锦瑟淡然道:“这是我早就答允送你的生辰贺礼,只是后来分散,便耽搁了两年。”
两年,她们从陌生人再次成为挚友,使这件贺礼终于不至于突兀。
礼物是一颗温润碧翠的珠子,像是玉石,表面却有桃核似的细纹。
西风讶然道:“这是——圣琅树的果核!如此珍稀之物,你从哪里寻来的?”
圣琅树,木质如玉,坚如钢铁,花蕾酝酿十年方始盛开,繁花如雪玉琼瑶,若有微风拂过,花枝摇曳,撞击声琅琅动听。然而,圣琅树的花蒂十分脆弱,轻触即落。往往一夜风过,万千繁华凋零,最后只能结成二三果实。据说,四海之内,只余一棵圣琅树,植于夙沙家的镇魔崖上,却也随着这个家族的陨落而毁灭了。
锦瑟道:“两年前,有人带我游历至北海一座小岛,侥幸获得此物。”
雪千寻手握这颗小小的果实,无法启齿说自己仍然记不起与锦瑟的任何约定。她自幼被藏在镇魔崖上的一座小屋,陪伴她最久的,就是那棵圣琅树。她与西风年年守着花蕾,盼望圣琅树繁花盛开。她一定全心全意地信赖着锦瑟,才会对她说出这些隐秘。雪千寻多想知道,自己有没有许诺过送给锦瑟什么贺礼?她的生辰又在哪一天?
“你的芳辰是哪一日?”西风无拘无碍地直问锦瑟。
“三月十五日,这几个月你们好好想想送我什么宝贝。”锦瑟大大方方地回答。
锦瑟这样说,让雪千寻豁然开朗,不再沉湎于愧疚,一心盘算着到时候送她什么奇巧之物才好。
西风道:“我没有神通,寻不来奇珍异宝,到时候姐姐莫怪礼轻。”
“好你个狡猾的丫头,”锦瑟就知道西风叫她“姐姐”准有心机,“做姐姐的怎好跟妹妹计较?你只管寻去,送什么,我收什么。”
这时候,雪千寻忽然心头一跳,赧然道:“我忘了给西风准备礼物。”
锦瑟笑道:“你每日抚琴伴她小憩不说,还亲自为她梳妆,都把她宠成这样子了,还需要什么生辰贺礼?”
西风抚了抚雪千寻的头,温声道:“我也没有准备,你会恼我么?”
“当然不会。”幸亏西风也没准备,雪千寻释然了。
过了丑时,锦瑟有些困倦,先回月明居休息。雪千寻也双眼迷离,被西风推进卧房。这段时间,西风有内伤未愈,为了防止辰怒复苏,仍然不敢深睡。每当夜幕降临,她便在外间静坐,或是去林中散步。
雪千寻钻进衾被,有些不舍地拖了一下西风的手,幽幽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好好睡一觉?”
西风微微一笑:“我也盼着。”
“外面那么冷,你就待在这暖阁里不好么?”
“现在不能。”西风似乎有一丝惆怅,“我不能整夜看着你睡觉。”
雪千寻似乎理解,道:“也是,那多无聊。”
“不是无聊。”西风柔声,眼中隐现笑意,“而是看久了心神不静。我现在不要过于激动才好。”
雪千寻没多深思,只是想到寄生的噬魂者,愁绪再度涌上心头:西风必须时刻提防识海被入侵,一瞬都不能松懈,何时能得解脱?
西风发现雪千寻眉宇微蹙,轻轻拍了拍她:“别忧心,睡吧。”
夜深人静。
西风独自回到澈雪坞,在一处隐秘的林中空地,矗立着一个房子般高大的木械物事。西风望着它轻呼一口气,心里想:若不是小伊姐姐去了楚府,此物定会在今晚向大家公开。还是不将它作为生辰贺礼为好,且等些日子再说。
伊心慈在楚府住了十来天,就在西风、雪千寻和锦瑟等得望眼欲穿时,伊心慈终于回上池山庄了,丹墨却被留在楚府。
“我收徒时没有提前禀告师父,还以为会挨一顿责备。没想到师父师母都很喜欢丹墨,见她聪颖懂事却没有机会好好读书,十分惋惜。师母叫她在楚家私塾补上一年学,然后再跟我学医。”伊心慈满脸喜色,又对雪千寻道,“丹墨跟了你才学识字,师母对你大加赞赏,要我回来带你们一起去府上做客。”
雪千寻连忙谢绝:“使不得,我很怕令师尊。”
伊心慈大笑:“雪妹妹可不像会害怕的人,那掀桌子的气势让师父好生刮目相看。”
锦瑟也笑道:“上回我们把楚府闹得人仰马翻,莫不是哄我们去认罪的?”
