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遍华年

　　其实第一个来的是谭泽。球队训练的时候，每天都要早起，再加上从三楼到六楼，不过六十六级台阶的距离，所以一觉醒来，第一个踏进胡铮阳病房的就是谭泽。

　　邻床的老大姐说：“哟，小伙子，你今天可真够早的。大姐跟你说，追女孩子，要的就是你这种一条道走到黑的劲头，别因为一两句泄气的话就打了退堂鼓。小女孩嘛，嘴上一套，心里一套，她自己都没个谱。昨天我看你们那情形，还以为你就不来了。——没得说，好样的，小伙子，大姐支持你！”

　　于是谭泽便一边嗯嗯地点着头，一边杵到了窗前。

　　第二个赶来的是孟晓舒。早上为了光彩照人地来趟医院，孟晓舒六点不到就爬起来吹头发、定发型、挑衣服、化妆……等到收拾停当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过了早上八点。

　　站在病房门口，孟晓舒惴惴不安地朝里面张望了下，眼见何穆慕不在，这才大大咧咧地走进来，一屁股坐在床前唯一的那把椅子上，也不搭理谭泽，径自昏昏沉沉地和瞌睡虫做斗争。

　　何穆慕来的时候，眼看这情形，只是微微一笑，便随意地在床边坐下来，拿了本书翻阅起来，全不顾那两道投向自己的火辣辣的目光。

　　这样的女孩，在过去十几年的时间里，他见过太多，经历太多，于是到最后，便只用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方式来回答。

　　只不过是两个字——不行。那么轻易地就可以出口，那么轻易地就了断得干干净净。

　　当然，也不会每一次拒绝都会马上奏效，但是时间总会磨灭一切深深浅浅的痕迹。谁也不会去坚持一个无望的守候，没有因缘的最初，没有企盼的最终。那些也许为了一个人，也许是为了自己的承诺和守候。

　　只是，真的谁也不会么？

　　何穆慕抬起头，目光落在门口的胡铮阳身上，只见胡铮阳一脸凝重的神色，不知道是在担心自己，还是在为他担心。何穆慕觉得有趣，脸上不禁又露出了那种少年般顽皮而狡黠的笑容，招手让她过去。

　　胡铮阳爬回床上窝好，就听何穆慕说：“我今天还要出庭，看你一眼就走。护工给你请好了，一会儿就来。——我手机开着，有什么事随时打电话过来。”

　　说话间，何穆慕把床头柜上的保温罐打开，倒了一碗粥递给胡铮阳，随手揉了揉她的发说：“放着，晚上我来洗。”

　　胡铮阳乖乖地点头，眼看着何穆慕站起身，忍不住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何穆慕回头，扬了扬眉，只见胡铮阳可怜兮兮地瞅着自己淤青的手背，一脸欲言又止的神色。

　　何穆慕了然地一笑，俯身抱了抱胡铮阳，抚慰地拍着她的背说：“乖，不可以不挂水，晚上我来帮你敷手。”

　　听到何穆慕这么说，胡铮阳才苦着一张脸，勉强点了点头，松开了紧拽着的何穆慕的衣袖。

　　目送何穆慕离开病房，孟晓舒沉默了半晌，瞅着胡铮阳道：“我觉得你和你哥在一起，立马减龄十岁。”

　　胡铮阳毫不介意孟晓舒言语间的讥诮，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说：“我也这么觉得。”

　　孟晓舒瞥了眼谭泽，压低了声音：“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回去睡一觉，晚上再来。”说着，毫不淑女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胡铮阳说：“你是来看我，还是来看小慕哥哥？如果是想见小慕哥哥，我劝你晚上还是别来了。他这个人，很排斥那些目的性太强的东西。别怪我们同学一场我没提醒你，别忘了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

　　孟晓舒愣愣地看了胡铮阳半晌，站起身，这一回，只是认认真真地说了两个字：“谢谢。”

　　孟晓舒走后，胡铮阳慢慢悠悠地喝完了粥，又请护士给自己挂上了水，这才终于仿佛想起来窗前还有那么个人似的，抬起头向谭泽望去。

　　其实胡铮阳不是故意不理睬谭泽的，只是不知道经过昨天晚上，他到底想明白了什么，又到底得出了什么样的结论。可是眼看着谭泽就这样沉默地站在那里，胡铮阳竟无端地觉得有些忐忑起来。

