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婚

　　竞标结果毫无悬念，宜家建筑师事务所的方案中标中佰集团超五星度假区项目。竞标结果一出来，董事长就以推进后续工作为名，邀请到中佰集团在容城的几个头脑，去好好聚聚。

　　对于公司里中佰集团项目组的成员，董事长也发话了，让他们尽情去庆祝，一切费用由公司报销。这一来，大家当然也就不客气了，相约着去吃了饭，又去找了个地方唱了歌。

　　“莹莹，今天去我那里住吧？”从KTV出来，徐莹和张蔷站在路边等出租车。张蔷不放心徐莹一个人回家，强烈要求把她拐带走。

　　“不去，我回自己家。”徐莹回答得很干脆。

　　“那我去你家。”张蔷挽着徐莹的手，不放弃。

　　“蔷，谢谢你！”徐莹当然明白张蔷非得和她住一起的原因，但是她暂时不想接受，“你说的，人是一种特殊的动物，有时候需要两个人亲密相拥，或者是靠靠对方的肩膀，有时候又只需要自己一个人哭、一个人笑。我今天就要自己一个人就够了。你放心吧！”

　　“那……那你……”

　　“你的肩膀是我的不二选择。我需要的时候，你想不给都不行！”

　　徐莹说完，正好一辆出租车停到两人面前，张蔷就拉着徐莹一起上车了，“我们一起走，先送你，我再回家。”

　　·········································

　　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徐莹还是晕乎乎的状态——今天的酒喝得有点超标了。不过徐莹酒品好，醉酒越厉害嘴越紧，从没有出现过发酒疯的情况。

　　打开门，徐莹见到屋里灯亮着，大脑有几秒钟空白，还没反应过来是遭了贼还是什么其他原因，就听见次卧的门响，董坚强从屋里出来，给她打招呼：“徐莹，你回来了。”

　　徐莹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哦……对，我都搞忘了，小鱼儿是今天到！对不起啊，今天都没在家等你们。”

　　“你可别这样说！本来就是我们给你添麻烦了。”董坚强不知道徐莹是喝醉了脑子反应慢，见徐莹站在门口没进来，担心她是怪责自己留在这里没走，赶紧解释：“我……这个……你回来了，我马上就走了。今天是小鱼儿第一次到大城市，家里又没人，小孩子胆子小，害怕，我……我就留下来陪陪她。”

　　“那是当然的，难道你还能就这样把小鱼儿一个人扔下？”徐莹一边说，一边换鞋进屋，“你今天……”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清脆的同音打断——

　　“爸爸，是妈妈回来了吗？”童音来自次卧。伴随着这个清脆的声音，一个扎着小辫的小小身影从次卧里冲了出来，冲到董坚强身边就停住了，怯生生地站着，抓住董坚强的手，一双大眼睛却滴溜溜地转着，一眨不眨地望着徐莹。

　　同时愣住的还有董坚强和徐莹。

　　徐莹的大脑再次当机，睁着眼睛，一脸茫然地望向对面的父女俩，愣没反应过来董若鱼的话是什么意思。

　　董坚强的脸则“腾”地一下红了起来，一直红到脖子根。他重重地捏了一下董若鱼的小手，力道大得小鱼儿都有点承受不住了，挣扎了一下，喊：“爸爸，痛！”

　　董坚强又赶紧松开手，有点不好意思地向徐莹解释：“那个……那个……小孩子……”

　　“你就是小鱼儿吧？好漂亮的小姑娘啊！”徐莹的脑子终于开始运转了，她走到小鱼儿面前，半蹲着，摸摸小鱼儿的头，继续说：“对不起啊，小鱼儿，阿姨今天都没在家欢迎你。等这个周末吧，周末的时候，阿姨请你出去玩，好不好？”

　　小鱼儿对董坚强刚才的反应很不解，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徐莹的问题，就只有抬头望着董坚强，大眼睛里却满是渴望。

　　董坚强给了个眼色，提醒她：“小鱼儿，快谢谢阿姨。你这次来容城，最麻烦的就是徐阿姨了。”董坚强特别加重了“阿姨”两个字的发音。

　　“谢谢阿姨！”小鱼儿乖巧地照做。

　　“不用谢的。”徐莹直起身，对董坚强说：“今天也晚了，你们都早点休息吧！我也先去休息了。”然后又对小鱼儿摆摆手：“晚安，小鱼儿！”

