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奥之樱花宣言

　　入夜。
　　灵堂已搭起。
　　熏让阿四安排众人睡下，一个人为将军守灵。
　　夏夜微风习习。四围遍布偑剑兵士。
　　室内白烛荧荧。
　　熏两眼干涩，却了无睡意。
　　他盘膝而坐。闭目养神。眼前却全都是汹涌的波涛，吹起的进攻号角，被炸得四分五裂的尸体，四散的鲜血，平治死时身体下面流出来的秽物，众人号哭的扭曲的脸。
　　他身体一颤，再不敢合眼。
　　只听得门外兵士轻唤：
　　将军，天障院驾临。
　　熏心下惊动，身体却未动。眼睛竟然又闭上了。
　　有人拉了门，细碎的脚步声。
　　就有一个食盒已经放在他的身侧。
　　他只闻一抹茶香，只听那人说：
　　大将军征战多时，又扶灵回府，奔波劳乏，想必一口水未喝上，一口饭也未吃上。哀家备了些茶和菜粥，将军不嫌吃上一些才好。
　　他方睁开眼。不看那茶，与那热粥，只看那坐在他身侧的，七年前的藤壶紫衣，如今新寡的天樟院。
　　随即又闭上眼睛。
　　他不敢直视。
　　那确是个出家人。
　　早已剃了头发。用灰纱蒙了。寡素的一张脸。
　　今年，他二十四岁，她应该三十五岁。
　　七年未见，竟人事皆非，恍若隔世。

　　灵堂里静静的。再没一点声音。
　　他再睁眼，竟是她的眼。那凤目静静的，不见悲喜。
　　只是递过一盏茶来。
　　他接了。并没喝。
　　只问：已过四更天，夫人还不将歇。
　　那天樟院凤目移向窗棂纸，一钩弯月西垂。
　　出家之人，三更天即起打坐，倒不挂碍，只是将军您如此守夜，倒怕伤身。
　　那语气温柔，倒与从前无差。
　　国殇，总好过夫人家事。望夫人节哀才是。
　　他定定的望她的侧脸。想听她怎样答。
　　所谓悲喜，如一呼一吸。是人的生态。活人转眼即成尸骸，何况悲喜？时间慈悲，会抹掉一切。
　　夫人可曾忘掉一切？他追问。
　　都记得。
　　他只觉一震，连忙放下手中茶盏。
　　再不敢追问，挣扎地问：
　　夫人却并未问在下一句，这七年在下是如何捱过。
　　看将军面相即知，何必要问。
　　夫人看到了什么，说来让在下开悟。
　　将军身材长大，玉树临风，眼神犀利有寒光。这段岁月一定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阅尽洛阳花。
　　他有妻有妾，有宅有田。将军义子，右大臣高婿，四品大员。
　　将军眼神从前鬼魅狂娟，如今……
　　如今怎样？
　　如今眼角有悲悯之气。小儿女盘亘在侧的为父之喜。
　　那是他的千颂给他生命投下的那抹光。
　　她还是看到了。
　　将军的须髯俊美，倒与将军的威仪相配。只是……
　　只是什么？
　　将军的仪容早年就为天下人惊叹，如今抛了这光彩照人，只为了在人前掩盖悲喜。将军似已久未敞开心扉。比如……
　　比如什么？
　　比如将军并未喝一口茶进一口粥。
　　他眼睛如今定定的看这出家了的天樟院半晌。
　　轻笑道：
　　您不也是一样？不忧不惧，不爱不憎，不悲不喜。您的唯一目的，做个空心人，让在下放下防备警惕，为您马首是瞻。
　　那妇人轻叹：
　　重逢让哀家欢喜，却让将军如此烦恼。
　　熏心下空虚。
　　却听那人又道：
　　将军眼中带血，面色灰黄，已是多日殚精竭虑，未睡未歇。这里有哀家守候，将军自当沐浴更衣，早早睡下。为幕府，为国家养精蓄锐才是。
　　他终于力竭。顺了她的意。
　　走出灵堂时，看那轮弯月。
　　从未有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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