　　在她的印象里，谭泽的话虽然不多，但是一向直来直去，从不屑于掩饰自己真实的想法。如果他没有想好，想必是不会站在这里的；可是他既然站在这里，为什么又始终一言不发？

　　就在胡铮阳盘算着自己到底要不要先开口，又应该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就看到一束鲜花，不对，准确地说应该是一束“小熊”，用玻璃纸包装成捧花模样的一束小熊出现在了病房门口。

　　然后，胡铮阳就看到小熊后面露出来一张她实在不愿意见到的脸，明明是一张温柔的笑脸，却不管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不怀好意。

　　下一刻，那张脸已经和小熊一起移动到了胡铮阳的床前。胡铮阳抬了抬打着吊针的手，程磊只好把小熊放在胡铮阳床头，随即一手撑在床上，一手抵住床头，俯下身，关切地问：“现在怎么样？还难受吗？这里的院长是我朋友，我让他帮你转特需病房，这样安静一点，恢复起来也快一点，你看怎么样？”

　　胡铮阳觉得程磊的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近，只觉得浑身上下的汗毛都倒竖起来。她很希望那竖起来的不是汗毛而是刺，可惜她非但没有一根刺，就连仅有的两只手都废了一只，冰冰凉凉地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候，胡铮阳只觉得床沉了沉，有人在何穆慕常坐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下一个瞬间，自己便被揽进了一个宽阔而温暖的怀抱里。

　　胡铮阳回过头，只见谭泽正低头望着自己，眼神里尽是爱护和怜惜。胡铮阳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听到谭泽说：“这位是你的朋友吗，铮阳？怎么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

　　那声音熟稔、亲昵，任谁听了都不会误会两人之间的关系。

　　就是那种拥有和被拥有，属于和被属于的关系。

　　程磊看看谭泽，又看看胡铮阳，不动声色地直起身，道：“我叫程磊。”

　　谭泽只是漫不经心地点头道：“谢谢你来看铮阳。”

　　胡铮阳只觉得谭泽揽着自己的手臂紧了紧，刻意把自己又拢过去了几分，心里顿时明白过来，便配合地放松了紧绷的身体，斜斜地靠在谭泽胸前，道：“谢谢你来看我，程先生。”

　　程磊的目光在谭泽脸上停了片刻，终于想起来这个面容俊朗，自己一直觉得眼熟的男人的身份，原来竟然是致远队的球星谭泽。

　　只不过在程磊的观念里，什么球星也好，明星也罢，都不过是全凭金钱驱使，用来撑撑场面的锦上之花罢了。

　　年轻女孩，爱慕英俊的外表，风光的地位，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想到这里，程磊看着眼前形状亲昵的两个人，倒只是淡淡一笑说：“铮阳，你这记者当的，可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虽然自己和谭泽只是逢场作戏，但是程磊这么一说，胡铮阳还是不由得红了脸，却也只能强撑着笑道：“还要多谢程先生给我安排的专栏，好让我小有一点名气，关键的时候也能帮他一把。”

　　程磊并不意外胡铮阳知道自己的根底，却仍然道：“哦，你知道了？”

　　胡铮阳道：“让你费心。前天本来想当面感谢的，谁知道出了那样的意外，后来也就给忘了。要不……”

　　胡铮阳抬眼看了看谭泽，谭泽立刻有默契地接上说：“等你出院，我们请程先生和程太太一起吃顿饭吧。”

　　听到谭泽一副煞有介事的语气，胡铮阳不由得在心里笑翻了天。程磊明摆着就是来追她的，谭泽却有本事生生给人家安上了一个莫须有的太太。不知道程磊是得用多大的涵养，才能把这口气给生生地给咽下肚去。

　　果然，只见程磊脸色沉了沉，才道：“这晴江实业程太太的位置，倒是确实有不少人想要坐，只不过我程磊向来只喜欢自己看上的东西，尤其婚姻大事，二十岁的时候不明白，难道我三十多了还看不明白？”

　　一番话，竟是冲着胡铮阳说的。胡铮阳心想，这个男人的字典里，怕是从来都没有放弃这两个字。照着眼前这情形，估计她就算直接甩出一本结婚证出来，程磊都能把那当成是普通的一堆废纸。

　　如果是早两个月，听程磊说这么一番话，兴许她还会抓狂；可是现在，也不过是更清楚地多看到他几分而已。

　　照着胡铮阳的性子，既然程磊耍赖皮，她也就打算置之不理。没想谭泽却站了起来，冲着程磊道：“如果你看上的是铮阳，对不起，那就是不行。”

　　胡铮阳愣了愣，随即，便听到谭泽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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