　　见徐莹回了房间，关上了门，董坚强父女俩也回到了次卧。

　　“爸爸，为什么我要叫妈妈为阿姨？是妈妈不喜欢我吗？”小鱼儿委屈极了，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越蓄越多。后来，在她一眨眼的时候，眼眶终于留不住那些泪水了，只能由着它们变成泪珠儿，一颗一颗地滴落。

　　董坚强心里也是五味杂陈。他替小鱼儿擦干眼泪，说：“小鱼儿，你还记得爸爸给你说的话？对徐阿姨，你可以在心里叫她妈妈，但是当面的时候，你还是要叫徐阿姨。记住了没？”

　　“为什么呀？”董若鱼不能理解董坚强的话。

　　“因为……因为这是爸爸和妈妈玩的一个游戏。”

　　“什么游戏？”

　　“先不告诉你。你记住，在爸爸说游戏结束之前，你就一直在心里叫妈妈就可以了。”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当面叫妈妈？”

　　小鱼儿穷追不舍，问得董坚强都招架不住了，只得转换话题：“小鱼儿，现在都１２点过了，你赶紧睡吧！明天爸爸还请假了，带你去动物园玩呢。你要是睡晚了那就起不来了。”

　　“我睡，我睡！”小鱼儿赶紧躺倒在床上，不过，她还是不死心，继续问：“爸爸，我还是想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当面叫妈妈。”

　　“别问了，快睡觉。”董坚强虎着脸，想威胁着小鱼儿赶紧睡着。

　　“爸爸，你陪我一起睡，可以吗？”小鱼儿完全不惧董坚强的权威，还在继续发问。

　　董坚强有点无奈地回答：“爸爸不是给你说了吗，我不住这儿，你和徐阿姨一起住。但是，爸爸白天会抽时间过来陪你。”

　　“可是，爸爸，我怕！”小鱼儿的小嘴一下就噘了起来，可怜无比。

　　“但是，这个床很小，爸爸也睡不下啊！”董坚强其实也是很不放心小鱼儿的，但是想到自己一个大男人留在徐莹家过夜，怕给她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才不得不硬着心肠，到处找借口离开。

　　小鱼儿赶紧朝床的一侧挪了挪，自己占了一小块地方，又拍拍空出来的大半地方，说：“不小，不小！爸爸，你看，我只睡一点点地方就可以了，你睡大的这一半。”

　　“你……”董坚强再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得躺到小鱼儿空出来的半边床上，“好吧，爸爸先陪着你睡。”

　　小鱼儿赶紧贴上来，抱着董坚强的胳膊，小脑袋在他身旁一拱一拱地，很快就找到一个舒服的地方，甜甜地进入了梦乡。

　　董坚强没有真的入睡。等了几分钟，见小鱼儿已经睡着，他轻轻地取下她的手，又轻轻地下床、轻手轻脚地拉开门，出了次卧，又返身关上门。

　　客厅里，灯光很暗，只有一个落地台灯发出荧荧的光。“难道莹莹出来过？”董坚强记得，自己和小鱼儿进屋的时候，因为想到等下就要离开，就没有关客厅的灯。

　　董坚强站在客厅里，环望一圈，客厅里没人，阳台上的躺椅里有个黑乎乎的影子，应该是徐莹。光线不够亮，董坚强看不清楚徐莹的表情，也见不到徐莹有什么动作——这一点倒是和光线的明亮程度没有关系，而是徐莹根本就是一动也没动。

　　“徐莹。”董坚强轻轻地喊了一声，朝阳台走去。徐莹没有回应。董坚强以为徐莹睡着了，脚步就更轻了。

　　到了阳台上，董坚强才发现，徐莹根本没有睡着，眼睛睁得大大的，望向前方黑洞洞的夜里，看不出明显的情绪波动，倒是脸上能看得出两道隐隐约约的亮痕。

　　董坚强心口一紧，两只脚先于大脑做出反应，赶紧后退两步，准备离开阳台。徐莹却突然说话了。

　　她说：“董坚强，和我说说你和你老婆的故事吧！”

　　“啊？”董坚强被问得有点措手不及，“什么我和我老婆的故事？”

　　“你最爱的三个女人啊，你妈妈、小鱼儿，还有你老婆。”徐莹转过头来望着董坚强，手轻抚，擦去脸上的泪痕。

　　“我没有老婆。”董坚强说。

　　“嗯？”

