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

　　“这……”

　　艾科略带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小几。银盘上面的果酱被刮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了些许核桃饼的酥脆外皮。杯子里的牛奶被喝了大半，小碟子里的蔓越莓也只余了两三颗。

　　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想好了一整套办法来对付小殿下的又哭又闹，不吃不喝的抗议行动，却没想到他这次竟然这么正常，这么安静听话，倒令她刮目相看。

　　“殿下……”

　　“怎么了，艾科姐姐？”莱戈拉斯仰头，手上画笔的末端染着鲜红的颜料，画布上的一副色彩斑斓的画还没画完。

　　“哦，没什么……下午的点心好吃吗？”

　　“挺好的，核桃饼干很香。下次可以多做一点吗，陶瑞尔也会很喜欢的。”他转过头去继续在画布上涂涂抹抹。

　　“当然可以啊。”艾科微笑着收好东西，心道这实在是太不同寻常了。她想了一下，坐到他的身边，“小殿下，陛下和将军他们做事，肯定会有他们的道理，所以，你不要……”

　　“艾科姐姐。”莱戈拉斯打断她的话，“我觉得我好像有点撑，我可以去花园里玩一会儿吗？”

　　“呃……”她愣了一下，没跟上他的思路，“当然可以啊，等我把这些东西都拿过去就陪你去好吗？”

　　但是小王子摇头，放下画笔起身向外走：“我不想等了，我现在就要去……”

　　艾科看着小精灵的背影，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费舍尔。”她转身唤一个侍卫，“你能帮我陪一会儿小殿下吗？我很快。”犹豫了一下，她压低了嗓音，“看好了小殿下。”

　　莱戈拉斯其实听到了艾科的那句话，但他仍然目不斜视地向花园走去。

　　在那里，有他的一个小秘密。

　　这冰天雪地的，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呢？费舍尔看着前方那个漫无目的到处闲逛的小精灵，心想。这处花园地处偏僻，却种植了不少奇花异草，其中就有包括国王最爱的“雪鸟”，“银溪”在内的不少名贵兰种。只是在这森寒严冬它们早已芳菲尽谢，未有一星半点儿花骨朵露面。要说能看，只怕这园中只有那树白梅，和沿着围墙长得十分茂盛的蓬草了。

　　但是他的注意力很快从那些白梅，蓬草上面移开了，从不远处那个小精灵毫无征兆地倒地那一刻起，与此同时他听到小精灵一声幼嫩的惨呼。

　　“殿下！”费舍尔急步过去，扶起突然全身发抖的小王子，“您怎么了？”

　　“好……疼……”莱戈拉斯小脸惨白，痛得嘴唇直哆嗦，“我的肚子好疼……”

　　“小殿下，你先忍耐一下，我抱你回去！”说罢他便要抱着他起身。

　　“不！不要！”莱戈拉斯急忙抓住他的衣袖，“我现在一动就好疼啊……大哥哥，你，你可不可以过去找艾科姐姐，让她叫医师来啊……我好疼……”他哀求地望着他，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

　　“这……”费舍尔犹豫了起来，“我怎么能把殿下一个人留在这儿……”

　　“这儿很安全，不是吗？”莱戈拉斯痛苦地皱着眉，看着侍卫的眼睛，轻声地道，“很安全，什么事也没有。我就在这里等你们，你们……慢慢找到了药再来……”

　　费舍尔还在犹豫，莱戈拉斯扯着他的袖子，很合时宜地又凄惨地哭叫了一声：“我要痛死了！”

　　没带过小孩子的侍卫立马慌了：“好！殿下，你等一下，坚持一下啊！我马上就带他们过来！”

　　他言毕再不迟疑，飞跑着回去找艾科。

　　费舍尔刚一离开视线，莱戈拉斯立马一咕噜爬起来，抽出悄悄塞进脖子里的一捧白雪，朝着花园西角狂奔而去。

　　那里同样生长着一大片不被珍惜的，在这冷冬却依然长得茂盛的蓬草。

　　草茎被小精灵飞快地朝两边拨开，一个小小的，隐秘的洞口赫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说什么！”艾科转过身来，不可置信地看着神色紧张的费舍尔。

　　待他复述完莱戈拉斯的话，艾科的脸色立马一变。

　　“不好！”

　　“的确不好！小殿下疼得脸都白了。”不明所以的费舍尔焦急地催促道，“艾科小姐，赶紧找医师过去啊……小殿下他……”