伊心慈道:“师母知道你夜闹楚府的缘由,把师父训斥了一顿,说他不该欺负小孩子。”
西风道:“楚先生身为人臣,所作所为都为效忠朝廷。再者,我们也不是小孩子。”
“啊,对了,我之前不知新年初一是你和雪妹妹的生辰,你们已经满十七岁了。”
“姐姐现在怎么知道的?”
伊心慈道:“昨天师母进宫,太后忽然提起的,还说,没想到你尚在人世,她很是想你,希望能见上一面。”
锦瑟道:“听起来,太后对西风颇为疼爱。”
西风道:“夙沙家族与大夜花氏皇族同休共戚,素来亲厚。太后正是前朝的一位公主。我七岁随父入宫,花太后说,我让她想起了自家侄女,非留我在宫中住了两年。后来,她也是极力促成皇家与夙沙的联姻。”
当今何氏与前朝皇族有联姻。这件事在朝廷之中不是秘密,民间却鲜为人知,而伊心慈、锦瑟和雪千寻也是第一次听说。
雪千寻问:“太后也是何其雅的母亲吗?”
即便她曾疼爱西风,可面对杀子之恨,谁又能说“天诛令”之中没有太后的怒气?
伊心慈道:“应该是吧……听说,先帝身为炎王时,府上有好几位夫人,称帝后身边反而只有皇后,而皇上三兄弟感情极深,这在帝王家很是难得,想来定是一奶同胞。”
西风沉吟道:“太后大概想在楚府见我。”
难怪楚老太太会突然邀请她们去楚府做客。
伊心慈道:“连我都不相信你会残杀信王,看着你长大的太后又怎会轻信?西风,那时候辰怒是不是已经在寄生了?”
“没有。”西风回答得十分确定。
伊心慈哑然,因为她听师父说,何其雅死状极其惨烈。
“是我害死何其雅。”蓦地,雪千寻幽幽开口,“那一天,圣琅树酝酿十年的花蕾终于盛放。我在镇魔崖上等西风,不料,等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少年……”
华鼎十二年,夙沙行健自立东境玄钺王;同年,皇帝携带护驾精兵巡游九州,秋末冬初,御驾终于来到玄钺城。
何其锐没有征讨擅自称王的夙沙行健,反而下达了联姻的旨意,与夙沙大小姐联姻的对象,是刚满十七岁的信王何其雅。
“小女还不满十四岁,现在订婚有些早了。”夙沙行健姿态谦恭,婉言谢绝。
何其锐道:“令爱十二岁就参与管理家族事务,今年还登上了战武榜,虽然才盈盈十三岁,却已是英华超群,独当一面的人物了。朕只怕再晚些赐婚,就要被其他贵胄抢先了去。”
夙沙行健道:“陛下明鉴。不久前确有三家前来求亲,我至今都难以答复。”
“你是说侯府楚氏、武阀杨氏和侯王燕氏三家的公子吗?”何其锐神态轩昂,语调威然,“朕把他们都带来了,连同朕的三弟——信王何其雅,今天,大焕帝国最为翘楚的少年尽列在此,令爱还挑不出个如意郎君吗?”