　　“我和小鱼儿的妈妈没有领过结婚证的。”董坚强如释重负，这是他很早就想向解释的话，但是一直没有机会解释出口。

　　“哦！”徐莹应了一声。就她所见、所听到婚姻爱情故事里，一对男女没有领结婚证，但是生出了孩子的情况有很多种。“你那么爱她，又有小鱼儿，怎么没有领结婚证呢？”

　　“我们的情况很复杂。”董坚强在阳台上的另一把椅子上坐下，“你可能不了解农村人的婚姻状况。家里撮合我和小鱼儿的妈妈时，我才20岁，领不到结婚证。”

　　“20岁，我倒是能领结婚证了。不知道我那个时候要是去领了结婚证，现在会是什么情况？”徐莹开始靠在躺椅上自言自语，“20岁，我们还在上大学。那个时候，他每天都说，我是他的公主，总是喜欢抱着我，喊‘莹莹，莹莹，我的莹莹’；那个时候，我最喜欢和他在一起，一整天都在一起也不腻，我喜欢看他笑、喜欢他虎着脸威胁我：‘莹莹，再磕就不漂亮了！’”徐莹慢慢抬起左手，抬到视线刚能平视的位置，看了几秒钟，再缓缓地把大拇指伸到嘴边……

　　“嗑嗑！”董坚强就听到指甲敲击牙齿发出的声音，在暗夜里特别清晰。

　　然后，董坚强又听到徐莹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起来：“那个时候，他打球的时候我就给他抱着衣服、抱着水；那个时候，上专业课，我们一起画图，可是，呵呵……”徐莹好像想起了什么很有意思的情景，“可是，我们画的都不是设计图，而是彼此的头像！还有……”

　　董坚强是彻底想明白徐莹今天的不对劲是为什么了。见到徐莹陷入回忆，他心里又酸又涩、又痛又怜，难受得心都揪成一团了。他没有说话，就静静地坐在那里，听着徐莹慢慢回忆，听着她的声音在回忆中越来越低，然后，直到静音。

　　“莹莹！”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听到徐莹再出声，董坚强起身一看，她已经在回忆中睡着了，只是眉心微蹙，仿佛陷进了一个不是那么美好的梦里。

　　凑近了，董坚强这才闻到，徐莹身上散发出的酒味道，心里更加不是滋味。“莹莹，我不知道你今天遇到了什么事情。我真希望自己能更强，能匹配得上你。这样，我就可以有机会为你分担一二。”董坚强自言自语，说完就抱起徐莹去了卧室。虽说现在是7月份，不用担心着凉，但是在阳台的躺椅上睡觉还是不如在床上睡得舒服。

　　第二天，徐莹是被闹钟吵醒的。“星期二，还得上班啊！”徐莹起床洗漱的时候发现董坚强正在厨房忙着做早饭，小鱼儿也已经起来了，收拾得整整齐齐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的声音调得很小。见到她出门，小鱼儿很高兴，站起来响亮地喊了一声：“阿姨！”

　　“早上好，小鱼儿！你们都起得好早啊！”徐莹有点不意思地说。

　　“你起来了？小鱼儿昨天来的时候，带了些今年的新面粉。你看，我自作主张，用你的厨房煎了点饼，再熬了点稀饭。你来试试。”董坚强一手端着一盘油饼，一手端着几个空碗到餐桌上摆好。

　　“哇哦，我好久没吃过这么丰盛的早餐了。”徐莹快速洗漱好，三个人坐在桌前，美美地享用了一顿董坚强准备的早餐。这一顿早餐，徐莹吃得非常满足，连连夸赞董坚强：“董坚强，你还真是深藏不露啊，浇水泥浇得好，切钢筋也在行，做饭也做得那么好！”说完还特别对小鱼儿说了一句：“小鱼儿，你爸爸真能干，你好幸福啊！”说得董坚强父女都哈哈地笑了起来。

　　吃完早饭，三个人乘坐同一趟电梯下楼，又有说有笑地出了小区门。徐莹要去上班，昨晚喝酒庆祝，没法开车，她的车就停在公司了，今天得坐公交车去去上。董坚强要带小鱼儿去动物园，要去坐另一个方向的公交车。

　　“拜拜，小鱼儿！晚上再见！”“拜拜！”小区门口，徐莹与董坚强父女挥手告别，然后笑吟吟地转身离开。她没有注意到，就在小区门口不远处，一辆黑色A6里，有个男人正痴痴地望向她所在的这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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