　　“找什么医师！你被他骗了！”艾科痛苦地扶额，她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飞速招手唤来近旁的几个侍卫，“安第斯，罗恩卡，凯里！快！跟我一起去找小殿下！一定不能让他跑掉！”

　　*

　　雪银的世界，林木稀疏有致，纯白的大理石静静矗立在这天地一隅，那里面有他ada最珍贵的宝物。

　　他总是悄悄到这里来，自从不经意间发现那个隐秘的洞口之后。

　　洞外，就是凯勒布里安姨妈说过的，不可以跟ada提起的地方。

　　但是不知为何，他在这里总会觉得安心。

　　以往每次不被人注意到的时候他就会悄悄溜过来自己待一会儿，有时候带着一支小笛子，有时候带着一本书。他喜欢靠在那块大理石旁边吹些断断续续的曲子，或是念着他喜欢的诗歌。那里总是有些白色和绿色的花朵，哪怕是现在。

　　雪没有停，冰凉的六瓣冰晶簌簌打在他幼嫩的脸上，他条件反射地向那大理石看过去，簇拥着它的一片纯白之间仍有星星点点的绿，像是春天刚冒出来的嫩芽。

　　若是以前他肯定会过去仔细看看那些花儿到底开了多少的，但是现在他不能耽搁时间。

　　他拼命向前跑了一段距离，大声喊着他的朋友：“小鹿！小鹿！”

　　闻得小精灵的呼唤，一头优雅的白鹿从不远处的大湖边抬起头来。

　　它是莱戈拉斯在六月里捡到的一个美丽的意外。那时它摔伤了腿，找不到食物，小精灵就偷偷将萨那诺斯不爱吃的那些蔬菜青草带了过来喂它。后来小鹿的伤养好了，就徘徊在这林子里，再也没有离开过。很多时候，当小精灵吹着笛子的时候，它会趴在那块被鲜花环绕的大理石一边，安静地舔舐自己的皮毛。

　　它奔到小精灵面前，低头亲昵地蹭蹭他的面颊。

　　“小鹿，小鹿，这次帮帮我好不好？”莱戈拉斯抱着它的脖子，焦急地跟它说话，“我们离开这里，我们去找陶瑞尔，你带我去碧翠丝夫人那儿！”

　　小白鹿听话地低下身子，让小精灵爬上它的脊背。

　　它本是独来独往的神鹿之王的同族，即便还未成年，速度也已超过普通良驹。这一点，小精灵在与它玩的时候早就注意过。

　　“我们走，我为你指路，你得快一点，越快越好！好吗？”他贴着它的耳朵问。

　　“莱戈拉斯！”

　　王宫里的一行精灵终于在这时赶到。因为不能钻过那个小小的墙洞，他们绕了好大一个圈子。

　　艾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那里，是禁地啊！他是怎么发现的？

　　“艾科小姐，那里是禁地！我们不能过去！”

　　“莱戈拉斯！快停下！”艾科大喊，不可置信地望着那片寂静空荡的幽暗之林，“算我求你！”

　　薄雪一片一片飘落下来，冰冷地覆盖住林中的生命，这里没有鸟鸣，没有歌声，但每一片叶子，每一根草茎，都在那时的风里轻轻摇曳，仿佛在孤独地吟唱。

　　白鹿背上小小的精灵回过头来，像一片雪中的绿叶，金色的发丝在飞雪中微微地飞扬，如丝丝缕缕清淡的日光在虚空之中绽放。明明是那么小的孩子，眼中冰蓝色的光芒却亮似冬夜里升起的第一颗寒星，透着几不可言的悲悯与哀伤。

　　“艾科姐姐。”他看着她，轻轻地说，“如果你也像我一样，从来不曾记得有过nana的话，你一定会跟我一样帮助陶瑞尔的。”

　　艾科伸出的手臂僵住了。那小精灵再也没有看他们一眼，轻轻念叨了些什么，白鹿驮着他，眨眼之间便跑远了。

　　幽暗寂静的禁地之中，仍然只余呼啸而过的风，与纷纷扬扬的雪。

　　“快！去告诉加里安大人！”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变成风雪中绿色的一点，忍住目中摇摇欲坠的泪，“快去找陛下！碧翠丝夫人那里，加布里尔队长家里，军营里，都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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