四位十几二十岁的皇弟公子,论仪表、论才学、论尊贵,何其雅都脱颖而出,说是让夙沙大小姐挑选,只不过是一种皇恩宽宏的姿态罢了。夙沙行健没想到皇帝的决心如此之大,只得谦卑道:“小女锋芒过盛且性情冷淡,恐怕高攀了信王。”
何其锐笑道:“令爱是什么样的女孩子朕还不知道吗?她在宫里住过两年,太后疼爱她甚至超过我们三兄弟,时常夸她清冷高洁、纯澈挚诚,颇有前朝天赐公主的风骨。最重要的是,小雅喜欢她。”
夙沙行健明白,皇帝亲临玄钺城,所谓赐婚,实则逼婚,只有两家顺利联姻,方可避免一触即发的战争。最后,也只得接受圣旨,道:“那就请陛下为小女做主,择一佳偶。”
何其锐终于龙颜大悦,将四位少年和夙沙大小姐召至面前,朗声道:“夙沙千寻系出武阀名门,不如就以武技决出凤婿。玄钺城的镇魔崖上,有我大焕帝国唯一的圣琅树。今日恰逢圣琅花开,你们四位少年郎,谁第一个登上镇魔崖,并摘下一枝完好的圣琅花送给夙沙大小姐,谁就是夙沙宗主的乘龙快婿。”
夙沙行健心中惊愕,面上镇定,道:“镇魔崖北临沉月渊,南接彼岸丘,四面皆是荆棘峭壁,没有路径,让四位贵人竞逐登顶,太过凶险了。”
何其锐道:“如果连镇魔崖都上不去,如何配得上夙沙大小姐?让他们试试。”皇帝发号施令,一转头,发现那位夙沙大小姐也正在离开。“夙沙千寻,”何其锐唤住了她,或许是心情奇佳,他居然开起了玩笑,“你怎么在自己家也戴着面具?你住在皇宫时,太后把你护得好,不许成年男子见你,连朕也不曾看过你的样貌。”
夙沙行健忙替女儿答道:“让小女遮蔽容貌,是我夫人的主张。虽说夙沙千寻在我家是当世子一样教养,也时常代表家族在外主事,可她毕竟是个姑娘,夫人不希望人们关注品评她的容貌。”
何其锐道:“尊夫人思虑细密,护女心切。可她渐渐大了,终有一天要以真容面世。总是遮蔽容貌,反倒惹起诸多恶意揣测。”
夙沙行健正欲再说什么,夙沙千寻从容来到何其锐面前,落落大方地摘下面具。
“陛下,我是寻常容颜,并非外面揣测的丑脸怪貌。”这个十三岁的夙沙大小姐,全无普通闺秀的腼腆,言谈里却有种云淡风轻的诙谐。
看见那张面容,何其锐先是唏嘘一惊,尔后欣然大悦:“朕替小雅放心了,夙沙大小姐当真是仙姝之姿。”继而慨叹,“女子掌权主事,难免诸多阻碍,倘若还是绝色少女,只会争议更多。在令爱大婚之前,果然还是隐蔽容貌为妥。”
夙沙大小姐无心细听皇帝感慨,忙趁机告退,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向镇魔崖顶飞掠。她不希望别人看见住在崖顶的女孩——那个只属于她的女孩。
然而,她还是晚了一步。饶是隐蔽地超过了楚、杨、燕三个少年,她却没能追赶上何其雅。当她来到镇魔崖顶,看见的是满地零落的琼枝玉瓣,和双手轻捧一枝圣琅花,小心翼翼向她走过来的,她的女孩。
“你还好么?”她的眼里只有那个女孩,看到女孩的双手沾满了血,紧张地上下检查,“可是伤到哪了?”
“这花蒂太脆弱,我一折枝,花瓣就尽数震落。”所以她把满树的花都折了一遍。“只有这一枝是我完好折下来的。送给你。”女孩满面欢喜。
“你折花做什么?”她没有接花,只是疼惜地擦拭女孩手上的血迹。圣琅树花枝坚硬,折断它们需要很大的力气,女孩手上有许多血口,定是折枝时被断面划伤。
“他说,折下一枝完好的圣琅花送给你,就可以娶你为妻。”女孩手指不远处一大片血红的残碎,“我问他,娶妻是什么意思。他说,就是两个人一生一世在一起,永不分离。”说到这,女孩一脸天真和郑重,“这枝圣琅花送给你,我要娶你为妻。”
那枝完美的圣琅花,就在女孩把它交到她手上的时候,轻微碰撞了一下,然后瞬间凋零了。
而她无法顾及这正在凋零的圣琅花,只是看着地上那片残红发冷,轻声问她的女孩:“这……是何其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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