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二十九章情已惘然(二)
高士廉家的表小姐死了。
那个小小年纪的外表羞涩腼腆,常常在别人不在意的时候用着宝石般好奇探究神色,静静打量着一切的女孩子。却在早晨下人送来的讣告,像那页薄薄的纸张,生命翩然的飘荡于世间,悠然而止。
真真是唏嘘,数个月前还在太原街头与我结伴出游,巧笑媚兮,美目流转着那样青春动人的美丽。她用最轻快的黏糊的嗓音叫我,兰致姐姐。
我一直省得,是什么让一个如花的年纪的女子就这样轻易的离开人世。尽管,她的人生还未真正的开始。
我于庭上见到了长孙小姐的母亲高氏,这个陆续送走自己良人和女儿的女子没有过多的显示出悲戚,对我行礼时候还十分慎重的把一个包裹仔细的递到我手中。我有些茫然,长孙无忌倒是很默契的对我颔首。
包裹的缎布绣着一只尾端泛红的蜻蜓,我了然是长孙小姐的手笔。
长孙无忌临了对我作揖称谢。
我什么也没说,天上似乎掠过一串银铃的笑声,一个亮丽的灵魂徐徐的登上了九霄,了无牵挂的去了。
回去的路上,我轻轻的抚摸着那只可以以假乱真的蜻蜓,似乎,一不留神它就会扇动薄翼,轻盈的飞出窗外。我亦捻目眺望,车窗外的太原城中灯火渐渐亮起,映入眼帘的又是一些热情的动情的故事。
今日,我送走了一个灵魂,也当了一回最落寞的信使。
据说,去年太原立冬的时候,圆润的月高举在太原城的大众的头顶,城中的人群龙腾虎跃酣嬉淋漓闹了一整夜。
那夜,是为了庆祝李家打了的一场胜仗。太原的夜空被染成了白昼。这般灯火通明,城中星海,闺中的小姐当然不愿意错过这样的机会。千百年俗气却让人津津乐道的事情开始,他们就这样相遇了。马上的他英姿勃勃,威仪凛凛,不枉少年英雄。刚开始,他没有看见她,是在他旁边她的哥哥叫住了她的名字。
在他回眸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消失了,无论是周围的喧嚣的人群,灯火阑珊的美景,一遍一遍在头顶炸开的斑斓的烟火……她只看见了他,连呼吸也忘了,仿佛牢牢看着他才是她应用的本能。
立冬之后的第一场雪,好巧不巧就在那一刻洋洋洒洒的纤然落下,她还是看着他,像痴了一般,任何人唤她也没有反应。那一刻,长得像一辈子。她说时,仍旧咯咯笑个不停,幸福的颜色,满脸绯红。
他穿着一件大红缎面的金边袍子,火红的火红的鲜活炫目,一点也不艳俗。意气风发的他用最好听沉磁的声音说:“长孙姑娘,天寒,李郎让人遣姑娘归去吧。”
短短的十六个字,让她铭记至病重。
我去探视病中的她,她仍旧对我说。那天,她高兴极了,满满的欣喜让她彻夜未眠,因为她在最好的年华见到了他,并且他认识她,是谁。
他把那件火红的袍子裹在了她的身上,她对那件袍子更是珍之重之。那只蜻蜓,一针连着一针,是她编织的一个委婉沉静的美梦。没人告诉她,我是即将毁掉她美梦的罪魁祸首。
我曾问她,为什么不绣鸳鸯,不绣蝴蝶,却绣一只简单普适的蜻蜓。
她指着尾端的一点红,瞧,它的不同在这儿。
在重新步入李家的别院时,天空莫名的飘下了一团凝结的冰凌花,今天也是立冬。
去年今日,人美,景美,时辰也美。
我可以想象,那个不眠之夜,芳心暗许的她和英姿勃发的他遇见时,梦幻般的美。这个故事本来我该置身事外。
最后一次,我们见面,在李建成府上设酒宴。我多饮了几杯,起身已有些摇晃,眼也有些许的重影。我一直支持着精神,到李元吉垂涎的眼光让进酒的人挪走为止,李靖和红拂都不在,只有李家别院的一个车夫和一个丫环服侍着。
他带着微微的埋怨说,“怎么喝了那么多。”
我浑然惊醒,这才发现搀扶着我的人居然是一身骑装的李世民。
“你还是太倔强了。”他的笑容像朝晨海岸里浓浓散不去的诡秘的雾,包裹着一支气派轩昂的船对缓缓隐现的震撼和意外。
我手心不住的冒汗,冷冷淡淡的脸色分明挂住了的尽是受宠若惊。
我抬眼,望见的不止是李世民,还有止步在李建成府门的一脸惊慌失措的她。
他的一笑,将我和另一个女子的魂魄惊到了九霄云外。
“是真的吗?”她的小脸失魂落魄的苍白。
我则是哑然。我理应知道,她的哥哥是谁,为谁办事,能策马相随左右的主子又是谁。在她的逻辑世界里,我避不可及的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听了她的故事,明白了她的心思,却心安理得的让她心里的良人搀扶着的……骗子。
我张嘴,又想摇头,可是仍旧什么也解释不了。眼睁睁的看着她,挥袖奔出李建成府。
我不爱他。我只是寂寞了,才听了她的故事。可是这些理由她懂吗?
“长孙姑娘给你的。”我抓着不重的大红缎面包裹着的袍子来到他面前。
“这……”他伸手要接,却用话刺痛了我。“难为一点小事……”
“这是一点小事吗?那个女子,用她一世的性命去爱你。”我丢下这句话,与其说扬长而去,不如说是落荒而逃来的合适。
原来,我也是一样的,我和李世民真的是一样的,铁石心肠,麻木不仁。雪如飞絮,冰封千里,长孙姑娘在这样的季节里离去,走得冷冷清清。如同她和我提起的那段不为人知的爱情,只能萎缩在冬天的角落里枯萎凋谢。
李世民不懂,而我也执意要忘了,那便是爱。
再后来,李秀宁回来了,我适时的提起了朝廷的驾驭之术。李世民到底去高家,李渊知道后,也给了高家一些体己的照顾。这且是后话了。
我穿着一袭素衣,一直留守在李家别院,直到第二年的开春。
长孙家的灵柩要运到洛阳下葬,我骑马到山上,举着一樽浊酒还酹在黄土之上。祭奠的,是我失去的妹妹。
插入书签