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四记之敕勒川

　　于是她定住了，略有思量后，很厚颜地答了：
　　“很久以前坐过。”

　　对面似乎沉默了一会儿：“很久以前是多久以前？”
　　她心中忍不住开骂：
　　你一个陌生人，问我那么详细做什么？

　　“那就是很久以前。具体多久以前我自己也记不太清楚。”
　　她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很好，十分有理有据地制止了那位陌生人要接下去的话头。

　　岂料这陌生人闻言后，竟然很自然一点也不觉得很失礼地换了个话题：
　　“你是哪里人？”

　　你爹爹的，再问下去就快把我祖坟挖出来了。
　　于是她很聪明的回问：
　　“你又是哪里人？”

　　对面那人似乎蹙了蹙眉头，尔乃雾里看花地，连他脸长个什么样也看不出来。反正大抵是不大高兴的神色。
　　“你还没有回答我。”

　　“我是女子，你得让着我。你先说。”尔乃说这话十分理直气壮，她晓得这套在中原是吃得开的。
　　岂料那陌生人思维回路实在太过奇葩，重心似乎落错了。
　　“···这话是谁教你的？”

　　“···我无师自通不行吗？”

　　对面是良久的沉默，尔乃觉得他兴许是默认了这个说辞。似乎问到这里，那人也失了兴致。尔乃于是很愉悦地不搭理他，继续享受精神上独自的泛水而游。

　　她知道，这洛阳地脉花最重，其中尤以牡丹为天下奇，只不过自己来得不是个时候。而这水上之花，就莫过于江南莲花，自己来得既不是地方也不是时间。
　　她伸出手来，摸了一下画舫外的夜色中幽暗的水光。似乎想象此时外面天色明艳，已是遍地莲花，湖光一色，水光也潋滟。

　　“你应该再来早一些，赶上盛秋，红叶漫上山坡，正是三秋桂子。摘下来做桂花糕，泛饮菊花酒，吃蟹黄。正是一个十分好的时节。”
　　对面人似乎猜出她心中所想，若有若无的声音极细微地飘过来。

　　那时候，秋天，自己在干嘛呢？

　　丁零大破，血染江河。她与那个人决裂，一下子成熟了好多。也许后期就是在月氏，天天琢磨怎么偷偷弄死沈离。
　　她神色一暗，对那美好景色的向往淡了几分。

　　“我运气不好，那个时候过得特别窝囊。想起来就觉得讨厌。比不上你生活安逸闲适。”

　　对面顿了顿。似乎是震了震：“我那时候过得也不好，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
　　尔乃觉得粗心如她也听得出这话中哀伤的气味，待她正想问一问时，画舫却一个剧烈的抖动，停住了。

　　是抛锚，上岸了。
　　各只小画舫的人都稀稀落落地出来了，橘黄色的灯星摇曳在他们脸上。
　　对面那人走得比她还快，十分利落地收了他小案几上的东西。尔乃顺着眼风一瞄，没有看到他的长相，只看见青色衣衫的一处衣角。

　　不过这衣角露得刚好，从她眼里一闪而过，很有些风流蕴藉的味道。

　　姚致和焦相卿在岸上好像聊得差不多了的样子，各自伸出把手来把她从画舫里捞出来。
　　她觉得捞这个动作真的使她十分没有脸面。因为自己穿得太麻烦了，脚实在不怎么好动。不过也幸得这两位并没有趁机奚落她一番。

　　嗯，到底怎么说自己也是个小头儿。
　　“三儿姑娘，玩得怎么样？”
　　“唔——其实还不错，环境。”她顿了顿，复又特别公正客观地评价了句：“但就是营利性质太重了，我不过就是想自己弄只来玩玩，非把两个人塞进这么寒酸的小破船里。而且上岸速度太快了，根本欣赏不了多久。感觉就是绕着河心转了几圈，昏昏乎乎地就上来了。”

　　“这应该称作头脑，这个画舫的主人很有头脑。”
　　······
　　“收了一小锭银子，周围的人却也不很在意。可见，还是很得民心的。”
　　······

　　等等，什么？！收了银子，却只让自己游览了这一小会儿！！！
　　尔乃努力使自己面上表情平静些，告诉自己，自己可是丁零公主，出手大方，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没有见过？

　　她只是有些憋屈，这个画舫主人不会比自己还有钱吧？
　　自己做个丁零公主，天天都是一大杠责任横在肩上头上。要不然自己不当丁零公主了，弄个画舫主人来当当？
　　·········

　　三人一同行走在街上，华灯很亮，现在的氛围也不像之前那么尴尬了。这样走在中原洛阳的街上，感觉倒很不错。
　　姚致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了，这时候，春节快到了罢。”
　　春节？嗯，尔乃是知道的。是中原人一年一度的最重要的日子。
　　“那么上元节肯定也是要到了的。唉，我追求者太多，一时间不知道和哪位娇小姐去挂花灯才好。”一旁的焦相卿不乏自恋地感概，直激起尔乃身上猛烈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时候···自己在干什么呢？十一月望日会与二哥汇合，那么沈离这边的事不出十余天就要了结了。
　　她大概可以幸福地和阿娘，二哥在一起吃饭，就跟以前一样。
　　光是想想就觉得真是太好了。

　　焦相卿却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不如三小姐那天与我一同去挂花灯吧，只要共同挂了花灯，那以后就可以甜甜蜜······”
　　他这个蜜字还没有蜜完，姚致已十分尽职地把他从尔乃身边扯开了“不用了，那天你有事。”
　　焦相卿脸都快翘到天上去了“我能有什么事啊？”

　　“那天，你得和我在一起。”
　　······
　　尔乃觉得这真不是她的错，固然她也却是想得很歪。再仔细一思量，觉得他们俩狐狸凑在一起还不错，以前大概也是有几分交情的，嗯，挺登对的。
　　尔乃对这种稀松平常的事没有太惊讶，想了想就很乐意的接受了。

　　焦相卿的脸色一下子就败了下来，姚致的脸色更是黑得跟个煤球一样。但是此刻尔乃的脸色却是春风化雨，红润无比。

　　她轻巧地在两人前面蹦蹦跳跳地走了几步，眼神不住地望向狭窄的水路上前方浮动的橘黄色灯火。
　　街旁的酒旗飘动，似乎还带着一天下来沉淀的香甜酒气。萦绕在尔乃的鼻尖，像只调皮的喝醉了酒的小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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